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民国十五年七月,由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自广东起兵,讨伐北洋政府,誓师北伐,挺进湖南湖北。以共产党员为骨干的叶挺独立团在汀泗桥和贺胜桥之战中击溃直系吴佩孚主力,北伐军攻占武昌,挥师东进。时任东南五省联军总司令的直系大将孙传芳集结十五万精锐,誓将北伐军消灭在江西。江西省会南昌三易其手,双方陷入苦战,北伐军伤亡巨大。一旦战事拖入冬季,北伐军就将面临后勤补给的严峻考验。为了尽快结束战事,国共两党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五省联军的大后方,也是孙传芳最放心不下之地——浙江。浙江作为中国革命的摇篮之一,曾涌现过徐锡麟、秋瑾、陶成章、邵飘萍等革命先驱,以民族资本和知识分子为代表的各界人士早已不满于北洋政府的统治。省城杭州,暗流涌动,黎明之前,迷雾重重。一百多年前,武昌起义的枪声传到杭州,传到拱宸桥东的杭州租界。而在桥西,有一座书院。书院里有个老夫子,教孩子们读书,成天之乎者也;老夫子最喜欢的,就是听孩子们摇头晃脑读书的声音。他说孩子们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读;读多了,就会读进心里。桥西的混混们最烦之乎者也的声音,嘲笑他老古董,拿石头朝书院里扔,还朝书院大门撒尿。仿佛书院的存在就是妨碍了他们。每次路过书院,听到里面的读书声,都会恨得牙痒痒。至于为什么恨,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耳边恍惚传来院中学子的诵读声:“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物虽小,勿私藏;苟私藏,亲心伤。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田婴齐轻声念着,仿佛时光倒流,坐在学堂的最后排,跟着师兄们装模作样的背书,顾自在纸上涂鸦。“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先生来了,在他面前念道,拿起他的画纸,在上面寥寥勾勒几笔,画中鸡犬,竟如有生。这一天,枪声响了。桥西的人大喊,革命啦,革命啦!桥东租界的洋人们很紧张,唯恐革命革到他们头上。可革命到底革什么东西呢?大家都不晓得。只知道有人在城里闹。可拱宸桥离城里太远了,城里闹什么,大家还是不晓得。混混们吵吵嚷嚷了两天,被桥东的洋人打了两顿,消停了。几天后,混混们跑到书院门口,大声喊,晓得什么是革命了!革命,就是剪辫子!他们几个拿着剪刀,朝每个他们看不惯的人张牙舞爪;仿佛官府派来执法的差役,谁没剪辫子,谁就是谋反!胆子小的人被他们抓住,喀嚓剪了。混混哈哈大笑,仿佛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终于,街面上的人都怕他们了。谁让他们拿着剪子,还假装自己在伸张正义。剪了几天辫子,混混们觉得无聊了;他们路过书院,听到了里面的之乎者也声。他们砸门,让里面的人出来。老夫子来开门,脑后还拖着长长的辫子。混混们说,革命了,剪辫子。老夫子说:革命乃除旧布新,谁说,洋人的剪辫子就是新?汉家祖宗的礼数就是旧?一边说,一边解散辫子,在头顶上,扎了个髻;但是因为缺了前半边头发,发髻向后倒去。老夫子对孩子们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汉家衣冠,气节不辱。孩子们纷纷解散辫子,学扎发髻。混混们气坏了,说是剪辫子,不是扎发髻!老夫子甩手关门。书院中又响起读书声。又是几天过去了,城里来了人,教育厅的官员,客客气气地求见老夫子,请他出山,担任新校的老师,条件是,带着孩子们把辫子给剪了。而孩子们,要去新学校读书。混混们在旁边起哄,仿佛得了皇帝的圣旨。老夫子说:我老了,教不了洋人的一套。端茶,送客。再后来,来书院的孩子越来越少。那些不来书院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剪了辫子。可老夫子,并不在意来了几人,依旧晨昏定省,朗朗读书。混混们每天都会从书院外经过两次;每次听到读书声,都会百爪挠心。终于有一天,老夫子送走书院最后的三个孩子,轻轻合上了木门。第二天,桥西直街燃起了熊熊大火。三个孩子冲到街角,看着曾经读书的地方被大火吞噬,高喊夫子。而混混们,挤在拱宸桥上放肆大笑。仿佛烧了书院,就能毁去一切他们看不顺眼的存在。邻居们扑灭大火。三个孩子冲进书院。夫子宛如雕像,端坐堂前,汉家衣冠。发髻,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