伐木场的老板最近高兴坏了，因为他接到了一笔巨额的订单。他很长时间都没有遇到过这样大方的主顾了，酒馆里常来的主顾们见到他掩盖不住的兴奋之情，忍不住向他打听，在得知他的客户是如今统治罗尼亚城的吸血鬼之时，他们便不再感到羡慕。

“哦，你在为吸血鬼工作。”他们的话语里带着讥讽，“这样可以免除被他们放血的痛苦。”

“你以为我是个胆小鬼？大错特错，我才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钱。只要他们给钱，让我做什么都行。”

“但我很好奇。”其中一名酒客问，“他们要那么多木材干什么？”

“听说是为了修复城墙，还要重建损坏的房屋、修缮宫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这些事很上心。他们还向我的兄弟订购了许多木炭，我猜是为了过冬。”

“不，你错了，在工会的哥们告诉我，那些木炭被送到了铁匠铺，他们正在打造新的盔甲。”

“对，我亲眼看见整车的铁矿石被拉到那边去。”

“他们还向我们订制了礼服。”裁缝铺的学徒也插话进来，“过几天将会有一场仪式。”

“那他们可真够忙的。”

伐木场的老板又点了一杯啤酒，他在收了定金之后手头便阔绰起来。

“为我们的新统治者干杯。”

“你一定是疯了，他们可是传说中的怪物。”

“那又如何？谁付我钱，我就为谁工作，就这么简单。”

“他们甚至亵渎了圣地，还囚禁了教皇。”

“所以现在不必交什一税了。”

“有一说一，确实。”这样说着，同桌的一位酒客举起了杯子，“为我们的新统治者干杯。”

吸血鬼是无比邪恶的生物，他们嗜血，吃人，无恶不作，简直就是暴行的化身。即便如此，也并非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打倒他们，尤其是当人们因为他们而受益之时，嗜血和吃人竟然成为了可以被容忍的。

这副怪相普遍出现在罗尼亚城的各处。吸血鬼的统治让一些人欣喜若狂，很快一条新的致富之路便出现在了黑市当中。穷人们开始去黑市卖血，然后血液贩子会将这些血液封装好，转手卖给吸血鬼士兵，因为他们中的一部分早就对严格的血液配给制度感到不满，吸血的欲望是永远都无法被完全满足的。这几乎是赌命的交易，黑市的商人们缺乏吸血鬼那样的知识，他们不懂得正确处置伤口的方法，许多人因为失血过多或是伤口感染而死去，即便如此，这项与魔鬼的交易仍旧受到穷人们的追捧。

人们或许从未想象过，自己的性命竟然可以用来换钱。在从前，他们的生命是如此的廉价，没有人会对他们的小命有兴趣，他们是死是活都对这里毫无影响。他们一生都在为土地的主人工作，在失去劳力之后被抛弃。他们死后，他们的孩子还得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一生为金钱所困，一生为身份所困，这样的轮回似乎永无止境。

吸血鬼的到来破坏了这一切。这给了所有困于金钱的人们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们竟然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带给家人一笔不菲的财富，让他们有机会摆脱负债和贫穷。这对于所有渴求金钱的人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贫困所带来的绝望感深刻地根植于他们的内心，因而他们很轻易地就克服了死亡的恐惧。

更何况，这场交易并不是一定会死，他们完全有机会活下来，然后享用鲜血换来的财富。每个卖血的人都在赌自己是那个幸运儿，但只有黑市的商人们才知道，他们已经活不了多久。

只要有人为生命标好了价，自然不乏亡命之徒前去问询。因此尽管吸血鬼的统治还没有持续多久，率先发现商机的黑市商人已经赚到了第一桶金，而这桶沾满了鲜血的金子，则引起了更多贪婪之人的觊觎。

兰莉娅并不知道这件事，当她步入宫殿，也就断绝了深入了解城市的机会。假如她知道发放给士兵们的津贴被用来滋养黑市的血液交易，她一定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如果用金钱就可以让人类乖乖地奉上鲜血，那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又算怎么回事呢？这岂不是说，他们还有一种更为和平的手段可以达成目的，而且这种手段要比暴力更加高效。

那是一条吸血鬼们未曾设想过的道路，直到塞维乌斯向兰莉娅报告之后，她才开始思考这种新的可能性。

“你是说，士兵们私下去黑市购买血液？”

“是的。”

