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写字楼地下停车场,电梯门开了,简骋和助理小娅从电梯里走出来。停车场里空旷无人,简骋朝自己的停车位走去,道:“班巧巧父母的赔偿到账了吗?”小娅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刚才问过财务,今天已经到账了。”简骋走到一辆蓝色宝马旁,用车钥匙打开车锁:“折去班巧巧一半赔偿款,把剩下的钱连同班巧巧所有的诊费全都退回去。”小娅:“是个不小的数目。”简骋很绅士地把后车门拉开,还用手挡住车顶容易碰头的地方,道:“我知道。但是这次班巧巧闹出的影响很恶劣,虽然我们没有责任,但是舆论不会偏向我们。这种情况只能吃点亏。”“谢谢简总。”小娅说着弯腰坐进车里,“好的,明天我就安排退款。”简骋上了车,开车驶向停车场出口,一道人影突然从旁边一辆轿车后窜出来,挡在车头前。简骋猛地踩下刹车,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车头在距离那人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下。小娅只看到一个人冲了出来,和车头的距离近到下一秒就会发生车祸,随后简骋就踩了刹车,整个过程短暂的连让她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她随着急刹车的惯性往前狠狠一甩,惊魂未定地看着站在车头前的女人:“她,她是谁啊!”她是刘丹丹,刘丹丹在大热天穿着一件厚厚的连帽卫衣,她把帽子戴在头上,头发披散着遮住脸,把自己包裹得像是穿了一套铠甲。简骋推开车门下了车,眼神因愤怒而显得狠厉,他看了看刘丹丹,又往周围扫视一圈,没有看到刘丹丹的家人,确定刘丹丹是一个人来的。简骋道:“刘小姐,你是来找我的吗?”刘丹丹像是怕极了他,即使穿着厚厚的秋装也像是被寒风吹拂,浑身不停地颤抖。但她的眼神却丝毫不躲避,直勾勾地盯着简骋。简骋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找我什么事?”刘丹丹纤细的双腿吃力地往前迈了一步:“是不是你?”简骋知道她在问什么,但装作听不懂,勾起唇角露出嘲讽的微笑:“我怎么了?”刘丹丹被他轻浮的态度激怒了:“到底是不是你!”简骋扶着车顶,露出残忍的揶揄冷笑:“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刘丹丹感到万分的屈辱和恐惧,一腔悲愤化作无力的嘶喊:“你是不是杀人凶手!”简骋却感知不到自己正以魔鬼的姿态折磨眼前这个从魔鬼手中捡回一条命的女孩,他只觉得刘丹丹的样子有趣极了:“你觉得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刘丹丹崩溃哭喊:“你到底是不是?快说啊!”小娅也从车里下来了,她犹疑地看着刘丹丹,道:“简总,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刘丹丹抬手指着简骋:“我没有认错!就是他!他是杀人凶手!”小娅低声道:“简总,要不我们报警吧,这女孩儿好像精神有点问题。”简骋也对刘丹丹失去了兴趣,就像猛兽玩弄自己的猎物,玩够了便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他拿出手机想打110,号码还没拨出去,就听刘丹丹一声嘶吼:“不能报警!不能!”砰!的一声,随着一声枪响,一盏车头被子弹击碎——开枪的人是刘丹丹,她从袖管里掏出一把手枪,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子弹出膛的后坐力将她往后推了一步,必须用双手才能把枪拿稳。“啊!”小娅抱头蹲在地上。简骋没想到刘丹丹竟然有枪,刚才显然是刘丹丹第一次开枪,她连枪都拿不稳,更是不懂怎么瞄准,所以子弹偏到射穿了车灯。刘丹丹将晃晃悠悠的枪管对着简骋,神色惧怕得似乎她才是被人用枪指着:“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凶手!”她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这种情况下简骋若说自己不是,只会使刘丹丹更加愤怒,情绪更加偏激。简骋道:“你把枪放下,我就告诉你。”刘丹丹:“不行,你快说!”简骋:“警察认为我不是凶手。”刘丹丹冷笑:“哼,警察,你姐姐就是警察,她在包庇你!”某种程度上说,刘丹丹说对了。简骋道:“你不相信我姐姐,那你相信沈冰吗?”刘丹丹一怔,神色僵住了。简骋又道:“如果你相信沈冰,我现在就给沈冰打电话,让他亲口告诉你。”刘丹丹见他慢慢把手机拿起来,想到沈冰会看到她这幅疯狂的样子,仅存的一丝清醒、随着恐惧泯灭,情绪几近癫狂:“不能给他打电话!”砰砰砰砰!刘丹丹一下接一下扣动扳机,闭着眼胡乱地开枪。简骋一把拽起小娅,弯腰躲到车后。刘丹丹不懂得瞄准,也没有对着他开枪,只是无目的地盲射,但是一颗子弹恰巧打在他右臂,在他胳膊外侧留下一个血洞,顿时血流不止。刘丹丹很快打空了子弹,虚软着双腿摇摇晃晃地跑了。小娅吓得面无人色,听到枪声停了,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外看,看到刘丹丹跌跌撞撞地跑出停车场。她刚松了口气,回头看到简骋,心又提了起来:“简总,你受伤了!”简骋用力捂着胳膊,鲜血从他指缝里往外流,道:“开车送我去医院。”车刚才被刘丹丹打爆了一只轮胎,小娅只能叫救护车,又想起简骋的姐姐简月在公安局工作,情急之下又拨出简月的电话:“月姐,刚才简总被一个女人用枪打伤了!”救护车比简月先到,简骋被送到医院。简月到医院时,简骋正在手术。小娅等在手术室门外,怀里抱着简骋的西装外套,整个人还没从刚才的枪击事件中缓过神儿来。简月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小娅,拔腿便朝她跑过去:“小娅!”小娅:“月姐。”周行听说简骋受了枪伤,担心简月太过心急在路上发生意外,就跟着简月一起来了。简月一把攥住小娅的胳膊:“简骋伤了哪里?”小娅道:“他被打中了胳膊,护士说没有危险,正在做手术。”简月跑得太急,包掉了都不知道。周行跟在她身后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包,走过去冷静地问:“手术多久了?”小娅道:“二十多分钟了。”周行把简月的包放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对简月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医生问问。”简月点点头,周行下楼去找医生。她坐在椅子上深呼一口气,很快压制住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向小娅问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小娅把停车场发生的事讲给她听,但是不认识刘丹丹,所以把刘丹丹称作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女孩儿。简月接到小娅的电话就匆忙赶来医院,暂时和队里断了联系,也不知道停车场里后面发生的事情,只听小娅讲简骋叫那女孩“刘小姐”。简月:“那女孩儿右脸是不是有道疤?”小娅仔细回忆:“她头发盖着脸,看不太清楚。不过她脸上好像的确有道疤,在眼睛下面的位置。”简月确定了打伤简骋的人是刘丹丹,立即拨出沈冰的电话。沈冰带人去枪击现场出警,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现场。沈冰很快接了电话:“喂?”简月手指紧紧绞着包的挎带,道:“是刘丹丹。”沈冰默了默,道:“我正在调监控。骋怎么样?”简月:“他正在手术。刘丹丹应该跑不远,你沿着——”她话没说完,手机被不知何时回来的周行拿走。