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报应(上)

“儿子想杀死我们。”小区口小卖部的玲姐披头散发地在小区里乱窜,一头撞上正陪着表姨逛街回家的我们,大约是她平时与表姨素有来往,她紧紧抓着表姨的手,怔怔流下眼泪来。

我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是在距离本市大约一百四十多公里的W城表姨家渡过。表姨有个和我同岁的女儿,名义上算是我的表妹,但是由于我们生日只差一个月,她总是大大咧咧地喊我的名字,毫不客气。

W城风光宜人,但是生活上却不似本市便利店遍地开花,除了大卖场之外,一般购物就依靠小区附近的杂货店。玲姐就是小区里小卖部的女主人。

玲姐大约三十岁左右,不是W城人,听说是十年前迁徙到这里。一开始做点水果生意,后来盘下了小区里的小卖部,索性在这里扎了根。

玲姐的丈夫负责进货,玲姐则坐镇收银。他们还有个十岁的儿子名叫晓宇。

听到玲姐惊惶失措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表姨顿时皱起眉头,我和表妹对望一眼,也觉得十分难以置信。我闻到她身上有股酒气,心想该不会是这女人老酒喝多了胡言乱语吧?

“你们、你们相信我,刚才他拿起刀砍了他爸爸,他还想砍我,我逃了出来,他、他一定到处找我呢。快带走我,快帮帮我!”玲姐一双小眼睛四处乱转,看起来提心吊胆,一阵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竟让她浑身发抖,简直是草木皆兵。

这时,小区保安老刘恰好路过,看见我们四个人纠缠在一起,于是上前探问一句。

玲姐词不达意,说话颠三倒四,足足花了有五分钟,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半个小时之前,玲姐准备了午餐,叫上正在屋外搬运货物的丈夫吃饭。晓宇则专心致志地在看一本漫画,怎么喊都不动。

玲姐习以为常,晓宇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内向离群的孩子,常常一人呆坐一天,任何事情都不为所动。曾经有老师怀疑晓宇轻微自闭,建议玲姐领孩子去检查身体,听听医生的意见。玲姐却不以为意,一方面晓宇虽然不爱与人交往,读书成绩却并不落后;另一方面家里资金有限仅足温饱,哪里还有闲钱去做这个那个检查。

玲姐丈夫有饭前小酌的习惯,一天两顿绝不拉下。

今天玲姐特意准备了新买的酒,据说这种酒只有在老家才有,是玲姐的一个同乡送给玲姐的。

丈夫喝了一杯又一杯,嘴里还哼起了家乡民谣,好像回忆起在家乡的往事。

就在玲姐埋头吃饭的时候,令她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晓宇神情突变,从厨房里拎出一把菜刀,毫无预兆地对着父亲的后颈砍去。半醉的父亲猝不及防,也万万料不到十岁的孩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直接被砍翻在地。

晓宇嘿嘿地笑,一刀又是一刀,血肉横飞。

玲姐吓坏了,扔掉手中的饭碗,转身就逃。

听到这骇人听闻的叙述,我们几个都惊呆了。老刘根本不敢单独跟着玲姐回到小卖部,而是强烈要求我们一起去。

他的理由是他没有带手机在身边,万一玲姐所言不虚,他需要有人帮忙报警。

一行人各自忐忑地跟着玲姐回到小卖部,远远就听见非常幼稚的说话声音,好像是某一部国产动画片。只见晓宇背对着大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听见动静转头对大家一笑。

地上躺着一个男人,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我至今仍旧记得当时晓宇的回眸一笑,天真无邪的笑容印衬着身上血迹斑斑的汗衫,他大约是用沾满鲜血的手抹了把汗,脸上红红白白的一片。

我们站在门外眼睁睁看着玲姐丈夫倒在血泊之中却不敢进去,玲姐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随后晕倒在地。

之后警察赶到,将昏倒的玲姐送去医院,又是现场勘察又是调查取证,还要求我们每人分开做一份笔录。其实我们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这几句话,一切都是从玲姐口中转述,亲眼所见的与警察并无不同。

警察一直忙碌到晚上七点,封锁现场带走了尸体,但是如何处置这个十岁的小男孩晓宇却成了问题。

玲姐在医院中还没有苏醒,而警方也不可能当真拘留这个幼童,当然更不可能将他单独留在凶案现场。

表姨始终不相信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会亲手杀死父亲,她多少认为玲姐的描述有些不尽不实,因此她向警方表示愿意暂时收留晓宇,待玲姐从医院康复后再做打算。

严格来说,晓宇算是个不惹麻烦的孩子。如果他不饿,可能会对表姨呼唤他吃饭之声置之不理,但是过了半小时却又主动去厨房端起碗筷。他吃的又快又干净,地上不落一粒米饭,吃完后还贴心地将碗筷放在水槽中。

