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红色房间(中)
三人一齐陷入沉默,余美琪的眼前仿佛看见新闻里顾耀祖连呼冤枉的情景,报道里说这个连环杀手以“钩子”作为武器,专门猎杀年轻女性,三年来丧命在他手里的人数多达十人。突然,她想起她在翻看留言板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一条奇怪的留言,只是当时她始终认为视频是某部电影中的情节,因此并不在意,反而对那种“当真”的观众嗤之以鼻。那个发言人叫“掠食者”,他的留言在一堆抱怨视频不够血腥的回复中显得很不一般:警察们的运气真不好呀。难道因为真正的凶手时常在这个地下网站发布杀人视频,所以这群观众认为警方抓住的顾耀祖只是个替罪羊?警方对她提供的线索相当重视,当天下午在方警官的带领下,来了两名刑警向她询问,要求她尽量多的回忆视频中的细节,并且拿了好几张“张宝儿”的照片让她辨认。可是仔细看看,又觉得张宝儿和视频中的女孩子好像有点不同,余美琪一时有点迟疑起来。田欣在一旁说道:“就算是同一个人,不同的角度也会给别人不同的感觉吧?你说的视频是黑白色,分不清楚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这件事对警方的触动很大,余美琪甚至听见两名刑警自己在讨论连环杀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但是遗憾的是,那个视频网站始终处于被关闭状态,应该是所有者删去了服务器上的内容,所以页面无法打开。而此时,一些有关“暗网”的贴吧上也开始流传有人看到过真正的“钩子杀手”行凶视频,甚至还有截图,这些截图与美琪看到的视频内容十分相似,只是因为画面不太清晰的关系,那个受害女孩的面目有点模糊,不能清晰辨认到底是不是张宝儿。“你说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为了向警方示威,所以故意将视频公开?”两个女生折腾了好几天,为了给警方提供更多的线索,余美琪真是殚精竭力,拼命在回想那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到底还有哪些特殊的细节。或许精神压力过大,她越想越是糊涂,一时眼前除了少女痛苦的面孔竟无其他。“然后呢?生怕被警方掌握自己的线索,所以又将服务器上的资料删除?”余美琪捧着脑袋苦苦思索,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撞击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惹人厌烦。这时,方警官打来了电话。“呃?张宝儿回来了?”余美琪大吃一惊,回头看了眼田欣,她也是满脸错愕。正值叛逆期的张宝儿因琐事和母亲争执之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她本打算去邻市亲戚家,长途汽车坐到一半,忽然又改变主意,临时下车约了网友见面。于是,这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张宝儿都在和网友游山玩水。她有意让父母着急,因此关了手机,杜绝一切可以联系的方式,直到前几天,她在网络上赫然发现自己竟成了一桩惨案的主角,于是主动向警方联络。“我们认为,那段影片很有可能是某些人的恶作剧。你也知道,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对什么变态杀手特别感兴趣。还有关于偷拍你背影的那段视频,我们也查过了,是一个新申请的QQ邮箱,发送时的IP地址就在你们学校。所以我们认为应该就是你们学生之间的玩笑,哎,现在的小朋友们,真是什么事干不出来啊。”很明显,在张宝儿归来之后,方警官也松了口气,夜色已深,余美琪从实习的报社里归来,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从一些前辈记者们的口里,她获知了更多有关“钩子杀手”的信息。与那些热情高涨的网友们不同,他们倒是赞同警方的看法,认为顾耀祖就是真正的凶手,并不存在被冤枉的情形。“警方在抓捕的时候一定会经过严密的调查和部署,而变态杀手的行动轨迹一旦模式化就很难改变。所以,我们都觉得警方判断没有错,顾耀祖就是真凶。”一位前辈如此分析。出了地铁,余美琪还要步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家。原本这个时候,不太宽敞的马路上总是被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占据,今天大概是城管有过行动,居然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已经走到大楼外,她正准备掏门禁卡,突然听见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她的QQ邮箱提示收到新的邮件,余美琪心中咯噔一声,点开一看,果然是一封没有内容的邮件,附件是一段小视频。视频里,有个女孩子在路灯昏暗的街道匆匆而行,她斜背的包上挂着一只镶满水钻的蒙奇奇挂饰,在灯光下微微泛光。这段视频持续了三分钟,她从十字路口一直走进一个住宅小区。她握紧了手机猛然回头,瞪大了眼睛,竭力向外张望。那个偷拍余美琪的人这次一路跟随她到了住宅楼外,可是外面灯光黯淡、树影随风婆娑,若是有什么人躲在阴影处,她也根本看不见。一阵寒风吹来,余美琪推开防盗门躲进大楼。隔着铁栅栏,她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突然,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四周一片黑暗,只能借助楼外的路灯洒进的一点点光亮。就在此时,余美琪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的一闪,本来已经被她丢在角落的记忆宛如星星之火,一点即燎原。回去翻了翻地图,余美琪基本可以知道那个视频的拍摄地点了。