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天气越来越凉了,夏天的衣服穿不成,秋冬的衣服该挂起来了。简月卧室的衣柜很大,通顶的大衣柜占了一面墙,她衣服很多。被挂起来的全都是应季的衣裳,其他穿不着的都被叠起来放在不趁手的右边柜子里。随着深秋的天气越来越冷,她在叠起来的衣服里翻找过几次外套,觉得是时候给衣柜也换个季,于是特意空出一点时间整理衣柜,把单薄衣服叠起来放好,秋冬的衣服一件件熨烫齐整再挂起来。她有一件很喜欢的厚针织外套,翻遍衣柜却找不着了,于是给丛丽媛打视频电话,视频一通就把摄像头对准衣柜里满坑满谷的衣服,道:“妈,我那件白色的针织外套怎么找不着了?”丛丽媛正在家里织围巾,戴着老花镜,很不熟练地举着手机,问:“哪件外套啊?”简月道:“白色的,你说扣子像珍珠的那件。”丛丽媛:“我把你的几件厚外套放在你放包儿的地方了,你找找。”简月打开最靠里的一扇窄窄的柜门,用眼睛找了一圈,道:“没有啊,里面就一件呢子外套。”丛丽媛:“你动动手,光用眼睛找这么找得着,看把你懒得。”简月不高兴地嘟了嘟嘴,把手机搁到放包的挡板上,蹲下身在几件装在防尘袋里的衣服里翻找,道:“老太太,你每次帮我整理衣柜,我都有东西找不着。”丛丽媛:“你自己收拾妥当了还有我什么事儿,自己不知道收拾还怨我给你收拾。你去你弟弟家里看看,他一个男孩子都比你勤快。”简月:“行了行了,不想听你唠叨了,挂了。”她挂了视频通话,把装在防尘袋里的衣服全倒出来,一件件抻开了找,果然在最下面找到了那件针织外套。丛丽媛还在袋子里放了几包干花袋和几袋干燥剂,衣服不仅不潮没有异味,还被染上了清新的花香味。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视频通话邀请。简月接了视频,对着摄像头晃了晃外套,得意道:“看,我找到了。”丛丽媛道:“挂在阳台晒晒再穿。”说着,她朝卧室方向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月月,那个小女孩儿好像叫小娅。”翟小娅一直被秘密养在老院子里,由丛丽媛照顾。简月这些日子忙得几乎都快忘了这女孩儿,丛丽媛说起小娅,她稍想了想,才想起小娅这个人来。她拿着外套和手机走到阳台,把外套搭在阳台一张躺椅上,又在躺椅上坐下了,道:“你怎么知道?”丛丽媛道:“她虽然不说话,但她会写字,前几天她在本子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叫翟小娅。”简月:“她听话吗?”丛丽媛:“特别听话,不哭不闹,比养只小猫还安静,现在在房间里睡觉呢。月月,你赶紧帮这孩子找找家人,孩子丢了她家里人得多着急。”她并不知道翟小娅已经被家人抛弃,此时也不能轻易归还这个孩子,因为翟小娅和雷宇星的关系至今还是个谜题。简月倒在椅子里,阖上眼睛想了想,道:“你再照顾她两天,我想办法把她送回家。”丛丽媛道:“行,你忙吧。记得按时吃饭。”简月笑笑,朝她摆摆手:“知道了,你也好好吃饭。挂啦。”她挂断视频,又拨出了简骋的电话,电话一通就说:“翟小娅不能再留了,尽快把她送回去。”简骋顿了顿,问:“送回哪里?”简月拉开阳台落地窗,回到卧室,道:“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简骋道:“记得。”简月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扯掉缠在发尾的一根根卷发棒,道:“把翟小娅当饵,愿者上钩。”简骋稍一琢磨,道:“明白了,那雷宇星怎么办?”简月把手机搁在梳妆台上,双手熟练地解着卷发棒,目光冷冷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道:“雷宇星还能留,他现在对我们还不是威胁。”简骋:“不趁这个机会把他一起解决了,还留到什么时候?”简月:“能留到什么时候就留到什么时候。”她从镜子里瞥见冷微粼站在卧室门口,便向简骋叮嘱道:“就按我说的办。”说完就挂了电话,问冷微澜,“站在门口干什么?”冷微澜慢慢走进来,坐在她床边看着她,道:“我听到了。”简月拿起气垫梳梳头发:“听到什么了?”冷微澜:“我听到你说要留着雷宇星。”简月:“那不然呢?”冷微澜很不解:“他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怎么会不是威胁呢?”