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前妻
21岁的社会学女大学生美琪最近有点烦恼,现在已经是大三下半学期了,可是有关毕业论文的选题却还没有着落。她目前在法制报社实习,每天的工作是为一名专栏编辑打下手,完成他吩咐的一些琐碎小事。这天,沈编辑让她收集最近一个月发行的刊物中有关法制的内容,估计打算出一份有关法制的专题。美琪很有耐心,几乎把本市发行的所有正规报刊都看了一遍,连广告栏都没有放过。于是,本市最大的一份晚报中刊登的一张寻人启事引起了她的注意。“爱妻,你可安好?非常挂念。你的丈夫,赵永涟。”美琪对“赵永涟”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再结合寻人启事的内容,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个“赵永涟”应该就是自己曾经的中学体育老师。那是在十年前,美琪在本市第一初级中学念初一。赵永涟是学校的体育老师,同时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为人忠厚老实,由于太过宠爱妻子,因此总是被学校同事嘲笑他是个十足的“老婆奴”。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老实人,却害得美琪差点残废。在一次体育课上,美琪按照体育课的教学规定需要完成一些双杠上的简单动作,体育老师则必须在一旁保护。但整整一节课,赵永涟都是心神不定,当美琪不慎脱手摔倒的时候,他竟然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其他女生惊叫才反应过来。虽然美琪最后只是轻微脑震荡,但是学校领导找到赵永涟谈话,他这才吐出自己魂不守舍的真相。原来就在几天前,他的妻子赵太太和他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随后收拾行李之后离家出走了。赵太太不是本地人,老家在距离本市相当遥远的地方。赵老师想尽一切办法都找不到妻子的行踪,于是只能在前一天报警。或许因为小区老旧,监控设施十分简陋,除了有邻居表示听见两人吵架然后赵太太摔门而出的声音之外,没有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校方领导体谅赵老师爱妻心切,何况美琪也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因此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但是赵永涟“妻奴”的大名,更是连学生都津津乐道。看来时隔十年,赵太太还是没有回到赵永涟的身边,而赵老师依旧对失踪的妻子念念不忘。美琪认为,单凭赵老师的这段往事,便可作为社会学毕业论文的绝好题材。听到她的描述,沈编辑也觉得很有兴趣,不过作为专栏编辑的他更为好奇的是赵太太的去向,就因为夫妻之间简单的吵架,赵太太竟然能渺无音讯一去就是十年。十年间,她在哪里?做些什么?是什么原因甘愿孤身在外抛下家人?当然,若是通过法制报的报道能为赵老师找到赵太太,那就最好不过。“我没有刊登过什么寻人启事,你一定是找错人了。”找到赵永涟并非难事,今年四十五岁的他仍旧在第一初级中学当体育老师。美琪拜访的那天下午,赵永涟正在操场上课。他没有什么大变化,依旧相当壮实,只是神情非常憔悴,心不在焉的样子让美琪恍然回到十年前。赵永涟刚看到美琪还十分高兴,体育老师几乎要教授整个年级的体育课,所以本来对学生并不熟悉。但是赵永涟差一点导致美琪身受重伤,因此两人之间互相印象深刻。当美琪说明来意之后,赵永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一沉,用冷冷的语气予以否认。“其实,我想以老师为原型写一篇社会学毕业论文,当然我不会透露老师的真实姓名。在我印象中,老师是个好好先生,尤其对太太真是……”美琪话未说完,赵永涟挥手打断,“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至于你说的采访,恐怕我帮不了你。就这样吧。”说完,赵永涟吹起哨子,招呼不远处正在各自活动的学生们集合。美琪讨了个没趣,怏怏地向着教学大楼走去。在她的记忆中,初一时赵太太离家出走,直到她初三毕业,赵太太依旧渺无音讯,而赵老师则一直是这副愁容满面的样子。难道在我毕业后的那段日子里,赵太太回来了?或许这张寻人启事的确不是赵永涟的手笔?毕竟姓赵的人多如牛毛,他的名字也很普通。想到这里,美琪径直找到了过去的班主任袁老师。她记得袁老师和赵老师同期进校,两人关系不错,时常结伴打球。