“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

“我猜应该有好一段时间了。”

“黑市里的血液是从哪里来的？”

“很多缺钱的人都去卖血，老实说我不是很理解他们竟然这么不怕死。”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然不错。”

“我们该怎么处理？”

“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做同样的生意，我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军纪……”

“无妨，我们完全可以把这暗地里的交易搬上台面来，让士兵们花钱买额外的血液，而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收他们的工资。”

“啊这……”

“这对大家都有好处。穷人得到了钱，士兵得到了鲜血，而我们得到了税收，各取所需。但羊毛终究是出在羊身上，我们只是兜了个圈子从人类身上汲取血液和财富。”

塞维乌斯听到兰莉娅这样说，越发感到钦佩和害怕。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需要豢养成群的奴隶了，他们完全可以抛下手中的皮鞭，用金钱铸造成新的锁链来让人类为他们服务。人类不再是在暴力的胁迫下被动地服从，而是出于利益驱使主动地卖命，这在从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还有什么要汇报的么？接下来我还有别的事情。”

“没有了，我的大人。”

兰莉娅所谓的别的事情，是去宫殿内的大浴场。工匠们花了一些时间对大浴场进行了修缮，于是这座年代久远的建筑又一次能够热气蒸腾。这是罗尼亚的吸血鬼们一直心心念念的要事，没有在大浴场进行洗浴的生活是不够完整的。

现在这里被兰莉娅独占，但是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享受未免有些过于冷清了，因此莱雅和芙拉也被叫了过来。离开更衣室，坦诚相见的少女们最先看到的是浴场的温水厅，巨大的水池被精致的石砖包围，穹顶由多个十字拱支撑，自上而下矗立着齐整的石柱。大浴场有诸多附属的房间，包揽了娱乐和健身等众多的功能，不过她们眼前的温水池无疑是整个浴场的中心。

“真是夸张的大小呢……”莱雅不由得发出感叹，“帝国的皇帝就是在这种地方洗澡的吗？”

“当然。皇帝有时也会去城里的公共浴场，这是一项重要的交际活动，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邀约。”

“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芙拉说。

“因为这里通常是用来招待重要的宾客的，不会让无关的人进来。”

“重要……”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惊讶的。看到莱雅的反应，兰莉娅颇为不满地撅起嘴，“真是个木头脑袋。”

“呜……”

“不是在骂你啦。所以说你这家伙真是让人火大，一点都不会看气氛。”

这样说着，兰莉娅拉起莱雅的手，一同走进水池。

“还记得我们在亚亨的时候吗？”

“当然。”

当温水没过少女们的胸前，昔日的记忆也同泉水般涌出。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回想起来，又仿佛是不久之前的经历。

“我已经兑现了之前说过的话，之后该你了。”

莱雅立刻就明白了兰莉娅想要干什么。

“不要浪费我的橄榄油啊！”

“真小气，用一点点又会怎么样，过几天我还你就是了。”

“说起来罗尼亚城好像有橄榄来着。”

“是啊，是以前去往西拉的商人们带回来的，橄榄树在西拉人的心目中地位很高，所以罗尼亚也有在种。西拉人有一个传说，一位女神赐给了他们一棵巨大的橄榄树，他们就用女神的名字为那座城邦命名。对于西拉人来说，橄榄油和橄榄枝都有着重要的意义。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橄榄油是重要的美容用品。要维持长久的美貌，可是得花时间和金钱去保养呢。”

“好啦好啦，给你用就是啦。”

“早这样不就结了。”兰莉娅俏皮地笑着，“待会就交给你了。”

“是，我的大小姐——”

“拜托你认真一点，明天就是……”

“我知道。”

“你们试过礼服了吗？”兰莉娅问。

“所以说那种衣服不适合我啦。”

“人家倒是觉得很不错哦，肩带的位置正好可以让翅膀露出来。”

“唔嗯，你喜欢就好，不过明天可不要干蠢事，乖乖地看着就好。”

“知道啦——”

那些一幅极为奇妙的场面，三个不同种族的少女身处豪华的皇家浴场，嬉水玩闹，似乎种族间的隔阂已经彻底被打破，世界迎来了大同的局面，突兀中带着和谐。然而这样幻梦般的景象仅存于此，在宫殿之外，城墙以北，一支规模庞大的集团军已经完成集结。

领军者是兰莉娅最热切的追逐者，圣骑士奥利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