简月放下梳子,挑了根墨色的眉笔,专注地对着镜子画眉,道:“整个公安系统对我们都是威胁。你能怎么办?把长岚市所有警察全都灭口吗?”冷微澜:“可是我们目前的威胁只有雷宇星一个人。”笔头削得过尖,划在皮肤上有轻微的刺痛感,简月蹙了蹙眉,道:“不如你来做我的主,告诉我应该拿雷宇星怎么办。”冷微澜很忌惮地瞄她一眼,低声嘟囔道:“我又没说什么。”简月从镜子里看了看她,道:“这些事不归你操心,我会妥善解决。你只负责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保证自己的安全。”冷微澜乖乖点头:“我知道了。”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是周行发的:十分钟后到你楼下。简月回复了一个“OK”,放下手机问:“东西帮我装好了吗?”冷微澜道:“都装在密封盒里了,你要出远门儿吗?”简月加快了化妆的速度,画完眉毛又拿起粉扑子在脸上淡淡的扑了一层清透的定妆粉,道:“我去趟桐县,可能明天回来,你晚上睡觉前锁好门。”冷微澜:“要带换洗衣服吗?我帮你收拾。”简月道:“不用了,估计我们没时间住宿,会连夜赶回来。”她挑了一根哑光棕橘色的口红,涂了口红后更显得整张脸清透雪白,顾盼生辉。她让冷微澜把晒在阳台的外套拿回来,搭了一件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她穿好衣服,把两只装着饼干和点心的盒子装进大容量的挎包里,急忙忙地穿上马丁靴,又向冷微澜叮嘱了几句,便连忙出门了。周行把车开到了楼底下,下了车站在车头边等她。简月一出单元楼就看见周行倚着车头低头按手机,穿着皮夹克戴着墨镜,这画面非常像是在拍电影。她快步走过去,笑道:“不好意思周队,我刚才在楼上接了个电话。”周行转过头看着她,漆黑的墨镜里投映出她小小的脸,她今天的气质很温柔,或许是她身上那件质地柔软的针织外套的原因。周行先打开副驾驶车门,才说:“没事,我刚到。”简月上了车,周行开车驶出小区,简月从包里拿出两盒点心,道:“这是我自己烤的饼干,待会儿当午饭吃。”她转过身想把盒子放在后座,看到后座已经放了满满一大袋果干、肉铺、面包、锅巴等零食,还有几瓶饮料和酸奶。种类之多,像是去郊游野餐。相较之下她那两只小盒子就显得很不值一提。简月惊道:“这全都是你买的?”周行道:“来回十几个小时路程,路上饿了可以吃。”简月挑了一袋芒果干儿,撕着包装袋说:“我记得你不怎么吃零食。”周行的确不爱吃零食,除非有时候加班饿得狠了,才找师小冉要一包豆干儿。这些零食他尝都不会尝,全都是给简月准备的。他没接话,简月也没多想,又说:“你们今早不是去找洪铁军了吗?结果怎么样?”周行道:“他承认六年前从十七号港口逃走的三人贩毒团伙是他和庞亚全以及左兵,但是他不知道庞亚全的下落。”简月:“那郑泽川呢?是不是庞亚全杀的?”周行:“是庞亚全,也不全是庞亚全。”简月:“什么意思?难道庞亚全还有帮手。”周行:“对,庞亚全有一个帮手,是和他一起坐过牢的人。”简月立刻就想起一个人:“林志鹏?”周行摇了下头,道:“不是林志鹏,林志鹏10月16号才出狱,老郑14号出事。”简月咬着一片黄澄澄的果干儿想了想:“虽然不是林志鹏,但是林志鹏应该能提供线索。庞亚全坐牢期间和他关系最好,他应该知道庞亚全在坐牢期间都和什么人有来往。”周行道:“林志鹏是2018年入狱,庞亚全2015年入狱,林志鹏入狱之前庞亚全交了什么朋友,他未必知道。”简月道:“但是无论怎么说,这个人只要坐过牢,档案里就能查到他。把这个人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周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简月知道他着急,便宽他的心:“所以我们现在兵分两路,队里有沈冰坐镇,海量的排查工作交给他。我们去桐县转一转,或许能抄个近路。”周行道:“我也给沈冰下了命令,让他在两天内把目前的线索盘查清楚,在咱们回来之前找出庞亚全的帮手。”说会儿话的功夫,周行就过了收费站,驶上高速公路。简月把座椅往后放了放,向周行侧过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边啃芒果干边说:“你仔细想想,左菲琳身上的疑点其实很多。