四十五岁的袁老师看起来已经完全像是个半老头子了,他腆着大肚子,好久才认出美琪,欣喜地握着她的手说道:“你念的大学很不错呀,今天怎么想到来看老师?”美琪说明来意,袁老师沉默半晌。“如果你只是想要作为一个毕业论文的题材,我认为只要隐去真实姓名,并非不可。不过还是要取得赵老师的同意才行,如果你要问我有关于赵太太离家出走的情况,我只能说一些众所周知的事。”原来赵太太早就和赵老师同床异梦,主要是赵永涟作为一名中学体育教师收入不佳的缘故。两人爆发激烈争吵的那天,具体情况赵永涟并没有和同事说起过,袁老师只知道从那天开始,赵老师便总是郁郁寡欢,直到近几年才稍微好一点。“后来,赵太太一直没有消息吗?”袁老师摇头,“当然没有。那时候买火车票又不要身份证,她一个大活人到底去了哪里还真的很难预料。那时候警方还怀疑过赵老师贼喊捉贼呢,可是既没有发现赵太太的尸体,邻居又作证说听见她摔门而去,最后也就这样了。”那个发布寻人启事的应该就是赵老师。美琪在心里默默地想,可是赵老师为什么要否认呢?对妻子长情并不值得羞耻,但赵老师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袁老师看过那份寻人启事的剪报之后说道:“咦?这是赵老师刊登的?真是奇了怪了,到这份上了他还想不开啊……”见美琪露出疑惑的表情,袁老师踌躇片刻解释道:“赵老师曾经怀疑赵太太有外遇,那个男人和她是同乡,离家出走其实是跟着男人私奔了。证据么,就是赵太太出走之后,那个男人也同样辞职不知去向,前后就差一天。”初冬的早晨分外清冷,本市公安局城北分局的报案室门外,一大早就有个男人在来回踱步。他手里明明夹着一支香烟却不吸,直到烟丝燃尽烧到了手指头才猛然惊醒似的。男人鼓足勇气,大步踏进报案室。“我叫赵永涟,我要自首,十年前是我杀死了我的妻子和她的外遇。”美琪再次见到身穿囚服的赵老师时,不由感慨万千。她本想以十年不渝的爱情作为社会学毕业论文的题材,没想到事情发展急转直下,痴痴守候的长情人,竟然转身变为杀死妻子的凶手。“美琪同学,你上次想要以我为题材写一篇论文,很好,现在我接受你的采访。我会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唯一的要求是你必须刊登在最新一期报纸上。”赵永涟说话的语气很急促,这和他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十年前,赵太太和赵老师的关系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么美好。赵老师收入始终不佳,作为体育老师既不是班主任也并非主课老师,基本没有外快到手,只有每个月固定的死工资。赵太太用钱不爽快,很难和公司里其他女同事攀比,将所有怨恨都怪罪在赵老师身上,两人很早就开始冷战。只是生性温文的赵老师不愿意惹怒暴躁的妻子,凡事都是低眉顺目地忍让。不久,他听闻赵太太有了外遇。对方是赵太太同公司的一个张姓老乡,年纪比赵太太还要小上五六岁,平时总是亲切地称赵太太为“姐”。赵太太觉得小张头脑很活络,虽然目前还是一文不名,但是将来绝对比赵老师有前途,因此萌发了离婚的念头。由于赵老师坚决不肯离婚,赵太太决定跟着小张私奔。“那天,就算我苦苦哀求,那女人还是不理会我,甚至不断羞辱我。我实在忍耐不住,用于拿起烟灰缸,把她砸死了。然后我又去了她和外遇约定的地点,砸死那个男人之后,就地掩埋。嘿,没想到十年了都没人发现。”“可是为什么有邻居却作证说听见赵太太摔门而去的声音呢?”赵永涟轻蔑地一笑,“估计是被我误导的吧?我们几乎每天都吵架,邻居混淆了也有可能。总之我是在家里杀死她,然后分批将尸块带出去扔掉。”美琪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永涟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是在临行前不断强调:“必须把这篇报道尽快刊登知道吗?”在回去的路上,沈编辑开导美琪,说人本来就表里不一,何况你只是他众多学生中的一个,不了解他的真面目不值得纠结。美琪却觉得十分奇怪,从赵永涟的种种行为来看,那张寻人启事或许真的不是他所发,可除了他之外,又有谁会以他的名义寻找十年前的妻子呢?赵永涟又为什么会突然自首,还主动要求接受采访?其中那张寻人启事到底起到什么特殊的作用呢?为了配合报道,两人来到赵永涟的家门外,打算拍几张照片。这时,有个三十左右的女子正站在赵家门外,她的样子很犹豫,好像在迟疑是不是应该敲门。见到两人注意自己,她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认识住在这里的赵永涟夫妇吗?”美琪不答反问,“你是……”那女子说道:“你好,我是韩瑛的同事。