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游戏

英贤突然将手伸到他面前,说:“剪刀石头布。”

什么?

傅城怔住。

她掀起眼皮看他,瞳色比夜色更深,“不玩?那算了。”

他顿了一下,伸出手来。

英贤笑了。

第一局,他出石头,她出布。英贤想了想,问:“你身上的枪伤是怎么来的?”

他简洁地回答:“在南苏丹撤离华侨时弄的。”他以为她会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这种问题,原来不是。

第二局,剪刀对石头,还是她赢。她又问:“最危险的一次任务是什么?”

傅城短暂地回忆一下,说:“在索马里解救人质。”

第三局,剪刀对布,他赢了。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的眼睛,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英贤的嘴角泛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温和地反问:“傅城,刚刚我问你这种问题了吗?”

他越界了。

傅城过了很久才慢慢冷笑了一下。他早该知道,她只是拿他打发时间而已。

英贤很无奈。犯规的是他,成年人的规则不知道吗?为什么要弄得好像她欺负人一样。只是,此时此刻,她愿意让两人之间的放松时间再延长一会儿,于是说:“我想要掌控。”

她想要绝对的占有,绝对的控制,那种将沙子紧紧攥在手心里永远不会流失的感觉。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都是博弈。

青春期两性意识萌动的那段时间,她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特殊癖好。因此,趁在国外读书时特意去那种俱乐部观摩过,小手铐之类的东西也是那时候一时兴起买的。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对折磨肉体没有兴趣。

说白了,她要的就是占有欲和征服欲,她的这两种欲望远超其他欲望。

由此看来,她果然是蒋震的女儿。

蒋震娶了一个又一个,露水情缘更是多得数不清,怎么可能每一个都爱?他最爱的是公司,他对女人,有的只是占有欲和征服欲罢了。

长长的烟灰断落,火星差一点儿燎到她的手指。英贤扔掉烟蒂,说:“回去吧。”系好安全带后,又说,“先找一家还开门的药房。”

看出他的疑惑,她提醒道:“我需要紧急避孕药。”

男人的神色一瞬不自然起来。

英贤火上浇油,娇声问:“你忘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这下,傅城的身体僵硬得更明显了。

夜色太深,英贤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他刚才的那一僵,已足够让她心情愉悦地弯起嘴唇了。

傅城开车去了自己公寓附近的药房,他知道那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之前路过时看见过门上的贴纸。

车子停好后,英贤解开安全就带要下车,被他按住手腕。

“干什么?”他问。

英贤:“买药。”

“不行。”他的眉间皱出一个“川”字,斩钉截铁地说,“我去,你在车上等着。”

英贤瞄一眼他的裤子,眸光闪烁:“你确定要这样下车?药店里面灯光挺亮的。”

反倒是她,除了裙子皱点儿,衬衫歪点儿,其他看上去还算正常。

傅城低头看了看自己,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英贤:“还是我去吧。”说着又要开车门。

没想到他执拗得很,将她拽回座位,当真下了车。

她以为看不出来,但她嘴唇红肿,长发凌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傅城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又折回去敲车窗。

英贤按下玻璃,听见他问:“你……要什么牌子的?”

真当她天天吃这东西呢?

她懒得解释,只说:“都行。”

傅城没有再问,转身走入药房。

深更半夜来了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买紧急避孕药,收银员不禁多看了两眼,自然发现了他裤子上的痕迹。

收银员是个四十多岁的过来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平时来买药的大都是年轻女孩,今天见到个男人,明知不该多话,还是啰唆了一句:“这药不能多吃,对身体不好,知道吗?”

傅城的喉结滚了一下,到底没有回应。

回到车上,他把药递给英贤。她却只是看着他问:“水呢?”

