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子时三刻,韩殊府邸。一个黑影顺着屋檐爬下,身形如同流水,从门缝闪进了屋内。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韩殊穿着一件朱红锦袍,发髻半散,正半躺在书房卧榻上批阅文书。黑影走进灯光下,悄无声息。手上拎着一张面具,青面獠牙,阴森可怖。然而拿着面具的是一张素白的手,手上有一道细长的新刀伤。她在韩殊卧榻前半跪下行礼:“义父。”韩殊抬了抬眼,从卧榻上起身,黑漆般的长发散下,映衬着锦袍上绣的银线蟒蛇。左相韩殊,史册中记载其“貌如好女,雌雄莫辨”。而天下人也快忘记,在执掌大权之前,他也曾是皇帝起兵之初的第一位谋臣,只是后来被江左夏郎风头盖过,世人都传颂白衣卿相出山定天下的美谈,却忘了所有谋略的背后也都站着韩殊。他是帝国的影子,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时候,缓慢扩张自己的版图,直到将所有光芒吞噬,天地霎然俱黑,人们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受伤了?”韩殊伸手抬起她下颌,灯光照亮一张艳如芙蓉的脸。黑衣人是个女子,且是个美人。“在下无大碍,只是……只是今日在夏府里,撞见了陆远和他的新婚夫人。”黑衣人略偏过头,避开了韩殊的手。“我此前不是告诫过你么,近日来不可再去夏府,陆远会去查案。”韩殊毫不惊讶,笑了笑,起身走至书桌前,翻出一个药瓶,不由分说地拿过黑衣人受伤的右手,为她细心上药。男人手劲大,她没有挣脱。眼神里闪过像兔子一般的惊慌,随即又冷静下来:“义父料事如神。是在下莽撞,本该将祸事处理干净。今日被羽翎卫撞见,怕是又要等几日。了。”韩殊为她敷好药,放下药瓶笑了笑:“不是韩某料事如神,是窈娘你……太过关心手上的任务,忘了留意身边事。那女人可是已故右相夏焱的女儿夏青鸢。重回故地,怎么可能不去夏宅探看。”被换作窈娘的女子突然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所以义父昨夜叫我去与陆远比试,是为了确认那女子究竟是不是夏焱后人。”他点点头:“夏青鸢当年只是失踪,未见尸首。如今陆远突然回京,皇上授予其高官厚禄,就立马去江都找到了丹青眼。你说……陆远此举是何意?”黑衣女子行了一礼,低头咬唇,一言不发。韩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哈哈大笑:“窈娘无需担心韩某。你的义父有徒子徒孙满天下,若要连根拔起我这棵大树,也需等些时日。况且……我也要等到亲眼见你有人可依,有家可归,才愿放心辞官,是不是?”女子眉头紧皱,又重重叩首:“窈娘愿终身不嫁,伴随义父左右。”灯火闪了一闪,窗外风声又起。韩殊站在窗前沉默了一会,才冷冷开口:“不要说胡话,阿窈。”女子的眼神恍惚了一瞬。自从她及笄以后,韩殊已经很少再唤她阿窈。那是她被捡到韩府之前的乳名。“回去罢。夏府的案子……我自会处理。”窗外下起淅沥小雨,黑衣女行礼之后,又无声离去。许久,韩殊站在当地一动不动,继而长长叹了一口气。烛火又闪了闪,滴下一滴烛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