如果洗澡时间他恰好在看电视,那他绝对不会理睬表姨的任何吩咐。待他心仪的节目结束,他自然会走进浴室,不用别人操心。

或许他当真有些自闭,无论表妹怎么逗弄他,他都置若罔闻。

因为我和表妹都不乐意与他共住一间,晓宇只能睡在客厅。这点似乎正切中他的心意,他可以独霸客厅里的电视机。表姨关了电视招呼他睡觉,他却一言不发地重新打开,随后紧紧握住摇控器不放手。

表姨无奈,只能任由他去。

可能是饭后西瓜吃多了,半夜我忍不住起夜。

客厅里依旧闪烁着电视机发出的亮光,这里的午夜剧场正在四集联播香港电视剧《妙手仁心》。晓宇紧紧盯着电视,看着如痴如醉。

我正想悄悄绕过沙发去卫生间,忽然看见晓宇露出微笑,随后伸手凭空捋着自己的“长发”。

晓宇是个小男孩,留着时下男孩子随处可见的板寸,当然不可能有长发。

可是他却对着电视机,学着其中的一个女护士做着捋头发的动作,笑容柔美又灿烂,甚至还带着一丝憧憬。

我吃惊地看着他,竟然迈不开脚步,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电视剧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眼光。不仅如此,他柔和的眼神中竟然泛着泪光,居然看着剧情流下泪来。我斜睨了眼电视,发现不过是几个护士在照顾病人,并没有男女主角生离死别的那些桥段,不明白晓宇究竟为何感触良多,竟热泪盈眶。更不明白一个十岁的男孩,怎么会对这样的电视剧感兴趣。

这时,剧情被插入的广告打断了,他也好像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低头看着自己被打湿的手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原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次日一大早,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把昨晚所见告诉姨妈时,有两名警察登门拜访。

为首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看起来十分和善。身后那个则明显是个愣头青,看上去就有些莽撞,他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晓宇,像是在探究这个传闻中“杀死父亲”的十岁男孩。

那中年警察自我介绍姓赵,是这起案件的侦办刑警,身旁是自己的助手小陈。

原来玲姐在昨天晚上已经苏醒,却迟迟不敢来这里接晓宇。她说她忘不了晓宇手握菜刀,砍向丈夫时的凶狠表情,尤其是这样一个平时默不作声的内向小孩。她害怕他内在的一种东西,这种东西是什么,她却回答不出来。

“开玩笑!”表姨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警察先生,我想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晓宇是个乖孩子,何况他才十岁,你相信十岁的孩子会杀人吗?”

赵警官还未搭话,小陈却抢先说道:“女士,这可难说的很。我们警方有过一名八岁男孩因母亲未立刻满足他的要求而用斧头劈死母亲的案例。如果孩子手中有凶器,而大人又猝不及防的话,事态很难想象。”

赵警官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切勿在晓宇面前大放厥词。只是晓宇似乎全然不在意,只是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对赵警官的问话也充耳不闻。

“小朋友,昨天的事能和叔叔说说吗?你喜欢爸爸吗?爸爸平时打你吗?你爸爸妈妈之间关系还好吗?你比较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表姨起身关上电视,晓宇却一把夺过摇控器再次打开。他的注意力都在电视节目上,一开始还瞟了几眼赵警官,可是随着重播剧场的开始,他完全沉浸在电视剧的情节中,魂不守舍。

我瞥了眼电视,正在重播午夜剧场——《妙手仁心》。

又是这部电视剧!

虽说这部电视剧也算得上制作精良,可是能吸引一名十岁的小男孩如此专注,实在是有些异样。何况现在播放的这几集是昨晚午夜剧场的重播,他已经看过一遍,但对他而言,似乎还是那样引人入胜。

表姨又想要关电视,赵警官却摆摆手,示意不要勉强孩子。他语气始终温和,但是晓宇却是一句也不曾回答。连点头或者摇头都没有,好像他的周围有透明的围墙,将他与我们隔绝。

“这孩子……”小陈不耐烦起来,晓宇突然开始流泪。

他傻傻地看着电视剧中护士照顾病人的情节流泪,越哭越伤心,从热泪盈眶到号啕大哭,抽搐着不能自己。表姨以为他触景生情想到如今身在医院的母亲而哭泣,急忙搂着他的头低声安慰,说待会下午就带他去医院看玲姐,还问赵警官何时能解封晓宇的家。

只有我知道,晓宇的哭是因为电视剧,绝对和玲姐无关。

2.报应(上)
讲个小故事,可别吓着你呀 第五季: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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