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超能失控

殷澄是在二十九岁还差三天的时候获得那种奇异的能力。当时她正在常去的西饼屋预定生日蛋糕,按照中国传统,二十九岁生日当作虚岁三十岁生日来过,因此三天后就是她的“而立之日”。

她选定一只朗姆酒提子雪域蛋糕,支付过订金之后,约定三日后由西饼屋的工作人员送货上门。

刚踏出西饼屋的大门,她的肩膀就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殷澄立足不稳,后脑勺在门框上狠狠刮了一记,疼的她眼冒金星。

撞她的是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男子,身后有个老人惊呼:“抢东西啦!抓住他!”

殷澄摸着生疼的后脑,目送男子离去,心中恨恨地想:这种人渣,要是能从这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男子逃逸的方向是条笔直的大道,周围行人不欲多管闲事,索性纷纷避让。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现了,在殷澄兴起这个念头之后,那个男子的轮廓突然非常模糊,四肢更是扭曲变形,身体逐渐变得轻盈,最后完全透明不见。

殷澄揉了揉视力2.0的眼睛,那个男子的确不见了——他并非拐入某个小道或者隐没在人群中,他就是凭空消失不见了。

不仅如此,那个原本追贼的老人也放缓了脚步,然后居然表情平静地走进一家专卖蜜饯的食品店闲逛起来。

那个男人是因为我而消失的吗?殷澄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殷澄终于确认了自己居然拥有非同一般的超能力。

早高峰的地铁极其拥挤,殷澄的对面站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大约是孕妇的肚子顶到了前面的男子,那个男人的咒骂已经持续了足足十五分钟。他将孕妇形容为一种专门博取同情的虚伪生物,还说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女欲望的结晶。甚至他有如复读机般反复强调“如果连出租车都坐不起,居然还敢大肚子,真想踢你一脚帮你把孩子解决掉,免得他跟着穷苦的父母受苦。”

孕妇的表情从最初的隐忍到后来的煞白,殷澄默默地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他怎么不去死?

地铁在漆黑一片的隧道中停下,广播中响起毫无感情的女声。那个男人又开始抱怨,将地铁的暂停归咎为孕妇带来的晦气。这时,车厢顶部的灯光忽然开始闪烁,就像是人眼一开一闭,只一瞬间,那个尖酸刻薄的男人就消失无影踪。

没人在意他的失踪,就连之前脸色难看的孕妇,如今也背抵扶手,塞着耳机,神情轻松自如。

我拥有了一种奇特的能力。殷澄这样想,一种可以将人轻易从世界上抹去不留痕迹的能力,真是太棒了。

从小,殷澄就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以武侠片为精神食粮的她就立志长大后要仗剑走江湖。成年后她又曾经想过去考警校,为此每天要做三遍眼保健操,生怕体检时过不了关。

后来虽然警察梦碎,但是她仗义执言爱强出头的个性却是改不了。她憎恨世界的阴暗面,但又爱看社会版新闻,每每被其中的人情淡漠弄得心情沮丧。以前中学里的小流氓没有一个不和她大打出手过,虽然她是女孩子,可是愤怒起来有如一只狮子。

中学时代的历史老师将她比喻为阎罗殿里的牛头马面或者判官转世,否则怎会如此嫉恶如仇。

这句话居然激发了她探究的兴趣,她开始阅读许多有关地狱惩罚恶人的故事,甚至还有很多与她年龄不符的经典。其实她对其中的含义一知半解,只是觉得严惩恶人十分痛快而已。

她想:对待伪善者、说谎者、卑劣者、无耻之徒就应该驱赶他们走入滚烫的沥青河;或者拔出挑拨离间者的舌头;称量损人利己者的心脏;将所有大奸大恶之徒统统打入十八层地狱遭受火焰焚身之苦。

而如今,还差三天就满二十九岁的殷澄居然拥有了神的力量。

经过一段时间小心翼翼的尝试,殷澄终于将这个力量运用自如。她原本对世间略感失望的焦虑心态得到显著的调整,以前她总是因自感无力而心灰意冷,如今却每日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有力量真好。她不由感叹,抱着居高临下的心情看待这个世界,果然更多了几分淡定从容。她每天都会用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光扫视人群,心念转动之间可以将邪恶与残暴消灭于无形。

比如前天两个中学生戏弄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乞丐,甚至将他面前的钱罐一脚踢开。乞丐趴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拾起硬币,就像是一只肢体残缺的昆虫。两个少年哈哈大笑,有一个还模仿乞丐对着另一个挤眉弄眼。

