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游戏
周六,早上五点半,闹铃准时响起。傅城拿过手机关闭铃声,发现有两条来自蒋英贤的信息,接收时间是凌晨一点零三分。第一条只有两个字:要你。第二条是个地址,是东城区一处公寓。傅城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在对话框中输入“什么意思”,看了一会儿,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改成“什么时候”。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一会儿,返回来按删除,最后一字未回。她既然发来信息,就是要他去,再问只会自取其辱。迟迟没有收到回复,英贤当傅城在扮清高。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英贤扔掉手机,享受起难得的休息日来。她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是睡觉、看书,再舒舒服服泡个澡。公寓是她用自己第一年的工资买的,知道的人不多,除了柯蕊,就只有英慎知道了。所以门铃声响起时,她想当然地以为是柯蕊来送紧急文件,直接开了门。见到门外的男人,英贤着实意外,很快,意外又转化为了兴致。这人果然很有意思,竟这么直接来了。“请进。”傅城也挺意外。她的公寓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装修简洁,没有太多装饰,客厅中央铺着一块长绒地毯,将落地窗玻璃映得暖洋洋的。置物架上放着一个相框,是她穿学士服和一个中年女人的合照。女人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纪,下巴微微扬起,虽然在笑,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而她的脸上也只有很浅淡的笑意。此刻的她与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没化妆,穿着宽松又柔软的T恤和裤子,头发随意扎成一团,既青春又放松。“坐。”英贤递给他一杯柠檬水,自己也端了一杯走到向沙发边,一条腿蜷曲着坐下。待她落座,傅城才坐到她对面,后背依然挺得笔直。英贤恶劣地想:这样的人,爱人时会是什么样子?会情难自禁吗?看着不太像。傅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自顾自喝水,目光一直落在窗外。杯子见底,英贤闲聊一般说道:“今天天气真好。”不等他回答,便起身去了卧室,片刻过后,拿着一团粉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走了出来。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傅城的目光彻底凉透。原来她喜欢这种东西,难怪需要他。英贤故意晃得手铐铛铛响:“喜欢吗?特意为你准备的。我觉得这个颜色和你很配。”说完,咔嗒一声铐住他左手的手腕,然后将另一端铐在一旁的置物架上。傅城不看她,静静等待着接下来更过分的羞辱。然而英贤只看了他两眼,抛下一句“我先睡一会儿”,便又返回卧室。十几分钟过去,屋内一片寂静,她似乎是真睡着了。傅城看了一眼卧室门,尝试性地挣了挣手上的束缚,手铐并不牢固,稍一用力就能挣脱。他在南美协助执行解救被拐人口的任务时,见过一家专门满足特殊癖好的地下妓院。关押女孩的房间里摆满了手铐、链条、皮鞭,还有各种各样他想象不出用途的东西。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地记得那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反胃的味道。视线触及手腕上的粉红,反胃被疑惑取代。所以,她到底在做什么?一觉醒来,英贤心情很好。柯蕊不止一次说她是铁人,天天晚睡早起还能情绪稳定,不科学。其实很简单,绷着一根弦就行。柯蕊是独生女,不会明白上有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哥哥,下有已经成年的弟弟是什么处境。她重新绑好头发走出卧室,见傅城还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他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背还是那么直。“我铐住你,你就真的不动?那是塑料做的。”英贤抬眼看墙上挂钟,然后赞叹似的说道,“两个小时,定力真好。”傅城平静地问:“很好玩?”他不懂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有什么乐趣,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一边嘲讽他,一边又笑得这么开心。他是军人,哪怕退役了,有些东西也永远烙进了血肉里,比如尊重生命,比如服从命令。英贤亲昵地勾着他的下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戏谑道:“对,很好玩。”“生气了?”见他不说话,她坐上他的大腿,身体前倾,鼻尖几乎碰上他的,深色的眸子被阳光晃出了光点,声音又轻又绵软。大腿上的触感柔软且充满弹性,傅城呼吸一滞,说不出是出于防备还是因为别的。女人的丹凤眼中蓄起更多笑意,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后,嘴唇贴上他的耳朵:“别太快服软,不然我会失去乐趣的。”话音刚落,人便干净利落地离去。她掏出小钥匙,边开手铐边问:“有点儿饿了,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傅城顿了一下,答:“没有。”“那就去我喜欢的地方了。”刻薄的是她,和善的也是她。英贤带傅城去了楼下的韩式豆腐汤店,店虽小,客人却不少,他们等了半个多小时。两人一人一小锅,红彤彤的汤放上桌时还在沸腾。汤太烫,无从下口,英贤无聊地问:“今天是你的休息日?我以为保镖没有周末。”“有轮班。”“贴身保镖也有轮班?”傅城没有立即回答,斟酌一会儿才说:“最近不太需要我。”看来是徐亚薇又被送回戒毒所了,毕竟在公共场合搞出了那么大动静。知道他嘴严,她不再问了,专心吃饭。结账时,傅城拿出手机扫二维码。英贤不同他抢,微笑着道谢,心安理得地接受他请客。两人返回公寓,英贤叫他随便坐,自己则回卧室换上舒服的居家衬衫裙,然后拿着笔记本电脑走出来,边敲键盘边问:“要不要看电影?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傅城迟疑一下,说:“都可以。”英贤眨眨眼睛看他,嘴角眉梢倶透着狡黠:“是吗?没看出来你的胃口这么好。”等到电影开场,他才明白她笑什么。电影是《金鸡》,讲述一个妓女在时代洪流中的起起伏伏,因题材原因,有不少暗示性的台词镜头。