她是张彩英的女儿,二十年前,张彩英在杨雪家里做工。二十年后,张彩英的女儿左菲琳和杨雪夏知樵的女儿夏娜上同一所学校。张彩英死后,左菲琳就被左兵曹丽华收养。左兵又是六年前潜逃至今的毒贩,他的同伙庞亚全是杀死郑泽川的凶手,还是杀死夏娜的嫌疑人。左菲琳不仅和夏娜有渊源,还和庞亚全有点渊源。”周行道:“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和任何人都没有过深的渊源。想查左菲琳,就得从她的母亲张彩英开始查。”简月疑虑重重地点了下头:“你说得对,就算左菲琳真的和夏娜有渊源,也得是他们的父辈遗留下来的。”说着,她抬眼看着周行,问:“你有什么想法?”周行转过头看她一眼,脸上那副黑墨镜显得他更加冷峻且不近人情:“我没有想法,真相该是怎样就是怎样。”他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简月撇撇嘴,觉得没趣,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片果干,道:“你相信夏知樵的话吗?”周行:“你指的是他说的那件往事?我昨晚看过录像,他的话属实。”果干儿又干又有韧性,嚼起来像是硬邦邦的牛皮糖。简月嘎吱嘎吱嚼了几下果干儿,才说:“那段录像属实,录像以外属不属实可就不一定了。”她躺在座椅里吃着零食说这话的样子,很像躺在沙发里聊起明星八卦的小女孩儿。周行又看看她,不仅不觉得她世俗,还觉得她可爱,道:“你怀疑左菲琳是夏知樵和张彩英的女儿?”简月嘴里咬着一片果干,低着眼把手伸进袋子里,掏那片藏在最底部的果干,口齿不清道:“按我阅人的经验来说,夏知樵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且自身条件如此优秀的男人,大概率抵挡不住一个崇拜他的女人。越优秀的男人越自信,越自信的男人越享受掌控更多的女人,夏知樵会免俗吗?”她话里话外又捎带了不少人,周行不免又代入了自己,道:“也不是世界上所有男人都花心。”简月道:“我相信有不花心的男人,只是我现在还没见到。”她拿出最后一片果干儿递给周行,“最后一片了,味道很好,你尝尝。”周行刚想接住,但是后面有辆车亮了下左闪,马上要超车。为了驾驶安全,他双手都离不了方向盘,只好暂时无视那片果干。简月举了一会儿,见他没空接,便直接递到他嘴边。周行只专注开车,无暇多想张嘴就咬住了。简月拍拍手上的糖霜,又从后座拿了一瓶果汁拧开喝了两口,长吁一口气,道:“我都吃饱了。”周行嘴里塞了一片果干,没空说话。简月看看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五分,估计到桐县已经傍晚了,便道:“我睡一会儿,到了休息站叫我。”去桐县的路程将近六个小时,全程经过高速路三个休息站。周行急于赶路,但每到了一个休息站都会停车,问简月要不要下车透气,要不要吃饭,要不要上厕所,要不要买什么东西。简月这些天没睡好,工作太累加上习惯性失眠,所以她一上车就补觉,每次到了休息站被周行叫起来都有点起床气,忍了两回没有发作,周行第三次停车把她叫醒后,她说:“周队,说真的,我知道你人很好,很绅士很体贴很礼貌,但是你大可不必这么绅士这么体贴这么礼貌。你这样走走停停,咱们到桐县估计都立冬了。”周行一如既往宽容大度,没有计较她不知好歹地抱怨,道:“那后面就不再停车了。”他把丢掉的时间在路上追了回来,按照计划在傍晚六点赶到了桐县。桐县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在比例尺稍大些的地图上都难寻身影,县城的主要经济是养殖和农场,城郊的几个工厂也都是围绕着本地种植物的糖厂和罐头厂。县城虽小,但路修得平整开阔,周行进了县城就按照导航开到某街道的派出所。派出所一楼是户籍大堂,几个户籍警都在办业务,临下班的时间也有不少人在排队。周行想找个人传话,但是几个窗口里的民警都不得闲,所以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胡所你好,我们到了,在你们单位一楼。好好,不急。”大堂有一台饮水机,饮水机背后墙上挂着“惠民自取”的牌子。简月用两只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拿着杯子回到周行面前,把其中一杯递给他,道:“这里变化很大,和我在资料看的照片完全不一样。”