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念起
日渐繁茂的大树不时被路过的劲风吹动枝叶,发出的沙沙声却丝毫没有被屋内手捧书籍的少年听入耳中。他正专注畅游在书中的天地,如同里面那只奇大无比自由翱翔的鹏鸟。“阿泌。”快步走到李泌的房门口,卢姝站在门外音调清脆的呼唤着正在伏案读书的他。自从两人熟识之后,她便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温柔姐姐的人设。只被长辈这么称呼过,李泌感觉有点不太自在,放下手中的《逍遥游》篇,一边向她走近一边纠正她:“你应该唤我表弟。”施施然的背靠在门框上,卢姝盯着他:“我们是不是关系很好?”被这么直接的问题问得有些害羞,李泌还是正面进行回答:“自然。”便是以前在家中时,他和兄长也没有这般亲近频繁的来往谈笑。见他表现出认可,卢姝立刻得寸进尺,继续向他灌输自己的歪理:“我们之前并不熟知对方,我才称呼你为表弟。可我们现在都这么熟了,我对你的称呼当然要随着我们关系的改变而有所变更,如今我叫你阿泌不是更合乎情理吗?你也应该唤我阿姝才对,整天阿姊阿姊的喊着,和其他弟弟一般唤法,怎么能说明我们两个关系更好?”听上去好像没问题,李泌于是从善如流:“阿姝。”顺利拿下这局,卢姝的情绪更添了几分振奋:“我听阿耶说朔方节度使信安王打下了石堡城,自此,河西、陇右各路唐军就可以四处巡逻,算起来足足拓展了一千余里的疆域。”李泌听到这个好消息也颇为兴奋:“此次对战吐蕃得胜,狠狠挫伤了他们的气焰,看来这几年间,他们都不敢再进犯大唐了。”“圣人将石堡城改名以示庆贺,那我们做些什么来庆贺?”卢姝第一反应就是去西市大吃一顿,“去尝尝酥软椒香的古楼子?”家里的庖厨固然也懂得制作,但在外面吃则可以任意撒胡椒而不受家长管束。然而这个问题对于李泌来说只有一个答案:“吃完之后可以去玄都观参拜三清?况且如今正是桃花盛开,观中景色怡人之时。”玄都观桃花,随着刘禹锡的那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为后人所知,有著名诗人打出的广告,卢姝倒是有几分兴趣去观赏一番。她拉住李泌的衣袖:“走,我们去禀告伯母。”在随身婢女和李家家仆的跟随保护下,两人吃饱喝足后继续乘坐牛车来到崇业坊。透过车帘,卢姝听到一人激动的说话声:“有人在安业坊撒花钱,再不去捡,晚了可就没了。”他的话遭到了其他人的质疑:“安业坊又不是富贵之地,怎会有人如此行事?怕不是在用假消息消遣我们?”又有知情者透露:“好像是因为此次大胜之事,我可先走了,你们慢慢犹豫吧。”卢姝好奇的将车帘掀开,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急匆匆的跑了。见他如此,其他人也从面色迟疑没有行动,变成陆陆续续向安业坊方向跑去。最先跑掉的那人虽然身穿麻衣,可衣服上一个补丁都没有,根本不算贫苦人家,竟然为了能捡到一两个铜钱,如此喜形于色。卢姝暗自猜测着,难道还撒了别的名贵物品?或者是因为抢红包的精髓不在于抢到的是几块钱还是几分钱,而是在于抢到手吗?她把目光重新放回车内,李泌正在凝神静气的打坐,为一会儿的祭拜做准备,丝毫没有被外面的情况所干扰。该庆幸他没有沐浴更衣吗?卢姝继续双手托腮的盯着他。对方双眼闭上面容平和,没有一点反应。胆量被助长,卢姝静悄悄的向他靠近,伸出手指慢慢接近他的脸颊,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顿住。阿泌对修道这么重视,我要是打扰他,他定要恼我了。想到这里,卢姝没有真的继续戳下去,手指一弯准备收势,却和睁开眼睛的李泌撞了个正着。她顿时有些心虚,立刻坐了回去,恶人先告状的开口:“打坐打的好好的,怎么睁开眼睛了?说好的心诚呢?”被她的气息那么近距离的干扰着,这才不禁睁开了眼睛。