客观地讲,是部好电影,若是他自己看,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可是此时此刻,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坚持看了一半,傅城忍无可忍,扭头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想浪子回头,想圣人堕落,世人爱的不就这些?说得矫情点儿,她就是想看人性的挣扎,尤其是他这样一个比她高尚的人。英贤淡淡一笑:“看我干什么?看屏幕。我花那么多钱买你陪我看个电影,很过分?”傅城压下嘴角,无话可说。他不无自嘲地想,看电影总好过赤身裸体,不是吗?然而他又一次低估了她的恶劣程度。刚叫他转回头去,她却后仰躺倒,衬衫滑上去,露出修长的双腿。时下流行热裤,这般模样实在称不上暴露,可她穿的是衬衫裙,稍不留神便要走光,更何况,他于她来说,是个陌生人,陌生男人。傅城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的脸,而她也正在看他,红唇缓缓分开,吐出三个字:“看屏幕。”说话间,双腿微微分开,裙底泄入一丝光亮,透出隐约的轮廓。傅城脊背发僵,快速转过头去。英贤眼里溢出促狭的笑意,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伸出手命令道:“傅城,抱我。”他不动,于是她的语气更硬了:“我累了,抱我起来。”说着,一只脚踩上他的大腿,本就短的裙摆更加不够用了。幸好,衬衫裙下还有一条热裤。英贤一直在观察傅城,没有错过他呼吸凝滞的那一瞬。目的达到,她倏地抽回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很失望?”傅城猛然惊醒,尴尬又难堪,面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想否认,却发现喉咙紧涩,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他倏地起身,一把将人捞起来。英贤乐不可支,继续命令:“去浴室,我要洗澡。”傅城脚步一顿,喉结滚了滚,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乖乖地送她去浴室。学会用沉默反抗了?英贤无声地笑了,脑袋靠上男人的颈窝。他的体温比常人高些,热气从皮肤散发出来,烘着她的脸,隐约还可以闻到淡淡的香皂气。她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啧啧”调侃:“来之前洗澡了?那就是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傅城双手收紧。他不否认自己想过。她说“要你”,他能怎么想?他是疯了,才会在吃饭的时候想,或许她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喜欢开些恶劣的玩笑而已。英贤要是知道他是这样想的,怕要笑死。被宠坏,小姑娘,这两个词和她没半点儿关系。她是没有叛逆期的人,从懂事那天起,就在盘算着怎样成为公司的接班人。她毫无征兆地咬上他的脖子,牙齿轻轻磨着他的皮肤。傅城竭力忽略掉脖子上又湿又痒的触感,一只脚才踏入浴室便立刻将人放下,活像她是块烫手的山芋。英贤勾着笑眼问:“你怕我?”傅城不理她,转身就走,又听见她说:“放水啊,冷死了。”离开的步伐一滞,又沉默着回来放水。英贤轻轻扬起眉毛,笑得意味不明。他不会真以为她冷吧?公寓水压很足,拧开阀门,热水哗啦一下冲出来,又急又吵。英贤坐上浴缸边沿,两只脚伸进去试温度,一会儿说太凉,一会儿又嫌太热,明显是在故意折腾他。傅城绷着脸,由她折腾,始终一言不发。水满了,她也玩够了,大发慈悲将人打发走,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许久之后,英贤围好浴巾,推开门,对椅子上的男人发号施令:“你抱我上床。”从浴室到床,不过五六步远。她的皮肤被热水泡得白里透红,隐隐冒着热气,像颗熟透了的果子,一吮就要烂。傅城看她一眼,移开视线过来抱人。到了床上,还有别的花样在等着他——脱拖鞋、擦头发……在她又一次伸出脚来让他把小腿上的水珠擦干净时,傅城的耐心耗尽,一把攥住她的脚踝:“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佣人,用不着花这么多钱。”他的长相本就偏硬,生起气来更甚。可是英贤不惧反笑。终于忍不住了?功亏一篑。她替他可惜,试着抽出脚,没成功。他的手比她的粉红小手铐更像手铐,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她发现这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气性挺大,但是说话、做事又很克制。换成别人,在医院那次就要先破口大骂一番来解气,可是他没有,他最过分的举动不过是扔掉她的名片。英贤放弃挣扎,身体向后仰着抬起另一只脚慢悠悠地踩他:“可是佣人没你有意思。”她的脚也被热水泡得粉粉的,脚趾白皙圆润,涂着最鲜艳的指甲油。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那里后,傅城用力推开她。英贤整个人倒在床上,原本就松垮垮的浴巾几欲散开。傅城一怔,旋即背过身去。英贤悠哉悠哉道:“有本事动手,没本事看哦。”真是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倒打一耙。傅城动了动嘴唇,说:“抱歉。”长时间得不到回应,他竟有点儿不安,又说:“我什么都没看见。”身后传来一阵细微声响,淡淡的香气随之而来,一只雪白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是吗?”她的声音娇软,隐约透着笑意。傅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却听身后那人说道:“又想动手?”明知她在胡搅蛮缠,手还是下意识松了一下。英贤趁机挣脱,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没看见的话,你紧张什么?”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暧昧的话。傅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两团火同时燃烧起来,烧得他心烦意乱。一团是怒火,另一团——他佯装不知。英贤忽然施力,拽着他往床上倒。身体失衡,他本能地护住她的肩膀,像无数次保护人质那样。摸到掌下的细腻,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皮肤。抽手已经来不及,只能于事无补地垂下眼睛。英贤枕着他的手臂,闭眼吩咐:“把灯关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献身”,全是逗他的。如果点了火还要负责灭火,那算谁玩谁呢?黑暗中,女人的呼吸节奏舒缓,似乎睡着了。傅城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毫无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