周行拿着她的手机走远几步,向正在出警的沈冰问了问情况。不一会儿,周行拿着手机回到简月身边,把手机递到简月面前:“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和神经,把子弹碎片取出来就没事了。”简月夺回自己的手机,冷漠的表情下压抑着愤怒。周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挂断一通电话,另一通紧接着又打进来。他几次想跟简月说话都被手中嗡嗡直响的手机打断。他又一次挂断来电,对简月说:“你在这儿陪简骋,我去华丰商场看看。”他等着简月给点回应,但是简月一直不作声,他打算就这样离开时才听到简月冷冰冰地说:“开枪打伤我弟弟的人是刘丹丹。”周行回过身看着她:“沈冰正在调录像,如果确定是刘丹丹,我们会抓人。”简月侧过脸看着他,上挑的眉眼像只锋利的钩子:“我能想到刘丹丹为什么对我弟弟开枪,她认为简骋是凶手,想杀简骋报仇。那你呢?你能想到吗?”周行用很无力地目光看着她:“发生这种事,我没有想到。”简月:“那天你们当着刘丹丹的面口口声声质疑简骋是凶手,你们就应该料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说得没错,简骋遭此一劫起源于被刘丹丹指认为凶手,虽然最后证实了这是个误会,但是他代表的警方却是这次事件的帮凶。面对简月愤怒的指责,周行无言以对,他不能向简月道歉,因为他代表警方,之前让简骋自证清白,彻查这件事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也知道简月不是当真在怪他,简月只是太气愤,在找一个对象发泄而已。很不巧,这个对象就是他。周行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眼来电,向小娅问:“你是简骋的员工?”小娅:“是的,我是简总的助理。”周行道:“待会儿有警察过来找你,你配合他们回警局做笔录。”小娅点点头:“好的。”周行又看了眼简月,道:“照顾下简月,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小娅:“嗯嗯,我会的。”周行接通电话,讲着电话往电梯间走。电话是洪途打来的,洪途和沈冰以及小侯兵分三路,沈冰带队去明珠大厦写字楼,洪途带队去华丰商场,小侯带队去十三中学。医院距离华丰商场最近,所以周行打算先去那边。他回到停车场,刚坐进车里就接到了简月插进来的电话,简月问:“你在哪儿?”周行:“停车场。”简月:“等我一会儿。”她挂了电话没多久,就从住院大楼里出来,快步走向停车场。等她上车坐在副驾驶,周行才问:“你不陪着简骋?”简月系上安全带,脸色依旧很冷淡:“他的手术结束了,麻药劲儿还没过,我留下也是等他醒。”周行把车开出医院大门,行驶在公路上:“其实你可以留在医院,我不会怪你误工。”简月面朝窗外:“我知道他没事就行了,工作还是要做。”周行没搭腔,专心看着前方的路况。简月拿着手机看工作群里的消息,把自己遗漏的消息一条条看下来,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不知其意,脑子里全是刚才自己斥责周行时,周行那双海深水静的眼睛。看着看着,她把手机按灭,道:“周队,刚才我情绪比较激动,说话有点过分,我向你道歉。”周行闻言,皱着眉毛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不用道歉了,这两天咱俩没干别的,一直在和对方说对不起。”简月还是认真解释道:“今天发生的事我们都无法预料,简骋受伤和你没关系。”周行弯着唇角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刚才不是真的在怪我,不用再解释了,我理解你。”周行的慷慨宽和一向被简月所欣赏,但是现在周行对她的宽容和温柔却让她感到沉重,无法承受。她能感知到周行已经放下了,周行凭一己之力挽住他们之间的那些波澜,让他们的关系回到以前那般风平浪静。风起云落的变化只是在一瞬间,只有她一个人还处于错乱和茫然之中。周行并不是薄情的人,他之所以如此果决,如此自如,是因为他不再对她抱有希望。也因为他足够有风度,绝不会纠缠一个不给自己希望的女人。简月心里虚飘飘的,空捞捞的。她很无力地把额角抵着车窗玻璃,看着窗外的街景发怔。她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华丰商场前拉了一圈警戒线,大楼里的客人已经被驱散,过往的路人在警戒线外围了好几层。周行扒开前面的人群,大喊:“让一让,我们是警察!”简月跟在他身后穿过拥堵的人群,周行向维持秩序的民警出示自己的警官证,然后掀起警戒线钻了进去。简月也弯腰穿过警戒线,才朝商场大楼走了一步却猛地停住,回头看着人群最外层,那里站着一个穿连帽衫戴着两层帽子的“男人”。看到穿着男装的冷微澜,简月眼前晃了晃,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此时站在人群外的那个人的确是冷微澜。冷微澜也看到了她,露在帽子和口罩外的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简月心跳加快,耳边是周行和派出所民警说话的声音,但凡周行回过头朝外看,就能发现冷微澜。她于默然无声中盯着冷微澜,无声地说了一个字:走。她没出声,但是冷微澜一定看懂了她的话,冷微澜把帽檐压低,转身穿过人行道去了马路对面。周行向派出所民警问清了情况,对简月说:“持枪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我们先进去。”简月担心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抹净,被周行发现,于是借着扎头发的动作低下头跟着周行往大楼方向走,又在商场门口看到一个熟人。乔安娜站在大楼倾倒下来的阴影中,穿着一件宝蓝色暗花缎的旗袍,手里拿着一只黑色古典皮质包。她把右手搭住左臂手肘处,左手拿着薄薄的包,包的一角轻轻磕在她额角。看起来像是拿着包在遮挡阳光,而她站在凉阴处,是不需要遮挡阳光的。更像是站得累了,而她的优雅不允许她随便倚靠什么,便把额头抵着手包,在短暂的休息。简月对上她目光的瞬间就知道她一直在看着自己,并且也看到了冷微澜,更看到了她和冷微澜那短暂的视线的交流。乔安娜微笑着等待周行和简月走近,道:“又见面了,周警官。”周行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警戒线以内:“案发时,你在场?”乔安娜:“好巧不巧,当时我距离那个拿枪的女孩子只有两米远,我亲眼看到她开枪。”周行:“你多留一会儿,待会儿跟我回警局做笔录。”乔安娜颔首一笑:“当然了。”周行率先走进大楼。简月想无视她,从她身边走过,她却跟上了简月,道:“不和我打招呼吗?”简月朝她敷衍地笑了笑:“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乔安娜和她走进商场一楼大厅,避着走在前面的周行,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我吗?”简月:“嗯?”乔安娜:“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只有我一个吗?”简月佯装糊涂:“不然还有谁?”乔安娜用包掩住嘴唇:“那个穿男士灰色连帽衫的女孩儿,你好像认识她?”简月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穿连帽衫的女孩儿?”一楼有一排卖香水的柜台,是国际名牌专柜。柜面玻璃上贴着大幅海报,海报上是戴着王冠身穿礼服的冷微澜。时至今日,冷微澜从耀眼夺目的明星沦为在逃疑犯,所以店员用一张A4纸遮住了海报上冷微澜的脸,但是那张纸不知怎么掉了一角,冷微澜的脸还是露了出来。