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恐怖电影
那是一个暑假的午后,气温虽高,却并不很闷热。我和邻居赵蒨做完当天的暑假作业,百无聊赖,本想着要不要出去逛逛,赵蒨却突然从柜子里翻出一盒录影带,神秘地问道:“子蓝,你想不想看恐怖电影?”赵蒨的父亲曾经是某电影制片厂的制片主任,后来这家厂经营不善与其他电影集团合并,赵爸爸与新上司相处不睦,因此就跳槽在一家民营自媒体机构工作。赵爸爸以前在很多电影担任过制片或者监制,有些电影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上映,但其中毕竟凝结着赵爸爸的心血,所以他保存了相当多的母带。赵蒨家有一个二十平米的房间专门储存各种电影拷贝,还有早就绝迹的各种古早录影带和光碟。大部分的电影拷贝都被整齐地摆放在几个储物柜里,这些光碟都没有电影封面,仅在外壳上标注一些只有赵爸爸能看懂的数字编号,因此我和赵蒨时常会像猜谜语一样,盲选一张光碟来看,这也成了我们熬过炎炎夏日的乐趣之一。不过在屋子深处,还隐藏着一只储物柜,与其他柜子不同,这个储物柜上了锁。有次赵爸爸无意中透露,这个柜子里锁着的都是一些少儿不宜的电影,但具体是什么内容呢,他又语焉不详,直说这是不应被任何人观赏的影片。而今天比较特殊,那个上锁的柜子竟然坏了。透过裂开的缝隙,我看到这个柜子里放满了录影带,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有录影带也很难找到录像机,但赵爸爸身为前电影人,家里保存着数种可以播放电影的器材,录像机当然少不了。其实那个柜子裂开的口子并不大,刚好最靠边的那一盒录像带掉了出来。赵蒨取出那盒录像带,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上面只有一行类似时间的数字标记:19960122。我记得赵叔叔说过,他所在的电影厂是在1998年年底与某电影集团合并,或许1996年1月22日就是这部电影开拍或者杀青的时间。“你怎么知道这是恐怖电影?”我问道。赵蒨胸有成竹地笑道:“不然咧?难道是情色片啊?我爸爸那家电影制片厂是正规国营企业,既然不可能拍情色片,多半就是像《黑楼孤魂》之类的恐怖片啰!可能当时一窝蜂拍恐怖片,后来市场反响一般,就束之高阁了呗。”赵蒨言之有理,她调试了一番多年未曾使用的录像机,熟练地接上电视输出端口,所幸她家的电视已经有十年未换,否则比较新一点的型号根本不支持录像机。一片雪花过后,显示屏上有了画面。如果不是录像带外盒上表明1996,我真的难以想象这是90年代中后期的电影,画面异常模糊,只能勉强看清人形,音质嘈杂,好像有很多人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这种画质真连很多80年代的旧电影都不如。开篇就是一队人在半山腰上前进,他们身穿粗布衣服,一个接着一个,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后面人伸出双手搭着前一人的肩膀,依此类推,就像是一群瞎子在走路。镜头是从队伍最末往前推进,看不清这些人的长相,但从身形判断,基本都是男性。到了队伍前头,是个双手捧着一个盒子的老人蹒跚而行。为首者打着火把,四周环境很是幽暗,或许正因如此,这些人才需要搭着肩膀前进。突然,其中一个人猛然回头,死死盯着镜头,他的面容虽然模糊,但仍可以看到两只黑洞般的眼睛,散发着阴冷的寒气。此时窗帘垂下,遮挡住绝大部分的阳光,屋内没有开空调,只有一台电扇呼呼地吹。即便如此,我也感到头皮发麻,后背发凉。“你们在干嘛?”一声大喝,赵爸爸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见我们在偷看录像,立刻上前将录像带退了出来,瞥见盒子上的标数字标记,他的脸色变了变,生气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撬锁!”赵蒨急忙争辩,还将他带到那个储物柜前,证明是柜子年久失修自己裂开,完全不关她的事。赵爸爸呆呆地看了一会柜子,叹息道:“罢了罢了,时间到了!躲是躲不掉的。”我很想问问到底“躲不掉”什么,可是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不敢开口,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偷偷溜回家了。当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录像带里那个突然转头的男人让我感到心神难安,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脸上的两个“黑洞”,好像会将我的灵魂都吸了进去。正在浑浑噩噩之际,我收到一条赵蒨发来的短信。“子蓝,我很害怕,爸爸一直在院子里挖坑。”