她本想着是不是要立刻报警,可是田欣却说单凭记忆未必准确,如果警方又一次找不到余美琪所描述的线索,恐怕会对她的诚信产生疑问。余美琪想也是。于是,三天后,余美琪在田欣的陪伴下前往她认为的拍摄地点。田欣似乎很疲惫,就算喝了一杯咖啡仍然坐在出租车上沉沉入睡。借着汽车的后视镜,司机用迟疑的口气说道:“这位小姐没事吧?怎么一上车就好像睁不开眼睛。”“她没事。”余美琪看了一眼她的睡颜,平静地说道。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指被香烟烧灼,疼痛让余美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头顶的一只灯泡无风自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虽然轻微却很刺耳,让人听着难受。现在其实是下午三点,但是屋子里的窗户都被用木条钉死,因此日光只能从缝隙中勉强照进来几缕,屋内异常昏暗。田欣兀自在梦中未醒,她倒在一张铁质的椅子上,手腕分别被固定在左右扶手上,座面下有个如马桶一样的洞,椅子底下放着一只肮脏的铁桶,里面积满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污垢。其实余美琪不会吸烟,只是从田欣的随身包里发现了香烟和打火机,反正她还在睡觉,余美琪就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冉冉上升,置身在这间到处散发着残忍气息的房间里,宛如经历一场噩梦。田欣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她醒了。余美琪熄灭了香烟,慢慢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一开始还有点迷糊,用惘然的口气问道:“美琪,这里是哪里啊?”余美琪并不回答,等到她的意识完全清醒,她蓦地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尖叫声。“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可是双手被绑得太紧,除了让铁质椅子摇晃之外,没有丝毫用处。忽然,她仿佛感受到座围底下的不适感觉,脸色变得煞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忽然镇定了下来,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充满疑惑地看着余美琪。余美琪淡淡地说道:“田欣,你不认识这里吗?”她环顾四周,脸色变了,这一次她在发抖,连带着铁椅子都发出轻轻的撞击声。“好好看看、仔细看看、用心看看。”余美琪抓起一根铁棍缓缓敲击她身下的铁椅子,发出“碰碰”的撞击声,每一下都好像敲中田欣的神经,她整个身体都是一跳。她凝视余美琪的目光从惊恐逐渐变为仇恨,她的眼睛里忽然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紧紧盯着余美琪。“好了,我提醒你一下吧。”余美琪扔掉手里的铁棍,平静地说道:“十年前,你就被拘禁在这所废弃的小学里长达三个月。绑架你的是一个因患脑瘤而导致毁容的屠夫,他心理扭曲,不断折磨你、伤害你,你所有的活动天地就局限在这张椅子上。”田欣瞪大了眼睛看着余美琪,她的眼珠子越瞪越大,给余美琪感觉几乎就要掉下来。她一反刚才的惊恐之色,用冷漠的口气说道:“你不是说找到那个杀人视频的拍摄地点了吗?”余美琪之前回忆起,在那段视频里,镜头一闪,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余美琪却分明看到囚禁少女的房子外有霓虹闪烁,那应该是几个拼音字母。经过余美琪翻查地图,以及余美琪自己的判断,余美琪认为视频的拍摄地点应该就在浦江对岸的一栋烂尾楼里。浦江河道蜿蜒,由南向北,虽说两岸都是本市最繁华的地段。然而在浦江西岸南段却都是一些老式待拆筒子楼,十多年前就听闻要拆迁,但因为各种原因直到现在还没有开工。那里平时就人迹罕至,而到了晚上,几乎是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就在一江之隔的对岸,却是豪华写字楼高筑,霓虹宛如黑夜彩虹闪耀。余美琪记得很清楚,当时视频里镜头一晃,余美琪看到了浦江东岸一栋著名银行大楼的logo忽明忽暗。在余美琪通知方警官之后,虽说他们也是将信将疑,但是最终经过技术人员的距离计算,顺利找到了那栋废楼,并在某个房间里找到了一具少女的尸体。那个少女正是被隔断喉咙而死,身份成谜,可能是外地来到本市打工的女孩子。她身边有一只属于张宝儿的皮夹,或许是捡来的。而这件屋子的窗户,刚好可以看见那栋银行大楼的logo灯箱。余美琪号称要带着田欣去找视频里的房间,请她喝了杯加了点镇静剂的咖啡,其实却将她带来了这里。这个曾经囚禁她的房间。田欣瞪着余美琪,恍然间,余美琪这才发现,田欣的眼睛和那个戴着猫头鹰面具的人一摸一样,充满了各种各样常人无法理解的情绪——恐惧、悲伤、仇恨……“放开我!”她对余美琪嘶吼,宛如一只困顿的野兽。“你被虐待之后,只有一个少年关心你。他偶尔流露出的温情支撑着你活下去,所以在你心中,他成了你的精神支柱。”余美琪丝毫不管她露出的痛苦表情,自顾自说下去。“所以,当少年被警方抓住之后,你为了让警方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不惜以身犯险,冒充钩子杀手作案。”余美琪收到的那个视频链接,其实就是田欣故意发出的。她渔翁撒网,是谁点开那段视频并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个证人而已。所有跟踪偷拍余美琪的视频,都是田欣所为,目的就是要引起她的恐慌。“神经病!我干嘛要这样做?”这张椅子让田欣很不适,她又开始新一波的挣扎,可是徒劳无功。“因为你有严重的斯德歌尔摩综合症!”余美琪大声疾呼,田欣呆呆看着她,眼泪缓缓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