乔安娜指着海报上冷微澜的脸,扬声道:“不就是她么,冷——”她才说出一个“冷”字,周行已有察觉,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简月突然抓住乔安娜的手,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笑道:安娜,你的手链真好看,怎么没见你戴过?”乔安娜娇艳的红唇噙着一丝悠然的笑意:“是我新买的,你喜欢我就送给你。”简月余光瞥了眼周行,周行正乘扶梯上楼。她松开乔安娜的手,轻悠悠地笑道:“商场空调开得猛,的确有点冷,你出去等吧。”说完,她撇下乔安娜往扶梯方向走,乔安娜冷笑道:“简月,你要一直小看我吗?”简月刹住脚步,静止几秒钟,然后转身往回走,停在乔安娜面前,道:“我可不敢小看你。”乔安娜抱着胳膊,笑道:“那你承认刚才那个人是冷微澜吗?”简月露出与已无关的笑容:“我怎么知道。”乔安娜:“你才说不小看我,现在又认为我看不出你和冷微澜的那点猫腻。不然我现在就告诉周行,看他看得出看不出。”简月不担心乔安娜怀疑自己,乔安娜空口无凭,她有百种方式为自己辩解。但是绝不能让乔安娜把冷微澜出现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周行,因为周行是个极敏锐的人,但凡给他一点提示和线索,他一定会把冷微澜从人群中找出来。届时周行追踪冷微澜的去向,她也逃不掉。简月脸上维持着飘潇冷淡的笑意:“告诉周行对你有什么好处?”乔安娜:“不告诉周行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简月:“至少我不会继续查赵江明的死因,我们放彼此一马。”乔安娜扬了扬眉:“你威胁我?”简月笑道:“难道你不是在威胁我吗?”乔安娜:“我不会威胁我的朋友。”简月此时觉得乔安娜从里到外都假透了,她们明明在互相威胁彼此较量,早已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都恨不得眼前的人灰飞烟灭从此消失。乔安娜却还能做出亲和的模样,称她为朋友。乔安娜比她更狠心之余更多了一份虚假,她把这份虚假运用的娴熟至极,像是与生俱来的能力。简月想起方才乔安娜说的话,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了乔安娜。简月倾身靠近她,像是在轻轻地拥抱她,又闻到了她脖子里散发出那款叫做蛇之迷的沉木香水味,低声道:“我放过赵江明,你放过冷微澜。我们相安无事,好吗?”乔安娜的声音就像蛇盘在草丛中的淅淅私语:“这是我们的秘密吗?”简月:“你可以这么理解。”乔安娜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笑道:“记住你刚才说的话,记得保守我们的秘密。”发生枪击的地方是七楼女士服饰箱包专卖楼层,商铺成“U”形分布,当中是大大的展台。展台周围摆满了衣架和促销抽奖用的卫生用品。案发之前,身穿某服饰品牌的两个女模特正在走秀,台下工作人员卖力地招徕顾客,向过往的行人分发小礼品和糖果,一时间吸引住了大部分行人的目光。直到枪声响起,人群哄散,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击者亲眼看到开枪的人,就是乔安娜。一家店门口有一摊血迹,周围还有几只血足印。血迹周围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几个勘察组的警员在服装店里对着门口的墙壁上发现了弹孔,正在取子弹。展台背面西南方也拉了一圈警戒线,圈儿很小,像是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周行和洪途站在警戒线旁边,周行边听洪途说话边用目光搜寻这层楼的摄像头。简月和乔安娜一前一后走了过去,简月向洪途问道:“有伤亡吗?”洪途道:“伤了一个人,已经送到医院了。”简月:“受伤的人是谁?涉案双方有纠纷吗?”洪途眼睛一瞪:“你还不知道?”简月蹙眉:“我应该知道什么?”周行格外关注简月的反应,看着她说:“受害者是冷微澜的母亲孔繁漪,腹部中弹,正在医院抢救。”经过刚才和乔安娜的谈判,简月心里本就惴惴的,此时听周行嘴里听到冷微澜的名字,又是暗暗的心惊,那点瞬间的惊慌没有掩藏好,露在脸上。而周行捕捉到了她脸上稍纵即逝的惊慌的神色,眼神遂变得深讳。简月:“……孔繁漪?”洪途:“孔繁漪啊,那个大作家,冷微澜的母亲孔繁漪。”只要目标人物不是冷微澜,简月就感到万幸之极,她迅速平稳情绪,又问:“向她开枪的人是谁?”洪途道:“乔女士说她亲眼看到了开枪的人,我们刚才也调出了监控,小党带人去追了。”乔安娜适时插了句话:“开枪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就站在这里。”她指了指警戒线围住的圈儿。周行问:“当时你在哪儿?”乔安娜抬手指着商场中央一棵圣诞树,圣诞树周围搭了一圈木制的圆台,供走累的客人坐下歇脚,道:“我坐在那里休息,当时我看到那女孩儿抱着书包,把手藏在书包里,只露个枪管在外面,我还以为那不是真枪,是玩具,然后她就开枪了。”周行严肃地向她询问:“你亲眼看到她开枪?”乔安娜:“是的。”周行:“她一共开了几枪?”乔安娜很莫须有地看了眼简月,笑道:“两枪。第一枪好像没打中她瞄准的人,所以开了第二枪。”洪途补充说明:“周队,第一枪射进服装店墙里了,咱们当时在单位也是听到两声——”周行抬手制止洪途说下去,继续问乔安娜:“那人开了第一枪之后,紧接着站在原地开了第二枪吗?”乔安娜道:“不是的,她好像被枪声吓到了,把枪塞到书包里往消防通道楼梯间跑,在楼梯间开的第二枪。”周行:“她开第二枪你也看到了?”乔安娜道:“我当时也很害怕,只看到她跑到安全通道,只听到那里有枪声,没看到她开枪。”周行问过关键问题,才问她出现在商场的原因。乔安娜笑道:“来商场当然是买东西。”周行:“你自己一个人?”乔安娜:“对,我喜欢一个人逛街。”周行:“你认识孔繁漪吗?”乔安娜:“见过两次,赵海升生前没少把这些做学问的专家教授往家里领。”周行:“和她熟悉吗?”乔安娜:“不熟悉。只说过两句话,估计她都不记得我。”周行:“你刚才说的楼梯间在哪儿?”乔安娜指着斜后方一间箱包店:“那里。”箱包店旁边就是楼梯间,没有门,贴着一块“安全出口”的绿色灯牌。周行朝楼梯间走过去,发现卫生间在楼梯间内部左手边,往右一拐就是连通上下楼层的楼梯。“楼梯间有摄像头吗?”周行问。洪途道:“外面有摄像头,这里面没有。”卫生间对着楼梯口,从卫生间出来到楼梯口七八步远距离。站在楼梯间往外看,那间服装店和楼梯间呈笔直的斜线,如果持枪的人躲楼梯间开第二枪,也很合理。洪途又说:“我们看过监控,持枪的女孩的的确拿着枪跑到楼梯间,几秒钟后开了第二枪,第二枪打中了孔繁漪。”简月问:“她的目标是孔繁漪?还是没有目的胡乱开枪?”洪途很肯定地说:“她就是冲着孔繁漪开枪的。当时服装店里只有导购和孔繁漪,第一枪打偏了,子弹射在墙上,第二枪可就打中了。”周行还是很严谨:“先别下结论,审过再说。”勘察组的小刘拿着一把装在物证袋里的手枪走了过来,道:“周队,这是我们在六楼楼梯缓台发现的枪,刚才把墙里的子弹和弹夹里的子弹对比过,子弹是一致的,应该就是嫌疑人用的枪。”周行接住手枪,略一打量:“柯尔特两千,还是把好枪。”他以标准的握枪姿势把枪拿在手里,翻过来看了看枪口,“在缓台上发现的?”小刘:“是的。”洪途瞪着眼睛喊:“周队!”周行正欣赏这把经典款世界名枪,被洪途突如其来一嗓子吼得手腕子震了震,拧着眉道:“有事儿你就说,别一惊一乍的。”洪途:“刘丹丹用的也是这种枪!”周行丝毫不意外,他早就怀疑发生的这三起枪击案之间有联系,此时听到洪途说两个持枪嫌疑人用的枪一致,只是验证了他所猜非虚而已。他利落地卸掉弹夹和枪膛,道:“你确定?”洪途:“刚才沈哥打电话说他抓住了刘丹丹,从刘丹丹身上搜出一把柯尔特M2000。”简月关注的不是枪:“抓到刘丹丹了?”洪途:“抓住了,她没跑远,沈哥追上她的时候她晕倒在路上了。”周行把枪拆开检查了一遍零件儿,没发现非原装的部分,又两三下把枪组装好交给小刘:“这是原装货,带回去做弹道鉴定。”小党在上林路抓到了出现在监控视频中开枪的女孩儿,打电话问周行把人带到商场还是带回单位,周行考虑片刻,道:“你先把人带回队里,我让洪途把目击证人带回去指认嫌疑人。”