傅城愣住,随后说:“我去买。”

英贤拉住他的胳膊:“算了。”

从刚才开始,药店收银员就一直往这边瞄,她不想被人看戏,于是说:“去你家吧。”

她查过他的资料,知道他的公寓就在附近,现在她只想尽快洗澡。

傅城没说什么,又一次发动汽车。

他住的公寓比她想象中的好太多,至少有电梯和地下停车场。

英贤笑自己想当然地认为他很穷,家徒四壁的那种穷。其实,干特种兵虽说不能大富大贵,收入也算可以了,何况他又做了一年私人保镖,若是傅芝没有出事,经济上应该很宽裕。

房间出乎意料地整洁,一点儿也不像单身男人的家。卧室内,黑色的床单平整得仿佛刚刚熨烫过,就连被子也叠成了军队里的方块形。

他比她想象的更自律,难怪刚才那么……不自律。

傅城瞥见她的嘴角挑起一抹弧度,直觉告诉他不要问,答案一定不是他想听的。

傅城先进入浴室替她放出热水,然后去厨房拿水给她吃药。

返回时,他特意敲门站在外面等。

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进来。”

傅城犹豫片刻,推门走进去。没想到她竟站在镜子前解扣子,从镜子里见到他后便转过身来面对他。

蒙蒙水汽雾一般笼罩着她莹白的锁骨,傅城的眼角抽了一下,默默移开视线。

英贤走上前,接过水,吞下一片药片后,说:“你帮我洗,我的腿站不住了。”

这句是真话,天知道他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看她吞下药片,傅城又想起药房店员的那句“这药对身体不好”,心下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双手扶住她。

“咝……”英贤眉心轻蹙,撩起上衣查看,发现腰侧青了一块。

“看你弄的,对我好一点儿啊。”她扫了他一眼,语气埋怨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娇气,样子与游刃有余地折磨他时截然不同。

傅城心中满是愧疚,愈加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英贤靠在他怀里,指挥他为自己服务。

她滑得像条鱼,傅城不得不紧紧搂住她的腰,以防她摔倒。

全部都洗过一遍后,他说:“好了。”

英贤仰头,看着小股水流汇聚到他的下巴上,轻声问:“你确定?”

一刹那,傅城胸腔深处翻滚着不可名状的情绪,令他心浮气躁。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细想,也不敢细想。

英贤一觉睡到七点钟,难得晚起。她撑起身体才发现自己枕的是傅城的胳膊,身上还多了件陌生的T恤。

一转头,对上一双浅色瞳孔。他眼神清醒,显然已经醒了一段时间。

英贤翻身下床,强撑着两条腿走进洗手间找衣服,衬衫、裙子都在,唯独少了丝袜,大概是落在车上了。

傅城比她早一步收拾妥当,沉默得仿佛根本不存在,直到听见她说:“我走了。”

他说:“我送你。”

英贤拒绝:“不用,谢谢。”夜晚是夜晚,白天是白天,她分得很清楚。

分别前,英贤忽然靠近,嘴唇磨蹭着他的下巴:“下周六?”她只给他两秒钟时间反应,没等得到回答就轻巧离开。

等人消失在电梯间,傅城才抬手摸了摸被她蹭过的地方。

英贤回家重新洗澡换衣服,左看右看,总觉不对劲,最后找出平日不常用的玫红色口红遮掩。

周末公司人不多,所以她才敢红肿着嘴唇出现。她的办公室在26[?一般老板办公室不会在这样楼层?]层,一下电梯,柯蕊立刻小跑过来,压低声音说:“老板,有人找。”她的视线在英贤的唇上多停了一会儿才移开。

“今天有安排?”她怎么不记得?

柯蕊摇头:“不是,临时找上来的,怎么说都不肯走,一定要等到你来。我怕被人拍到,就让她上来等了,在小会议室。”

怕被人拍到?

英贤问:“是谁?”

“周晓晴。”知道自己的老板平时很少看电视,柯蕊解释说,“去年的港姐季军,演艺圈新人。”

周晓晴……英贤默念了两遍,很快想起这个名字,“嗯”一声,说:“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会议室内,戴着超大墨镜的年轻女人腰杆挺得笔直,见到英贤后并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等了一会儿才缓缓摘下墨镜,微笑着说道:“蒋小姐,你好,我是周晓晴,冒昧打扰了。”

英贤扫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绷带,收回目光,语气礼貌而冷淡:“不会,周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

她的反应不同于周晓晴猜想过的任何一种。周晓晴怔愣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她许久,泛起苦涩的笑容:“蒋小姐,你知道我和东扬的事,是吗?”

