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历十一年春,三月,江都城内锣鼓震天。看热闹的人早已在路边挤得密密麻麻,都说今日是已故的镇国公将军陆停渊的遗孤——陆远娶亲的日子。“你们听说了么?数月前,当今圣上五年来第一回出宫,亲自带兵去漠北控马镇,将这位小陆大人从死牢里放出来,加封羽翎卫指挥使,官阶升得腾云驾雾,是近来朝中炽手可热的人物,那风头……怕是连九千岁都要忌惮!”提及九千岁,路人的声音小了一点。“听说,这位新娶的夫人姓夏,好像……与那罪臣夏焱沾亲带故。”“信口胡沁!当年正是罪臣夏焱弹劾陆将军,圣上才下旨赐死了陆将军,两家可是有灭门之仇。不过那夏焱倒确是有个女儿,大抵早就死了罢。”“可若传闻是真的,如今陆家重回朝堂,这位小公爷权势如日中天,又不远千里,大费周章地找到当年失踪的夏家遗孤,还要娶她进门……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啧啧啧。”而与此同时,婚礼的主角之一——新郎官陆远还在江都大狱审讯案犯的牢房内,身上穿着大红婚服,身后整整齐齐码着一排刑具,面前铁链上拷着一个衣着华丽、眼圈乌青的男人。陆远右手拿着茶杯,左手拿着一册书,低眉开口:“昨夜城郊庙里设局,给夏青鸢下迷药的事,是你安排的罢。”“是、是。”“为何要害她,从犯是谁?”陆远循循善诱。“好好回答。陆某会考虑……将你按律处置。”“家、家母说,若是让表妹被、被庙里的人奸污,再抓个现行,就,就有把柄抓、抓在我们手里,日后去京城,不怕她不照应我们。”男人毫不犹豫地供出了从犯。喀嚓。是茶杯碎裂的声音。男人吓得一个激灵,尿了裤子。陆远抬头看他,那眼神让男人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回、回大人。小的与夏青鸢非亲非故,并、并非那贱妇的本家。昨夜此举,全是家母指示,不干小的事,大人明鉴呐。”陆远张开手,碎瓷片哗啦啦掉了一地,手上全是血口子。接着他放下书,缓缓踱步走向男人:“你动过她吗?”对方一时不明白陆远在说什么,只好摇了摇头。“我说,江都城有名的纨绔,未及十五岁就流连烟花巷的花花公子。你,动过夏青鸢吗?”陆远低头,声音就在他耳边,语气依旧平淡。对方原本浑身抖得像筛糠,突然意识到一个从未料想过的可能性,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抬头斜睨着陆远:“陆大人,你当真中意她?连小人我都知道,夏焱当年的谋逆之罪当年是九千岁亲自审定,你若不是为报仇而娶那贱妇,九千岁知道了,会放过你么?”他又嗤笑了一声:“陆大人,女人死了还能再找,乌纱帽丢了,可是掉脑袋的事。”陆远面不改色地动了动手腕,打了他一巴掌。这一声清脆响亮,彻底震醒了跪在地上的人。“我问你,有没有动过她。”陆远又扳过对方的脸,把沾血的手在他衣襟上擦了擦,凑近了男人的耳边低语:“府上后院里埋的三具女尸,都是被你害死的丫鬟。尸体已交由江都司曹参军验看。关心陆某的死活之前,不如先关心你自己。”对方脸上霎时血色全无。“如果你除了那三个冤魂,还碰过她哪怕一指头……”陆远拿起书册,关上了牢门,铁锁咣啷一声落下。“我定要你知道,在十八层地狱里生不如死,究竟是何滋味。”陆远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男人瘫坐在地上,眼神了无生机。黑暗中,陆远的大红婚服下,手里的伤口还在滴血,染红了袍角,愈发衬出他美得张狂邪异的脸,如同判官,也像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