洪途要带着乔安娜回警局,乔安娜临走前又看了眼简月,似无意地笑道:“周警官,我怎么没看到孔繁漪的女儿?”她砌词模糊,貌似意有所指。周行觉得她这句话很奇怪:“你指的是谁?”简月也看着她,心里笃定她不敢说,但依旧忐忑。乔安娜笑道:“当然是冷微粼了。”周行更怀疑她意有所指,她似乎暗示什么,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乔安娜暗示的对象,抑或只是自己想得太复杂。周行试探她无果,只能说:“冷微粼在楼下休息。”简月忙接过话:“冷微粼也在这儿?”周行道:“她受了惊吓,小刘正陪着她。”姓刘的女警陪着冷微粼坐在楼下一家快餐店里,还给她点了一些吃的。周行和简月到时,她正双目无神地咬着吸管喝奶茶。小刘见周行和简月来了,便道:“周队,简老师。”乍一见冷微粼,简月心里又是一惊。虽说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但若是之前在街上与之擦肩而过,她也定能认出这女孩就是冷微澜的妹妹。冷微粼的眼睛像极了冷微澜,眉眼间的清贵气质如此相像,都是那样美得高高在上,美得盛气凌人。不过冷微粼似乎是很乖巧灵慧的,她察言观色,从女警的态度中得知周行和简月有着高于在场所有警察的地位,于是她站起身,对他们说:“你们好。”简月不自觉露出微笑:“你好。”周行让她坐下,和简月坐在冷微粼对面,道:“你的胳膊还疼吗?”枪响之后,发生骚乱,她被人群冲倒,胳膊不知被人踩了一脚。在她茫然不知所措时,孔繁漪已经被商场保安抬下楼送进去医院的车里。所以她和孔繁漪分散了,直到民警赶到,她才被领到这间快餐店等候消息。冷微粼揉了揉自己的左臂,道:“我没事,现在已经不疼了。我妈妈怎么样了?”周行道:“你妈妈也没有大碍,她正在医院做手术,待会儿我送你去医院看她。”冷微粼道:“警察叔叔,你们很忙,就不麻烦你们了。我刚才给爸爸打电话了,爸爸说马上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医院。”周行笑笑:“你很懂事。”冷微粼腼腆地低下头,缓缓转动着手中的奶茶杯。简月看着她白皙漂亮的脸,突然问:“你知道你妈妈受了什么伤吗?”冷微粼抬起头看着她,乌黑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纯净:“我知道,我听到枪响,而且这位警官已经告诉我了。”简月和她对视,像是看到了冷微澜:“枪响的时候,你在哪儿?”冷微粼说:“我在卫生间,就是这层楼的卫生间。”女警小刘补充道:“每层楼都有卫生间。”简月立刻想到卫生间在楼梯间内,和楼梯口只有几步距离,从卫生间出来的人可以沿着楼梯上下楼。她心有疑虑,但没说出口,而是转头看着周行。周行察觉到了她的眼神,但没有理会,又向冷微粼问起一些细节。简月在旁听着,想起刚才在商场门口见到冷微澜,此时又在商场里见到冷微粼,这两姐妹的母亲孔繁漪在二十分钟前因为受了枪伤被送到医院。冷微澜为什么会出现?今天发生的种种都是巧合吗?她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既怀疑冷微澜,又怀疑冷微粼,也怀疑乔安娜和孔繁漪。简月用手碰了一下周行的胳膊,然后起身走出快餐店。她站在店门口等了一会儿,周行也出来了,问她:“怎么了?”简月道:“我想去卫生间看看。”每层楼的卫生间都在楼梯口内,位置一致,上下连通。简月来到卫生间门口往里看,发现地面瓷砖上汪着一层薄薄的水泊,倘若踩上去,肯定会弄湿鞋底。简月问:“怎么有水?”周行靠在对面墙上看着她,道:“刚才洪途找保洁问过,洗手台下面的入水口堵了,地上积了一层水。”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我刚才特意看过冷微粼的鞋子,她鞋底是湿的。”简月一听就知道周行和她持有同样的疑虑,她回身看着周行问:“六楼通往七楼的台阶上发现湿鞋印了吗?”周行先笑了一下,才说:“没有。”简月觉得他笑得很可疑:“为什么笑我?”周行又轻轻地笑了笑:“那你为什么要问台阶上有没有湿鞋印?”简月顿时不大自信,但还是义正言辞道:“她说案发时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过七楼,虽然这句话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还是得查清楚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周行点点头:“你的动机是怀疑她悄悄溜上楼,向孔繁漪开了第二枪?”简月承认他说对了,但是她认为自己怀疑冷微粼的出发点没有错:“我是有这一怀疑。不对吗?”周行又笑:“对,很对,和我想到一块儿了。我以为除了我以外没有会异想天开到怀疑冷微粼。”“我可不是异想天开,我是认真负责。”简月说着走到楼梯口,看着蜿蜒向上的台阶,“台阶上没有贴瓷砖,全是水泥,如果湿鞋子踩上去肯定会留下痕迹。既然台阶上没有湿足印,就说明冷微粼说的是真话,她的确没有去过七楼。”周行也走到楼梯口,站在简月身后往上看,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冷微粼,一般人不会去怀疑一个孩子有嫌疑枪击自己的母亲。”周行离她很近,胸口几乎贴着简月的后背,简月能清楚感觉到他热烘烘的体温,听到他说话时低沉的胸腔共鸣的声音,她顿时不大自在,像条鱼似的从他身边溜走了:“我可没有针对冷微粼,我只是在秉公办案。换作其他任何人,我也会怀疑。”看过第一个现场,周行立即就往第二个现场赶。简月跟着他回到停车场,刚上车就接到了小侯的电话,小侯张嘴就问:“简老师,你和周队在一起吗?他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啊。”队员们只要联系不到周行,十有八九就会把找周行的电话打到简月手机上,十有八九都能顺利找到周行。周行把手机开了震动放在兜里,正忙着倒车没有及时接电话,急性子的小侯就把电话打给了简月。简月习以为常的把手机递给周行,周行专注地盯着后视镜往后倒车:“让他有话直说。”于是简月打开免提,道:“周队在开车,你说吧。”小侯:“那啥,你们赶快过来吧,十三中学宿舍发生了命案。”十三中学宿舍是最后一个发生枪击的地方,领队出警的人是小侯,小侯到了现场直到现在才打电话回来,简月本以为情况不怎么严重,没想到出了人命。她立即问:“法医过去了吗?”小侯:“法医队已经到了,死者是学校的学生。哎呀情况很复杂,你们快来。”简月:“你先指挥现场,我们正在路上,马上就到。”挂了小侯的电话,简月立刻向周行转述:“十三中学发生了命案,法医已经过去了。”周行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他把车开上公路:“嗯,我听见了。”简月一头倒在座椅里,眉头紧皱:“出了人命,还是学生,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周行腾出手从车屉里拿出一盒薄荷味儿的木糖醇,往嘴里扔了两颗,道:“还不算最糟。”简月斜着眼瞥他:“一天之内三起枪击案,还发生命案,还不够糟吗?”周行勾了勾唇角,但没有笑意,只是表情看起来很放松:“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怎么糟都不算糟,最糟糕的事情永远还没发生。”简月细细琢磨一会儿,忧虑顿时一扫而空,笑道:“这是你的处世哲学吗?”周行道:“哪有什么哲学,我也不懂哲学,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已。”简月嘴角那点笑意凝固了,想到周行待自己的洒脱和宽和。或许周行放弃她,也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忍不住侧过脸用余光看他,和大多数看他的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周行一直专心开车,似乎没察觉到她偷偷注视自己的目光,但是却在拐过一个路口时很突然地说:“有话想对我说吗?”