还有下班回家时在拥挤的车厢里对一个少女伸出咸猪手的猥琐男子,以及用小刀悄悄划开一位女士肘弯里名牌手提包的小偷。

她变得更爱看社会新闻,在这个城市里嗅觉敏锐地寻觅着谎言与不公。她是正义的化身、神灵的使者,这个大都会的监护人。不知是错觉还是她的努力卓有成效,总之在几个月后,至少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是彬彬有礼,温和谦让有修养。

有时殷澄也会觉得略有无趣。

自己明明是这个城市的守护神,可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觉得自己像是美国漫画中的孤胆英雄,虽然屡次拯救世界,但是无知无识的芸芸众生浑然不觉,就算走过超级英雄的身边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将自己的秘密透露给多年的好友颖妍。

不出她所料,颖妍笑着回答:“如果你真有这样的力量,拜托你快点让那个女人消失不见吧!你不知道她有多恶劣,我们全体同事有多么恨她。”

颖妍口中的女人是她的上司,据说不仅阴险恶毒为人卑鄙,甚至几次偷窃下属的创意占为己有,不负责任,任何问题首先想到的都是推托。

殷澄想,这样的女人消失也罢!

只是令她有些不爽的是,那个女人消失的同时,颖妍有关对方的记忆也随之消失,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算了,我是神,不与凡人计较。

神的力量高于人类,神对于人类有生杀大权,因此神对于人类的态度无疑是宽容而怜悯。殷澄却不是这样,她觉得她越来越难以忍受各种微小的缺点,即使这些缺点不过是个人素养的差异所造成的。

今早地铁里有个人在大声打电话,非常讨厌,消失吧!

今天中午有人在麦当劳插队,别人指出后还振振有词,消失吧!

今天下午茶的时候,公司里那个贪吃小气鬼又想要不付钱吃大家买的蛋挞,这种人消失好了。

今天傍晚回家的时候有个贱人穿高跟鞋踩了殷澄的脚,疼得她龇牙咧嘴,这种女人消失最好了!

只是一天光景,殷澄惊觉自己竟然“裁决”了那么多人。尤其是当她再次路过那个十字路口,亲眼看到曾经摇尾乞怜的断腿乞丐,环顾四处无人注意,偷偷拿掉道具站起身来,披上件干净的外套跳上出租车就跑。殷澄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感到一阵阵的心慌意乱,恐惧犹如一缕透明却坚韧的蚕丝牢牢系在她的心头,摆不脱扯不断。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是谁给与我审判的并执行的权力?

这段日子,殷澄始终沉浸在救世主的自我膨胀中,回头思考这些问题,却让她冷汗涔涔而下。那些被我裁决的人当中,究竟有没有无辜?我裁决的依据是什么?难道只是我的喜好吗?

如果只是依靠力量任意妄为,我和那些被我裁决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思考归思考,但是她的裁决仍然难以停止。只因她越来越容易愤怒,不明就里的庸碌人群让她横生无穷厌恶,即便在强烈的自我约束之下,每天都有好些人消失。

停不下的愤怒。

她想要找好朋友颖妍商量,谁知却看到颖妍双手插腰,用不堪入耳的恶毒话语谩骂几个新人,声色俱厉完全就和之前的女上司如出一辙。

殷澄久久地凝视着颖妍,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让她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意念。

此后,殷澄再也没有去找过颖妍,也不接她的电话,两人算是就此断了联系。可就算殷澄拼命抑制,她身边的人还是在不断减少。她每天上下班的公交变得空空荡荡,大楼里的邻居只剩下有限的几个,公司办公室里只有她在孤军奋战。然而这个城市仍然在运转,那些未曾与殷澄谋面的人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

殷澄感到恐惧,继而空虚、痛苦、悲伤。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迷失在罪恶森林里的但丁,但是没有圣人在前方指引。甚至她有时会默默地想,究竟身在地狱的是那些人,还是我?

你在窥探深渊,深渊也在好整以暇、微笑地看着你。

这是殷澄昏睡的第三百天,在她二十九岁生日还差三天的时候,她因为帮着一位老人追赶小偷而摔倒,她的脑袋里有个肿瘤,正是这个肿瘤引发了她的昏迷。然而讽刺的是,那个老人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时时陷入妄想不能自拔,所谓被偷走钱包,不过是老人的想象而已。

她的父母既感慨女儿的见义勇为,又为女儿的不幸而哀叹。他们根本不知道,殷澄迷失在自己创造的地狱中难以脱身。

10.超能失控
我讲个小故事,可别吓着你呀 第三季:幽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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