她的丈夫赵永涟说她生病在家里休息,不过已经有十天了,我想来看看她。”美琪愣住了,丈夫?赵永涟的太太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失踪了吗?那这个叫韩瑛的却又是谁?大雨滂沱,雨伞完全起不了作用,只在这雨中逗留了几分钟,警员和赵永涟便浑身湿透。就算有些挖土的工作人员身穿雨披,依旧能感到湿气透过层层衣物侵袭而来。“是这里吗?”为首的陈警官问道,他的声音难以冲破雨势,听起来很不真切。赵永涟沉默着点头,他的面孔被雨水打湿,一道道水流从他的脸上滴下,看起来像是在哭泣。湿润的泥土很容易挖掘,不一会,工作人员就在这棵槐树下挖出一具枯骨。“怎么只有一具尸体?”陈警官质问道,“还有你的妻子呢?”赵永涟平静地说道:“我是在家里杀死她的,后来分成几次扔到附近的河道里去了,可能顺着水流漂到别的什么地方了吧。”头顶一个炸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空。陈警官的声音也好似破空而出,坚决而又清晰。“赵永涟!你再不说实话,还要不要你老婆的命了?”赵永涟大吃一惊,他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忽明忽暗。“警官,你、你在说什么?”这时,一辆中型面包车由远而近缓缓驶来,汽车在赵永涟面前停下,一个面容委顿的女子在一位女警官的搀扶下小心地下车,她看见赵永涟,立刻流下眼泪扑倒在他身边。“永涟,我好害怕!”赵永涟望着眼窝深陷,满脸惊恐之情的女子,除了用尚且戴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抓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见面包车里另外还有一名中年女子,她双手戴着手铐,左右各有一个女警挟持。中年女子死死盯着他,眼中喷出就算这滂沱大雨也无法浇灭的愤怒火焰。赵永涟很清楚,中年女人在怨恨他的言而无信。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雨夜,或许那晚的雨比今天更大更密,夜色也更为深沉。身陷出轨疑云的赵太太惊恐万状地跑回家,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赵永涟想办法救救自己。赵太太虽然和同乡小张陷入不伦之恋,但是说白了她只是出于空虚,何况小张的经济能力比起赵老师还不如。小张却始终对她纠缠不休,那天私会之后还要求她离婚,否则就会在网上发布偷拍的裸照。赵太太一时愤恨,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砸破小张的头,小张就此没了气息。为了帮助妻子逃避法律制裁,赵老师和赵太太共同演出了一场“私奔”戏码。先是在家里和赵太太吵架,然后摔门而去的其实是赵老师,他悄悄来到小张的出租屋,将小张的尸体运走掩埋。然后假冒小张致电房东,给房东留下带着女友离去的假象。小张在本市无亲无故,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寻找他,尤其在听闻他诱拐有夫之妇私奔之后。这样一来,赵太太也无法继续露面,只能躲在外地。几年来,赵太太在外地打工,也经常和赵老师保持联络,本想着等到众人逐渐淡忘小张之后再回来,谁知就在五年前,赵老师竟然再婚了。那个女人名叫韩瑛,她是一家银行呼叫中心的座席员。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她对忠厚老实的赵老师存有好感,后来两人越走越近。赵老师背着赵太太私自向法院提出离婚申请,又向身边所有人都隐瞒了再婚的事实,甚至卖掉旧屋历经数次搬家。“我承认,我早就想要摆脱她的控制、摆脱这种生活。”回到审讯室,赵永涟仿佛松了一口气,“我向法院申请离婚,本以为她有命案在身根本不敢出来。谁知她仍旧如影随形,那天我看到寻人启事,我就知道这是她对我的警告。千防万防,韩瑛还是被她骗走了。我来投案,就是为了让她饶了韩瑛母子,我既然已经为她顶罪,那么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到这个社会了。”“你说顶罪,那也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才是凶手吗?”陈警官似乎对赵永涟的印象很差。“我去小张的出租屋时发现了那个烟灰缸,我偷偷收藏在家里,你们可以去找,就在我卧床底下的隔层里。”“想见见她吗?”赵永涟态度很坚决,“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