简月愣了愣,道:“没有。”和她的鬼祟不同,周行很大方地看了看她,但不再回应她。简月才说过没话对他说,却在下一秒说道:“你太乐观了,我和你相反,我很悲观。有时候你的乐观会感染到我,虽然不会对我有影响,但是我能时刻从你的身上看到我的悲观,让我觉得这样很讨厌。”周行听不太明白,但懂了一半:“没人会讨厌你,你聪明又擅长自省。”简月枕着椅背,把脸转向窗外,苦笑道:“自省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改。”周行:“现在呢?”简月:“什么现在?”周行:“现在你悲观吗?”简月想了一会儿,道:“本来不怎么悲观,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很悲观。”周行:“我能问为什么吗?”简月无言,在心里说:因为你让我看到了希望,但是我却拒绝了。你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再像你这般,所以我很悲观。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话题戛然而止会让她和周行之间和谐但脆弱的气氛再次破碎,于是她笑道:“因为运气不好啊,今天发生的事前所未闻,估计明天就上头条了。还不得忙死?”她又感叹几句运气不好,问道,“周队,车里蓝牙开了吗?”周行:“开了,名字是车牌号。”简月拿出手机连上车载音响的蓝牙:“运气太差了,放首好运来冲冲喜。小师给我的喜糖没用,霉运没有冲干净。”话音未落,祖海的好运来前奏一响简月就笑了,摇头晃脑跟着节奏打拍子,嘴里还小声跟着唱,只是她不在拍上,唱得也不在调上,把一首经典老歌唱得乱七八糟,但不妨碍她自娱自乐。周行看她一眼,悄然弯起唇角,旋着按钮放大了音量。在喜气洋洋的好运来的歌声中,周行把车开到十三中学校门口。今天是周日,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只有住宿的学生们当中有周末不愿回家和周日返校的学生留在学校里。枪击现场是女生宿舍楼的一楼,106宿舍。宿舍里住了四个女生,相同的年纪不同的班级,都是初三的学生。受害者就是住在这间宿舍里的学生。到了现场,简月才知道原来小侯刚才在电话里汇报的信息不准确,这间宿舍里死了两个学生,出了两条人命。两名死者是初三实验一班的夏娜和六班的高雨熙。案发时他们正在宿舍里睡午觉,同宿舍的班巧巧突然回到宿舍,向她们开枪。两个女孩儿被子弹打中头部,当场死亡。今天是周日,是住校生返校的日子,大多数学生会在晚自习之前返校,案发时是中午四点多,所以宿舍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其余早早返校的十几个学生则在教室里自习。宿舍楼位于学校整体建筑的东南角,远离公路还算安静,旁边就是配套的食堂。食堂后面是一间六七年前就已经废弃不用的锅炉房,以前在冬天时烧煤取暖。近年来城市改造,解决了学校供暖问题,所以锅炉房就此荒废。小侯在宿舍楼门口等着,见简月周行从甬道里走来,连忙迎向他们:“队长,你们终于来了!”周行一路走在都在用眼睛搜查路边的摄像头,见到小侯第一句话问的是:“宿舍楼里面装监控了吗?”小侯正向简月汇报现在的情况,听见周行问他,忙扭过头说:“没有啊,这栋楼里里外外刚装修完。只有一楼公区大堂装了摄像头,走廊里没装。”几个人走进宿舍楼,一楼走廊前后已经被警戒线封锁,周行往左右看了看:“楼里有多少人?清场了吗?”小侯:“今天是住宿生的返校日,整个学校里也就十几个学生,已经转移到食堂了。”106宿舍位于整条楼道的中段,门口拉起第二层警戒线,法医组和勘察组警员在房间里忙碌。简月站在门外往里看,这是间四人间,上床下柜,两具尸体。一名死者躺在进门右手边的床铺,另一名躺在靠窗的床铺。宿舍面积小,勘察组警员和法医占去了大半,为了腾出有效空间,周行便让简月自己进去。简月穿戴好手套和脚套走进去,先查看近门的一具尸体。法医队的小吴个子高,把躺在上铺的死者翻成朝外侧躺的姿势,简月一抬眼就看到了这女孩儿的脸,她尽量无视这女孩儿满是血渍的脸庞,只看她额头的血洞:“枪伤在额心?”法医:“对,子弹打穿了额骨。”简月隔着手套去摸女孩儿的后脑,在脑后摸到黏腻的血和枪创。周行站在门外看着她:“打穿了吗?”简月向他点了下头,道:“根据枪创面积来看,应该是近距离射击,子弹射穿了死者头部。”周行目光上移,看着床铺上方白墙一摊喷溅式的血迹,一枚嵌在墙体中变形的子弹,道:“那摊血迹的位置有点奇怪,死者被枪击的时候不是躺在床上,像是坐在床上。”简月也看着墙上的血迹,血迹距离床铺三四十公分,道:“也不像是坐在床上,更像是胳膊撑着床铺,只把头扬起来。”周行看向靠窗床铺上的死者,道:“再看看另一具尸体。”二号死者笔直地躺在床上,脑袋因为子弹射击的角度往右歪,露出头部左侧颞骨部位的枪创。简月仔细观察枪伤创口,道:“伤口周围有小面积的烟垢痕和火药灼烧痕迹,明显是贴近射击,枪口距离人体的距离在2cm到5cm之前。而且射入角偏高,像是仰射。”周行:“有问题吗?”简月回头看了看近门床铺上的尸体,犹疑道:“两名死者枪创的射入角不同,设计距离不同,凶手开枪的位置和高度也不同。”周行:“这个问题等弹道轨迹检测出来再说,你判断两名死者中谁第一个遇害,谁第二个遇害?”简月觉得他的问题很多余,刚才小侯告诉她,开枪杀人的班巧巧已经被抓住,但她身上有疾,率先赶赴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发现她时她躺在宿舍地上陷入昏厥,民警将她送往医院救治。至于两名死者谁是第一个遇害,等班巧巧醒来一问便知。虽然觉得周行问的多余,但是简月还是任劳任怨的打算给出自己的见解,称呼两名死者时遇到了难题,便问小侯:“死者身份确定了吗?”小侯道:“确定了,靠门的死者叫夏娜,里面靠窗的死者叫高雨熙。”简月道:“死者高雨熙被枪击时躺在床上,应该是处于睡眠状态。而夏娜仍有活动迹象,说明没睡着,或者是被吵醒了。假设夏娜被枪声惊醒,起身查看情况,被发现后遭枪击射中额头身亡。此时她于熟睡中被惊醒,意识处于模糊状态,无法及时作出判断,也能解释通她为什么没有进行呼救或逃跑。。”周行:“你很肯定两名死者都睡着了?”简月:“刚才小侯说,一个女孩儿在案发前十分钟来过这间宿舍,当时夏娜和高雨熙两个人都在睡觉。”小侯:“对对,隔壁宿舍的一个学生过来找过夏娜,她看到宿舍里两个人都睡觉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案发后也是她发现尸体报警的。”宿舍的窗户朝东,窗外几米外就是学校围墙,周行看着关闭的两扇窗户,问道:“窗户是什么时候关的?”小侯像吞了一只苍蝇,脸色发苦:“本来就是关的,我没有擅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周行斜他一眼,挑起唇角问:“长记性了?”小侯:“长了长了,翻篇吧翻篇吧,咱别再提了。”周行的玩笑到此为止,道:“检查窗台和窗外,弄清楚有没有人翻窗进来。”小侯脸皮一向薄,臊得抬不起头:“嗯嗯嗯行行行好好好,你你你去食堂看看报案的学生。”周行向简月招了下手,示意简月跟自己走。简月脱掉手套脚套,跟着他往大楼外走,不免好奇地问:“你刚才为什么问小侯有没有关窗?”简月来了半年,队里许多之前的事情都不了解。入室杀人案本就少,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和小侯共同出警入室杀人现场,不明白小侯被周行问有无关窗时为什么又臊又窘。宿舍外和食堂相距几百米,中间有一片篮球场。周行看着那片篮球场,貌似想起了什么,道:“他刚到支队那年跟我出警,一个女人死在出租屋里。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正在下雨,当时屋子里的窗户开着,他二话不说就把窗户关上了。”小侯聪明稳重,简月没想到他还办过这样的糊涂事,笑问:“然后呢?”简月的笑声把周行的思绪打断了,他侧眸看了看简月,道:“然后我就把他踹到门外了,后来这件事传开,洪途他们几个经常拿这件事开玩笑,到了有门窗的案发现场就故意问他有没有关窗。”