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女孩名叫米亚，是梅格高中时的班长。

梅格并非在J市出生，她一直到十五岁初级中学毕业都是在J市下辖的一个叫做“维塔”的小镇上渡过。

这座小镇风景优美，由于曾经与世隔绝，因此保留了不少历史建筑，很多居民的生活方式也相对原生态，算是个旅游胜地。镇上原住民之前靠务农为生，自从小镇开发成景点之后，大多数居民就开始制作并售卖纪念品。

“听说梅格的家就是一个专门出售纪念品的小店，她刚来这里念书的时候，虽然长相不错，但是无论是衣着还是谈吐都很土气，每次组队打羽毛球，女生们都不愿意和她一组。”

米亚说话时鼻子微微有些向上耸动，我用尽力气才迫使自己不去注意。

和之前的梅格太相似了。

她从包里掏出校庆邀请函，其中夹着一张毕业集体照。她找到梅格指给我看，虽然一张容纳了四十多人的相片看起来不太清晰，可是我仍然能清楚地辨认相片上的梅格与我认识的那个大相迳庭。

“大家不喜欢梅格，不想和她聊天、不想和她组队、不想和她做实验更不想和她当朋友。有段时间，我看得出梅格十分苦恼。可是她始终用笑意来面对每一个对她冷嘲热讽的人，她总是满怀热忱，有时老师偶尔吩咐她办一件事，她乐不可支。”

米亚的描述让我想起一年级时的梅格，我眼前浮现出她躲在窗户后面偷偷看着众人练歌的情景，以及被我发现时那难为情的笑。那时看来，她是如此单纯而真诚，任何人一点点善意的关怀都让她如获至宝。

“时间长了，我有些不忍心。于是我开始主动接近梅格，需要分组活动时和她在一起，有次我们还在体育课上夺得了两人三脚的冠军，那天她表现得很开心，脸上的笑容保持了整整一个下午。”

“或许因为我是班长的关系，多少在班级里有些人缘。在我的带领下，同学们开始逐渐靠近她，冷嘲热讽也少了许多，各种团队活动也不再排斥她。大约在二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一天梅格在上学途中捡到一只断了腿的兔子，她觉得兔子很可怜，希望班级能够收留它，至少让它养好伤。”

我心中一冷，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激发，让我在这本就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中不断发颤。

“这件事让梅格博得了绝大多数同学的好感，他们都为之前对梅格的冷淡而后悔。连老师都说没想到梅格是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咦？你脸色很不好，要喝杯热水吗？”

我婉拒了米亚的好意，一颗心被细如青丝的不安紧紧缠绕着，一杯热水的力量根本于事无补。

“当时我们每年都有重选班长的习惯，一般在开学后的两周内开始。那段日子，梅格突然变得很活泼。但是奇怪的是，她开始渐渐疏远我，看见我只是点个头而已，要是我主动找她说话，她总会用各种借口敷衍我。两周后，重选班长并没有如期进行，而是班导师指定由我继续担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梅格通过各种渠道拉拢同学，希望在竞选班长时投她一票，听说她不仅自己疏远我，还鼓动其他同学不要理睬我。行径之夸张令班导师自觉不能坐视不理，因此严厉批评了她，并取消重选班长的打算。”

梅格竞选班长的计划失败之后，或许是一些同学对米亚抱有歉意，反而对她更加亲近。与此相反的是，即使很多同学都曾接受过梅格的馈赠，态度却比之前更为冷淡。

梅格重新变得谦卑而温和，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跟随在米亚身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迎合米亚，有时甚至会让米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梅格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

“再后来我们就毕业了，听说梅格考进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还是在繁华的YK市，她学习一向很用功，这点不足为奇。”

我看看相片上的梅格，眼前的米亚又让我想到学校里的梅格，无比困惑。

米亚意识到我的迷惑不解，微微笑道：“就在我毕业后不久，有一天跟随父母前往梅格出生的小镇游玩，在那里一家超级市场里我居然见到了她。我想我当时的反应大约和你现在一样，那张极端酷肖的脸让我迷失。不过那不是她，那是一个叫做琳达的女孩，正是这家超级市场主人的女儿。”

琳达关于梅格的叙述与米亚的遭遇基本一致，虽然同处一个小镇，但是梅格家只是一个售卖纪念品的小铺子，远远不能与超级市场相提并论。琳达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衣着永远新潮举止永远讨人喜欢。

梅格远远地观望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用各种方式迎合她，借着琳达逐步逐步在同学中获得认可。当然最让她受人喜爱的莫过于那只断了腿的兔子。