英贤点头:“恕我直言,周小姐,你应该去找沈东扬。”

见她这样直截了当地戳破窗户纸,周晓晴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眼泪潸然而下:“对不起,蒋小姐,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可是,我是真心爱东扬的,我真的好爱好爱他,我不能没有他。你能不能……能不能把他让给我?我求求你,求你成全我们。”

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英贤几乎无法将她与报纸上那个戴着蓝宝石项链的,神采飞扬的女孩联系到一起。自杀可以是做戏,眼泪也可以是演技,但是憔悴很难作假。

英贤问:“沈东扬知道你来找我吗?”

周晓晴立刻慌乱起来:“蒋小姐,请你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英贤想了想,又问:“你的经纪人知道吗?”她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这样跑来找“正宫”摊牌,太冲动了。

周晓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哽咽着哀求:“蒋小姐,我知道你和东扬订婚了。可是他根本不爱你啊!他从来没有爱过你。如果他爱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我不懂,你已经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你成全我们好不好?”

能问出这种问题,说明还有些傻气,如此一来,心机也多了点儿可爱。英贤自然明白沈东扬为什么选择她。周晓晴年轻、漂亮、冲动,还有一点儿天真的无知。对于沈东扬那样的人来说,冲动和无知是她的优点。

英贤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问:“周小姐,你对有钱的定义是什么?”

周晓晴愣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忘记落下来。

英贤淡淡地说道:“钱只有在一定范围内才是钱。”

周晓晴:“我不明白,蒋小姐你在说什么……”

“一旦超出了那个范围,它就不仅仅是钱,而是一个人的身家性命。”女人心平气和,语调甚至称得上温柔,“没有人能放弃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不可能,沈东扬也不可能。周小姐,请回吧。”

周晓晴怔怔地看了她很久,嘴唇噏动着,准备好的台词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不太懂英贤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却无力反驳。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沈东扬会突然翻脸。那天早上,两人一起吃早餐,温馨得像一对寻常情侣。她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东扬,你和你的未婚妻一年能见几次啊?”她成天跟在他身边,从没见过他那位传说中的未婚妻。

沈东扬说:“没有见你的次数多。”

她很高兴,还有点儿得意,于是又问:“那她长什么样啊?有我好看吗?”

沈东扬正低头喝咖啡,听见这话,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只是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赌起气来,非要问出个答案:“说话呀!难道她是个丑八怪,所以才不露脸?”

沈东扬越是不说话,她越是不安,越不安,就越任性,缠着他不让他走。

他不耐烦地推开她:“周晓晴,少在我这儿发疯。”

他语气那么凶,神情那么冷,她更不安了,脾气也更大了,于是扔枕头砸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沈东扬,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再来找我!”

她只是赌气啊!她只不过想听他说一句“你漂亮”,她又不会真的去找他的未婚妻比美。可他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真不再来找她。

甚至她割腕进了医院,他都只派秘书出面。

到底哪里错了?他们不是好好的吗?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问他的未婚妻有没有自己漂亮而已。

今天见到人,她才知道沈东扬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他的未婚妻不仅不是丑八怪,还很漂亮。明明眼睛、鼻子、嘴巴样样不如她出挑,组合在一起却比她精致。

她怎么比?她能拿出手的不就是年轻、漂亮?

周晓晴不死心地自说自话:“可是……可是他对我很好,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送给我,我随口说想看雪,他周末就带我去了瑞士……”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说不下去了。年轻女孩捂住脸抽泣,肩膀无助地颤抖着。

英贤没有吭声,静静地离开会议室,留给她最后一点儿尊严。

这是沈东扬的女朋友第一次找上门来,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英贤并不打算说什么,主要是没什么可说的。但她这么想,不代表沈东扬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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