简月笑道:“在你手底下干活的人嘴都厉害,估计小侯悔得肠子都青了。”学校里的学生都被聚集在食堂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宿管阿姨召集大家围坐在一张餐桌旁。学生们也都很听话,规规矩矩地坐着,像是在课堂里。周行进了食堂就随便挑了张桌子,拉开椅子坐下了。简月一个人走到坐着学生的那桌,问:“谁是黄珊?”一个留短发的女孩子举手:“我。”简月和颜悦色道:“我们是警察,跟我去旁边说说话行吗?”叫黄珊的女孩子把目光投向宿管,女宿管向简月道:“警察同志,孩子年纪小,家长也不在身边,我能不能陪着她?”简月道:“当然可以,你也来吧。”宿管领着黄珊坐在简月和周行对面,四个人分坐长桌两侧,气氛严肃。黄珊留着学生头,额前盖着整齐的刘海,小圆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瘦小,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稚嫩。周行问:“你和夏娜还有高雨熙是什么关系?”黄珊把两只胳膊放在桌上,面对警察的提问就像在教室里回答老师的问题:“我和夏娜是同班同学,我们关系很好。高雨熙我不熟,不是我们班的。”周行尽量避开“尸体”二字:“是你报的警?”黄珊:“嗯嗯,我先告诉秦老师,然后秦老师打的电话。”严格来说是姓秦的宿管报的警,周行没有纠正这一表述错误,继续问:“你是听到枪响后第一个进去106宿舍的人?”黄珊点头。周行:“一共听到几声?”黄珊:“两声。”周行:“分别是什么时间?两声枪响中间隔了多久?”黄珊眼睛往右下角看着,作出回忆的模样:“时间我记得不是很准确,第一声枪响应该是四点十几分吧,第二声隔了两三分钟。”周行:“听到第一声枪响,你做了什么?”黄珊:“我不知道是我隔壁发出的声音,只觉得很近。我当时挺懵的,又有点害怕,就没出宿舍。”周行:“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宿舍,去106宿舍?”黄珊:“第二声枪响之后,我太好奇也太害怕了,总觉得声音就是从106传出来的,就去看了看。”周行:“当时门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你看到了什么?”黄珊:“门是关着的,但是没锁,我一推就开了,推开门我就看到——”她神色有些紧张,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才接着说,“看到实验班的班巧巧躺在地上,夏娜和高雨熙全都——”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描述自己的看到的场景,脸色逐渐变白。姓秦的宿管连忙搂住她肩膀,小声安慰她。周行和简月交换一个眼色,简月代替周行继续问:“您是她们的宿管老师?”女宿管说:“是,我是女生宿舍的宿管,但我不是老师,孩子们管我叫秦老师。”简月:“枪响的时候你在哪里?”女宿管:“我在食堂后厨帮忙。”简月:“你也听到两声枪响?”女宿管:“是,听到声音我就连忙往宿舍走,在路上听见第二声枪响,前后大概隔了不到三分钟。”简月:“当时女生宿舍里一共有多少人?”女宿管:“算上夏娜和高雨熙,一共六个,还有两个孩子在教室里自习。”简月:“你知道班巧巧回到宿舍之前在哪里吗?”女宿管:“我问过,和她同宿舍的左菲琳在教室里聊天。”简月:“左菲琳是哪一个?”女宿管把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儿指给她看:“就是她,戴着王冠发夹的。”简月朝那女孩儿看了看:“麻烦你把她叫过来。”女宿管去叫人,黄珊脸色还是不好看,似乎更紧张了些:“左菲琳和夏娜关系不好。”简月略想了想:“她们不是同宿舍吗?”黄珊:“对,她们宿舍加上夏娜一共四个人,左菲琳高雨熙还有班巧巧她们排挤夏娜,夏娜好几次找秦老师提出想调宿舍,但是没有空宿舍给她换,她才一直和班巧巧一伙人住在一起。”简月看着她:“你刚才说的是班巧巧一伙人,这三个人以班巧巧为首?”黄珊:“班巧巧家里条件好,人又特别强势,她讨厌夏娜,所以她领着左菲琳和高雨熙排挤夏娜。”女宿管领着左菲琳走了过来,道:“她就是左菲琳同学。”简月打量着左菲琳,这是个精神漂亮的女孩儿,乌黑油亮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额前脸侧干净得没有一丝碎发。她脖子修长,身材纤瘦,无论是站立还是坐着,都是舞蹈演员一样挺胸抬头肩平背直,整个人的姿态高昂向上,像一只骄傲美丽的白天鹅。左菲琳道:“两位警官好。”周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好,请坐。”左菲琳掩着裙摆坐下,举手投足间有着超出她年纪的稳重和优雅。周行道:“你和班巧巧高雨熙还有夏娜住一个宿舍?”左菲琳:“是的。”周行:“班巧巧在回宿舍之前和你在一起?”左菲琳:“是的,我们在教室聊天。”周行:“她当时状态怎么样,都和你说了什么?”左菲琳边回忆边说:“状态?这几天她心情一直不好,总是动不动就生气。当时我正在教室里做题,她突然进来找我,很生气地说她刚才在卫生间碰到了夏娜,夏娜把她的鞋子踩脏了说句对不起就走了。”周行:“然后呢?”左菲琳:“我就劝她别生气,夏娜肯定不是故意的。但是她又冲我发火,说我是狗腿子,在讨好夏娜。然后我也生气了,就不再理她,专心做我的数学题。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她走了,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周行:“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了教室?”左菲琳摇摇头:“我不想听她说话,就把耳机戴上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简月挑出了重点:“班巧巧和夏娜关系不好?”左菲琳撇了撇嘴,想翻白眼但忍住了:“她不喜欢夏娜,一直找夏娜麻烦。因为夏娜是年级第一,她是年级第二,她总输给夏娜。而且夏娜家境比她更好,长得也比她好看。所以她处处针对夏娜,还不允许我和高雨熙接近夏娜。”简月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了对班巧巧的不满:“那你和班巧巧的关系怎么样?”左菲琳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算是朋友吧,虽然班巧巧有时候很霸道很强势,但是她对我和高雨熙挺好的,经常请我们去她家里玩,请我们吃饭。”简月:“高雨熙呢?她和班巧巧的关系怎么样?”左菲琳道:“她俩以前是朋友,但是高雨熙和班巧巧在一个星期前绝交了。”简月:“绝交?为什么?”左菲琳:“上个星期周考公布成绩,夏娜又是年级第一,班巧巧很生气,就让和夏娜同一考场的高雨熙举报夏娜作弊,高雨熙不肯,班巧巧就和高雨熙绝交了,还让高雨熙把她之前请客的钱全还给她。这次高雨熙也生气了,就把班巧巧指使她污蔑夏娜作弊的事告诉年级主任,还告诉了很多很多人,这件事很快就传得全校都知道了。年级主任还把班巧巧的父母叫到学校谈话,停了班巧巧一周的课,今天是班巧巧回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左菲琳鼻子一红,低下头扭着自己的手指:“巧巧是个很骄傲的人,她样样不肯输人,我知道她很讨厌夏娜,但是我没想到她竟然做这种事。”班巧巧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对夏娜长期的嫉妒和被高雨熙的拒绝让她心生恨意,这次的通报批评令她彻底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夺走了两个女孩的生命。简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知道班巧巧的枪是怎么来的吗?”