“琳达说某天梅格带来一只断了后腿的兔子，说是在上学途中拾到的。她哀求老师允许班级里饲养这只兔子，说是愿意用自己的零用钱来照顾它。怎么样，这个说辞很熟悉吧？这件事让老师同学深受感动，也纷纷自责以往对梅格的忽略与冷漠。”

后来米亚又对我说了些什么，我记得并不太清楚。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断了腿的兔子，一切就好像是梅格在故伎重施，初中一次、高中一次、大学又来一次。还有她那不断变化的外貌，根据米亚所说，琳达对她误认自己为梅格这件事有些生气，用有些生硬的口气问道：“怎么？我很像那个土丫头么？以前可从未有人说过。”

毕业照上的梅格与我认识的梅格差别很大，而我现在认识的梅格与米亚酷似。而按照米亚的说法，当时的梅格又与琳达长相相似。琳达却又否认这点，并解释从未有人这样认为过。

不断改变的外表，三只断了腿的兔子。这让我在返家途中左顾右盼浑身发抖，不知何时天边开始飘扬雪花，我每与一个行人擦肩而过都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梅格。于是在亲戚提出次日去那个小镇游玩的时候，我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我生怕在那家镇上唯一的超级市场里，会见到与毕业照上的梅格一模一样的脸。

新年过后，学校里尤其是我们三年级学生中开始流传一个消息。

据说，生物社收留的那只兔子的后腿其实是本校某个女生故意弄断的，目的就是为了博得老师和同学的信任与好感。由于生物社的兔子由梅格带来，因此传闻的矛头直指向梅格。

梅格非常着急，几乎逢人便要解释，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在人们的脑海里有了先入之见，再费口舌只会越描越黑。甚至生物社社长不允许梅格前来探望小兔子，说是小兔子已经很可怜了，不希望让它遭受第二次伤害。

就在传言如火如荼的时候，又有消息说歌咏社有个女生为求改头换面而整容，学校论坛上甚至有那女生十五岁时的照片。这次有人指名道姓说那个整容的女生就是梅格。

梅格彻底崩溃，她在歌咏社几乎无法立足。原本她演唱水准始终不尽如人意，至今无法但当独唱或者领唱，同时她本身的群众基础也十分薄弱，尤其在惩罚过好几个新人之后，社员对她怨声载道。

于是我只是稍微试探了几句，便在几位老社员的支持下担任歌咏社社长。这下我等于身兼三个社团的社长，是真正的分身乏术了。

梅格又恢复了以往低眉顺目的模样，令我讶异的是，即使她曾经露骨地疏远过我，现在竟然依旧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接近我。她说话柔声细语，以我的喜好为喜好，以我的是非为是非，以我的好恶为好恶。

米亚所遭受到的如今在我身上一一应验。

请不要怪我心机深沉，当时米亚之所以没有被梅格取代是因为当时她们还是高中生，老师们并不希望看到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为了争取一些不切实际的利益而尔虞我诈。所以老师阻止了梅格，挽救了米亚。

而我呢？我除了自救之外还能怎样呢？

接下来的一年多相安无事，我对梅格的刻意讨好视而不见，既没有照单全收，也不会当着同学们的面给她难堪。不过她仍然模仿我的打扮，照搬我的各种习惯。比如我喝咖啡需要两个奶球，她原本是喝黑咖啡，现在同样需要两个奶球。

又比如我常常会有绞手指的小动作，她亦是如此。这点令我无比困扰，但是又无可奈何。

毕业后，我为终于能不再和她见面而松一口气，就在我获得一家心仪公司的offer时，收到了一封来自HD市的信。

“斯嘉丽：

猜猜我现在在哪里？猜猜我现在长什么样？我想前者你通过邮寄地址一定可以找到，而后者你只要照照镜子就行了。正如你所推测的那样，我是个极端没有自信的乡下妞。初中时我羡慕琳达、高中时我羡慕米亚，目前为止我最想成为的人就是你。

于是我算是循序渐进，我先是变成琳达，然后是米亚，现在我成了你。你真的很美丽，你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你是上帝的宠儿。我知道你曾经帮助我，但那也不过是你那居高临下的恩赐。要不然，为何你在夺走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荣耀时，丝毫不留情面。

你以为你是正义的，我却只想告诉你，若是你与我易地相处，或许你也会想要掠夺别人的一切，就像别人想要掠夺你的那样。

梅格”

我握紧了信纸，直到它变得皱巴巴，我想我是永远也不会去HD市，因为我不想见到那张原本我只应在镜中所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