李泌没有被她带歪节奏,如实指控了她刚才的恶劣行径。“那是为了测试你够不够专注。”卢姝眼珠一转就冒出了个主意,双手合掌,作恍然大悟状,“我说呢,我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念头?一定是三清借我来试探你的。”然后摇着头感叹:“可惜你没有经得住这番考验。”对她的说辞不怎么相信,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在胡扯,李泌索性继续打坐:“三清总不能再考验我一次了。”“这也说不准啊,没准见你生的好看,咳,有缘,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呢?”卢姝一边笑嘻嘻的说着,一边用刚才要用来戳他的食指在空中虚画着圈。李泌愣了下,想做些什么来扳回一局,可总不能直接戳回去,一时对她奈何不得。“你再看我可就要到了。”卢姝在他眼前摆摆手,“继续闭上眼睛?”气恼的盯着她,李泌端坐起来:“不必了,就算没有凝神,我对道祖的诚意也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卢姝连忙拿起小案上的甘蔗汁壶替他倒了一杯,放在他跟前给他顺毛,“喝点蔗浆润润喉。”见她好意关怀自己,李泌把水杯捧起来喝了一口,算是把刚才的小矛盾彻底揭过。牛车自然比走路快一些,不一会儿便到达了玄都观。只见观内遍地种植着数不胜数的桃树,桃花缤纷妍丽,让人恍然间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在卢姝四处张望心旷神怡之际,李泌径直走入殿内。他的面色十分虔诚,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举到眉毛的高度。而后左手放在心窝处,右手下行,同时整个人徐徐下蹲。右掌按在拜垫中央位置,左手覆盖在右手上,和右手交叉形成十字,然后两膝一起跪下,并且整个身体也向下拜去,额头平贴在了地面上。这么做了三次,最后再后退一步,双手再次结印举到额前,才算是行礼结束。一旁的卢姝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太虔诚了,她对父母都没这么拜过。有了这么鲜明的对比,仅仅合个十鞠个躬就显得不诚心了。卢姝索性不去参拜,只当自己就是来赏桃花的。于是她东瞧瞧西瞅瞅,连殿内都不进去了。又注视了一番三清的石像,李泌才缓缓走到她身边。见他这么沉迷求仙问道,卢姝不禁给他打了个预防针:“求道之人众多,可又有几人成功?就连始皇帝都失败寿终,足以见大道渺茫,凡人难以窥探一二。”“世人多挂心名利,不能潜心修道,始皇帝身为秦朝之君,更是心有诸多牵绊。我这般诚心诚意的祭拜修习,怎么会没有得道的一天?”李泌信心十足,根本不觉得自己不能成功。这话如果让他爹听到,恐怕要上演大型父慈子孝现场。卢姝目光漂移,随手指了下与玄都观隔着朱雀大道相对的佛寺:“听闻大兴善寺是佛教三大译经场之一,不知道另外两个是什么佛寺?”李泌也抬头望向那座雄伟的寺庙:“玄奘大师主持过的大慈恩寺和西域高僧鸠摩罗什居住过的草堂寺。”没想到他一个信道的,对佛教也这么了解。卢姝不禁笑着称赞:“阿泌真是博文广识。”李泌微微侧过视线,不再和卢姝直视,只剩双耳有些泛红:“博采众长才是增长学识的方法,一味偏听偏信,岂不是成了以管窥豹之辈?”见卢姝双手举在额头上去遮挡颇为刺目的阳光,眺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香火,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状态,李泌暗自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