左菲琳用纸巾轻轻擦拭眼泪:“我怎么知道啊,她从来没跟我提过枪的事。”简月:“她被停课期间你和没和她联系?”左菲琳:“我给她打过电话发过微信,但是她不肯回我,我只知道她被她妈送去看心理医生。”看心理医生是个很关键的线索,简月又问:“你知道她去哪里看心理医生吗?”左菲琳不很确定:“好像是紫荆花广场写字楼那边,一个叫青瀚心理咨询中心的地方。”青瀚心理咨询中心是简骋的公司,简月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又心生怀疑和忧患。周行也很意外,他本以为简骋只是不幸成为枪击案的受害者,起源是刘丹丹误认为他是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没想到班巧巧杀人案也和他有些关联。小侯已经通知了班巧巧左菲琳以及黄珊的母亲,此时班巧巧的父母已经去往医院,第一个发现现场的黄珊需要去警局做详细的笔录,和班巧巧以及高雨熙关系亲密的左菲琳也需要做笔录。所以左菲琳和黄珊坐上了周行和简月的车,小侯率勘察组和法医组随后。几辆警车开出学校大门,向支队驶去。周行开车,简月坐在副驾驶。路上,简月得知左菲琳还没有通知父母,手机也落在教室里没有拿,于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左菲琳,要她联系自己的父母,但是左菲琳却拿着简月的手机迟迟没有打电话。简月从后视镜里看到左菲琳面露为难,便问:“怎么了?”左菲琳道:“我妈妈很忙,她应该没时间过来。”简月看出她有隐瞒:“你是未成年人,接受警方讯问监护人必须在场。你妈妈必须到警局来一趟,她在那里上班?我们可以派人去接她。”左菲琳露出抗拒的表情,刚才一直高昂的下巴也低下了,迟迟没有说话。黄珊看看她,小声对简月说:“她妈妈在超市上班,好像是卖鱼的。”左菲琳听到她的话,又往下低头。简月明白了,左菲琳认为母亲的工作不体面,以自己的母亲为耻,所以拒绝让自己的母亲“抛头露面”。左菲琳突然冷冷地说:“她是我的养母,不是我亲妈。”正在开车的周行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抬眼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左菲琳,问:“你的亲生父母呢?”左菲琳:“我出生就没有爸爸,我妈在我八岁的时候死了。后来我被收养,养父几年前也死了,现在只剩我和养母。”周行不再问了,和简月交流一下眼神,让简月继续问。简月就问出了左菲琳养母工作的超市和联系方式,又派人去超市接左菲琳的养母。几辆警车开进支队大院,沈冰坐在办公楼台阶上等着,见到他们回来就迎过去,对周行和简月说:“嫌疑人刘丹丹和张小染已经带回来了,正在审讯室等着。班巧巧还在医院。”简月:“张小染是谁?”沈冰:“在华丰商场开枪袭击孔繁漪的女人。”三个嫌疑人中两名已经抓捕归案,一名尚在晕厥中。这三起枪击案结束得猝不及防,沈冰又拿出一把装在物证袋里的手枪递给周行:“这是班巧巧用的枪。”这把枪的枪管略有磨损,和其他两把枪相比旧了一些,但枪身铭文还很清晰,型号依然是柯尔特M2000。周行掂了掂这把枪的重量:“可能是同一批枪。”沈冰突然看向简月,神情复杂:“还有一个消息,张小染是简骋的病人,她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一个月前就在简骋的心理咨询中心接受治疗。”简月轻轻一抬眉,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巧了,班巧巧也是。”周行也看着简月,道:“严格来说,刘丹丹也是。”三起枪击案的嫌疑人都是简骋的病人,简骋单纯的受害者身份变得复杂。沈冰又道:“刚才简骋给我打电话,他已经醒了。”简月有点心塞,她弟弟醒来后第一个联系的人竟然不是她,而是沈冰。正想着,她的手机响了,是简骋打来的。她转身避开周行和沈冰接通电话:“喂?”简骋的声音很低:“姐,你到医院来一趟。”简月:“好,我现在过去。”简骋:“别让沈冰过来,我现在不想见到警察。”简月瞟了沈冰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周行看出是简骋打来的电话,问她简骋情况怎么样。简月说自己也不清楚,要去医院看看。周行同意了,并且让沈冰一起去。简月忙道:“不用了,本来人手就不够,沈警官留下帮你的忙。”周行道:“现在简骋是中心人物,如果他身体允许,沈冰也好向他问些情况。”周行摆出公事公办的口吻,简月也就无法回绝,只能坐上沈冰的车和沈冰一起去医院。他们两个人有很多工作上的事可以谈,但是谁都没有开口,都若有所思保持沉默。直到临近医院,沈冰才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简月的火气已经向周行发作过了,此时已经很平和:“谁都没想到。”沈冰神情很懊恼:“是我拜托简骋帮忙治疗刘丹丹,这件事因我而起。”简月心里正愁闷,腾不出心情宽解他,就只说了句:“和你没关系,你别多想。”沈冰预料到医院里没有空余的停车位,于是把车停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停车场,余下的几百米路程和简月步行。经过医院门口一间间商铺,他想起看望简骋不应空着手,于是买了一个果篮,付完钱看见隔壁是花店,又问简月:“简骋喜欢什么花?”简月噎了一下,说:“他不喜欢花。”沈冰也隐约记得简骋说自己不喜欢花花草草,但还是进花店买了一束花。他抱着花从店里走出来,简月看见他怀里的花,眼睛微微一睁,很诧异:“玫瑰?”沈冰板着脸解释:“只有这束花是包好的,其他都要现包。”虽然沈冰给出了解释,但是简月还是很在意他手里的那束玫瑰,直到乘电梯上楼时还频频去瞄那些鲜艳芬芳的花朵。沈冰知道她一直在偷瞄自己,脑门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汗,很无奈的重申:“我真的是为了节省时间才买这束花。”简月又瞟他一眼,说:“哦。”出了电梯,简月和沈冰走在楼道里,沈冰道:“班巧巧在楼上病房。”简月趁机想支开他:“那你去楼上看看班巧巧。”沈冰很坚持:“我先看简骋。”病房门开着,简月一进门就看到简骋靠在床头坐着,换了一身病服,右臂缠满绷带吊在胸前,左手拿着手机翻看。简骋察觉到有人进来,刚抬起头就被简月抱住脖子,沈冰提着果篮抱着花慢慢走了进来。简骋脸上没什么血色,他向沈冰笑了笑,然后轻轻拍了拍简月的背:“姐,我没事。”简月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把他松开,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胳膊还疼吗?”简骋道:“刚才吃了药,现在不疼了。医生说不严重,养养就好了。”简月还是不放心,要看他的CT片子,拿在手里又看不懂。幸好简骋能看明白,就细细向她解释。他们两个说话时,沈冰默默把果篮和花放在床头桌子上,然后站在床边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插。简骋向简月解说完片子,一扭头就看到桌子上一束艳红的玫瑰花。沈冰以为他心生和简月一样的误解,但又不好解释自己为了节省时间所以随便买了束花,于是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这,我,这束花是——”简骋从花束里抽出一只,放在鼻下闻了闻,扬起脸朝他一笑:“谢谢,我很喜欢。”沈冰:“……喜欢就行。”简骋等着他们说起发生在车库里的枪击案,等来等去也没人开口,于是自己主动问:“你们抓住刘丹丹了吗?”简月道:“抓住了,她在我们单位接受调查。我还想问问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简骋如实把情况叙述一遍,他准备开车离开车库时被刘丹丹拦住,刘丹丹问他是不是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说不是,但是刘丹丹不信,于是有了后来的枪击事件。