赵蒨和我住同一栋楼,我住在四楼,她家在一楼,有一个大约十来个平方的小院子,平时赵爸爸会摆弄些花草,将院子布置成了一个小花园。“是不是天气热睡不着,所以想着索性弄点花草呀?”“不是。他今晚非常奇怪。”我打开窗户,俯身往下望去,赵蒨家就在正下方。借着小区里的路灯,我清楚地看见赵爸爸正在院子里埋头苦干,他的背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不晓得他是在干什么。时间指向十二点半,我开始有了倦意,于是就随便安慰了赵蒨几句。当晚,我做了一个怪异又恐怖的梦。梦境混乱,梦中似乎有很多人,但每张脸都很模糊,我只听到一阵阵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挖!挖!挖!”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在我心上重重压上了一个铅块,让我喘不过气来。挖!挖!挖!待到我用尽全力在噩梦中醒来,已是浑身冷汗淋淋。屋外母亲在用力敲门,“子蓝!快起来!你同学赵蒨家里出事了!”我赶紧起身来到楼下,惊讶地发现赵家进进出出好多人,除了赵蒨母女之外,其余都是警察和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不少邻居好奇地站在警戒线外围观,有工作人员在不断驱赶。见到我,赵蒨立刻走了过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爸爸……爸爸他,挖了坑。”听到“挖”这个字,我立刻联想到晚上的噩梦,不由地心中一颤。赵蒨说昨晚直到凌晨她的父亲还在院子里挖坑,母亲多说了他几句,惹来他的大声咆哮。赵妈妈担心吵到邻居,就任由他去。后来母女俩感到疲累,就各自去睡了。谁知早上起来一看,院子里被赵爸爸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坑,而他正脸朝下躺在深坑之中,双手负在身后,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绑着他。他的口鼻都被泥土所堵住,活生生地闷死了。这种死法离奇恐怖,但警方初步检验,并没有发现有外力胁迫他的迹象,就像是赵爸爸主动将自己憋死。问题是人在窒息之前一定会挣扎,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不动?过了一段时间,警方给出的最终结论是,赵爸爸不知何故想要挖一个深坑,但在挖了一米多的时候,过度劳累导致晕厥,不幸窒息身亡。整个事件,是一个意外。至于赵爸爸为什么会在半夜三更挖一个坑,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赵爸爸出殡之日,我作为赵蒨的朋友陪在她身边。由于赵爸爸死状怪异,引起许多人的猜测和议论。准备前往殡仪馆的时候,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过来,先是向赵家母女表达了哀悼之情,随后吞吞吐吐地表示想要拿回一样东西。“我爸爸有欠你的钱吗?”赵蒨收起眼泪问道。男子急忙摆摆手,期期艾艾地说道:“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一盒录像带。”录像带?我和赵蒨互相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疑惑不解。“我是赵老师以前的同事,当年我们……拍过很多电影,但是后来电影厂倒闭,所以这些电影都没有上映。我们不希望劳动果实付诸东流,所以想着先将录像带保存着,等以后有条件了一起创办的一个视频网站。现在赵老师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很难过,但也想着把这件事继续下去。”虽然他说的高大上,我却觉得有很多不尽不实之处。赵妈妈伤心过度,十分虚弱地回答道:“他所有的录像带都放在里屋的一个柜子里,阿蒨你带这位叔叔进去吧。”那个柜子依旧保持着原状,裂缝也未曾修补。打开柜门,之前我们偷看的那盒录像带就在最显眼处。我禁不住后退一步,总觉得很不吉祥。那个男人第一反应将手伸向那盒录像带,略一犹豫,又转向另外一盒。但我看得出来,他的目的就是那个怪异的录像带,其他几盒不过是顺带而已。拿到录像带后,男人匆匆离去,临走之际他接了一个电话,隐约听到他在说:“是,拿到了。我知道轮到我了。”大殓之后,赵妈妈带着赵蒨搬离了伤心之地,再也没有回来过。那盒录像带里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又为何拍摄,赵爸爸的死是不是与之有关,他为什么要挖一个坑,再也不得而知。当然,我也没兴趣知道这种不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