沈冰已经看过录像,大概明白了事发经过,简骋的亲口叙述也和录像没有出入,沈冰核实过案发经过就问起了班巧巧和张小染。简骋对这两个人很熟悉:“班巧巧和张小染?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怎么了?”简月神情凝重:“今天一共发生了三起枪击案,班巧巧和张小染都持枪伤人。很巧,她们都是你的病人。”因为身体还比较虚弱,简骋眼睛里本没什么神采,当听到简月的话,他的眼睛像是被火光点亮了,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眼底蠢蠢欲动,整张脸苍白的脸都焕发出璀璨的生气。“这样啊,还真是巧。”简骋说。沈冰问:“班巧巧和张小染都有心理问题吗?”简骋似乎听不到沈冰说话,他微低着头,下颚抵着玫瑰花,嘴唇微笑着,看起来像是在嗅花的香味。简月紧紧盯着他,突然抓住简骋的手,道:“骋,沈警官在问你话。”简骋眼睛里忽悠一闪,光灭了一半,对沈冰笑说:“抱歉,你刚才问我什么?”沈冰也看出他的异常,但当下没有细究,道:“班巧巧和张小染是不是有心理问题?”简骋道:“他们当然是因为心理上或多或少有些疾病才会找我,不过我作为他们的心理医生必须保护病人,我不能向你透露她们的心理状况。”沈冰也理解他:“我不细问,只需要你告诉我你给他们的心理评估结果。”只说出病人的病症不算是违背医德,于是简骋道:“班巧巧患有狂躁症,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张小染情况稍好一些,患有重度抑郁症”沈冰:“你近来私下见过刘丹丹吗?”提起刘丹丹,简骋温和的神色略显凝滞,道:“她在医院指认我之后,我没有再和她见过面。”沈冰还想宽慰他,但是简月在场自己不便多说,便道:“我先上去看看班巧巧,待会儿过来找你。”简骋笑笑:“好,你忙。”沈冰走后,门一关,简骋脸上的笑意立刻跌宕干净,面若冰霜道:“该死。”简月知道他说的是刘丹丹该死,她同样怪罪刘丹丹,但是没有到那种程度。现在简骋记恨上了刘丹丹,她找不到理由劝解简骋,但是担心简骋报复刘丹丹:“你别这样想,刘丹丹也很无辜,她以为你是凶手才——”简骋冷冷打断她:“你还想为她说话?”简月没有退让:“罪魁祸首不是刘丹丹,是那条项链。”简骋冷笑:“原来我替雷宇星挡了一枪。”简月:“你不能动雷宇星,也不能动刘丹丹。”简骋面露怒色:“我没有对他们下手,是他们对我下手。”简月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雷宇星怎么了?他对你干了什么?”简骋用力把手里的玫瑰摔到床上:“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去找刘丹丹那天先去看过雷宇星。雷宇星收到一个信封,信封里是谭家灭门案的警方通告和几张我和展羽的照片,雷宇星猜到了我和谭家灭门案有关。”简月愣住,心脏狂跳:“这些东西是谁送去的?”简骋:“我也一直在想,到底是谁知道以前的事,又知道雷宇星被我囚禁的地方,还特意送去了我和展羽的照片。想来想去,被我想到两个人选。”简月心里也有了怀疑的对象:“是谁?”简骋道:“要么是展羽,他回来了,想报复我。要么是冷微澜,她想除掉雷宇星,但是不愿意自己下手,所以想利用我。”他分析得很对,简月所想和他相差无几,但是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厄难。简月低下头,很疲惫地用双手捂住脸:“我回去探冷微澜口风,如果真是她做的……我来解决。”她没有说出刚才冷微澜出现在华丰商场门口的事,也没有说出张小染枪袭的对象是孔繁漪。简骋对冷微澜的疑心已经很重,每时每刻都想摆脱冷微澜,倘若被简骋知道冷微澜可能会被卷入这起枪击案中,无论她怎么劝说,简骋都必定会对冷微澜有所行动。想起冷微澜,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乔安娜。乔安娜也发现了冷微澜,并且用冷微澜威胁她放弃调查赵江明。她只有答应才能暂时换来和平的局面,但是她和乔安娜的和平是假象,她现在已经被乔安娜钳制,若不想一直处于被动的立场,她只能反扑。不过从乔安娜和她交易的筹码中来看,乔安娜怕极了她继续调查赵江明的死因,就说明赵江明的死因一定另有蹊跷。她只有查出真相,才能彻底摆脱乔安娜。她埋着头想了很多,简骋在旁看着她,以为她又被这一桩桩险事折磨得苦不堪言,把手搭在她肩上柔声安慰她:“没关系,有我在,无论是展羽还是冷微澜想害我们,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其实简月的思维偏离了目前的险境,悄悄跑去了别处,她把捂住脸的手拿开,含混着说:“不是,是……是周行。”简骋眼神猛地发冷:“周行怎么了?”她说出周行的名字才察觉不小心把真正的心事说了出来,顿时很窘,又用双手捂住脸,露在外的耳朵却红了。她不肯继续说,但是简骋一直盯着她,以为她隐瞒了大事,便催促她:“姐,你说话。”自从知道了周行对自己的感情,简月心里就一直揣着一件心事,压着她喘不过气来,非常需要找个人倾诉。她甚至想过告诉冷微澜,但冷微澜绝对不是她能倾诉心事的对象。她全心信任的人只有简骋一个,也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吐露心事。简月揉乱自己的头发,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地说:“前两天,晚上,我和周行去酒吧……其实不是酒吧,我们都喝了很多酒……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简骋再怎么缺少人性,也看得出一向飒爽的简月此时俨然是一副娇羞的女儿态,加上简月的只言片语,简骋不得不怀疑简月喝醉了,周行趁机和她发生关系。这一猜测让简骋心里腾腾地蹿起怒火,脸色冷得往下掉冰碴子。他看着简月问:“你和周行上床了?”咔嗒一声,病房门被推开了,沈冰站在门口。其实他是想进来的,但是他刚一推开门就听到了简骋说的话,这句话的威慑力把他拦在门口,一步都不敢往里迈,只看着简骋和简月发愣。简月把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捋,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简骋,又看了看立在门口的沈冰,一副不知身在何所,眼前何人,发生何事的模样。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简骋刚才说了什么,顿时整张脸都红了,磕磕绊绊地说:“没有,你别乱说。”然而她这幅样子落在简骋眼里就成了默认,简骋登时暴怒,他一把扯掉插在手背上的针头,咬牙切齿道:“他找死!”他下床光脚踩在地上四处找自己的车钥匙,但是站不稳,身形四摇八晃。简月赶紧过去扶他:“你干嘛?当心你的伤口,赶快躺好。”简骋恶狠狠冷笑一声:“亏他还是警察,竟也做得出趁人之危的下贱事!”沈冰见状也连忙制止简骋,但是简骋突然往他腰上摸,以万分娴熟的手法抽走他枪套里的配枪:“一枪打死他,他才知道自己多该死!”沈冰皱了皱眉,一把捏住他的手指往后折,他手里的枪应声落地。沈冰又一脚把枪踢开,把简骋唯一可自由活动的左手反剪到背后,道:“说归说,别动手。”简骋刚做完手术还虚弱着,三两下被沈冰制伏,怒视着沈冰:“放开我,我现在还不想对你动手!”简月眼见事态失控,慌得不知所措:“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周行什么都没做。”简骋:“你还维护那个贱人?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简月还想继续解释,但是不经意间瞥见门外走过一个穿绿裙的女人,她的目光顿时被女人引走,连忙拿起包和车钥匙匆匆跟了出去:“沈冰你看着他,别让他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