周行喝了口水,道:“桐县是张彩英的老家,她被杨家辞退后就回到这儿,五年后生下了左菲琳。夏知樵则一直在国外,回国和杨雪结婚后定居首都,近两年才搬到长岚。张彩英和夏知樵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你还认为他们有机会私下见面并且生下一个孩子吗?”简月:“原来你早就查清楚了,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周行道:“我说了,但是你不信。”简月还想反驳他,但是周行突然把杯子塞到她手里,朝她身后笑道:“胡所。”胡所长是个精神头很足的中年男人,他和周行握了握手,笑道:“你好你好,是周队长吧。”周行:“您别客气。”胡所长:“一路上辛苦了,还没吃晚饭吧?先去我们单位食堂将就将就,晚上我给二位接风。”周行道:“不用了,我们在路上吃过了,咱们先办正事。”胡所长把他们领到自己办公室,拿起桌上准备好的资料交给周行,道:“这是2000年到2013年,我们能查到的所有关于张彩英的资料。”简月和周行坐在黑皮沙发上,周行分了一半给简月,两个人迅速地查看这些资料。张彩英是桐县本地人,生活和求学都在这座小县城,直到十八岁那年才走出县城去首都打工,经同乡介绍到杨雪家里做照顾老人的保姆,不料出了意外,两个月后就被辞退,又回到桐县。她家里只有一个奶奶,父母在早年前因车祸去世,奶奶在02年去世,她就成了无亲无戚的孤家寡人。她从首都折返回桐县后相继换了好几份工作,在理发店当做学徒,也在饭店做过服务员,工作履历算是很丰富,但是都做不长久。06年3月份,她生下一个女儿,父亲不详,拿着医院的出生证明给孩子上了户口,取名叫张夏夏。12年8月27号,张彩英的尸体被人在家中发现。警方在现场发现一封遗书,且没有犯罪痕迹,因此定案为自杀。张彩英死后,女儿张夏夏被送进当地的蓝天福利院,13年9月份被左兵和曹丽华夫妇收养,改名左菲琳——这薄薄十几张纸总结了张彩英毫无波澜的短暂一生。周行看完资料,问胡所:“张彩英留了一封遗书?”胡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卷宗,黄色封皮上的墨水已经被磨得剩下淡淡的水印子,他把卷宗交给周行,道:“我是近年才调来的,张彩英的案子我不太清楚。这是当年出警的刑侦中队做的现场勘察记录,还有几份笔录,你们看看。”周行挑出笔录递给简月,自己看勘察记录。勘察记录里的确提到了在现场发现一封遗书,但是一语略过,并没有提及遗书的内容。他看过文字记录,然后查看在现场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张尸体的正面照,周行看到这张照片,登时眉心一拧,仔细看了片刻,然后把照片放到简月面前,道:“你看张彩英身上的这条裙子。”简月看到照片,才知道张彩英是上吊死的,自杀时身穿一条白色长裙,那裙子的样式很华丽,是古欧宫廷装的款式。简月道:“杨雪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是夏知樵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礼物,杨雪还说她的那条穿过一次就丢了。”余下的话不言而喻,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答案:杨雪成人礼那天穿的公主裙被张彩英偷走了,几年后,张彩英穿着这条偷来的公主裙吊死在家中。简月翻出了一份笔录,这份笔录询问的是发现张彩英尸体的报案人,报案人名叫汤佳。她指着笔录其中的一行,道:“这个汤佳是张彩英的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周行立刻就问胡所:“这个叫汤佳的人还在本地吗?”胡所打开电脑搜索此人,道:“稍等啊,我看看。”他在电脑里检索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座机拨了一通内线,“小王,你让小高到我办公室来。”一个高个子年轻民警很快推门进来了:“胡所,您找我?”胡所问:“你那个表姐是不是叫汤佳?”小高:“是啊。”胡所:“兴源广场台球厅的老板娘?”小高:“对对,那就是我表姐。”胡所笑道:“这就省事儿了。”小高被领导委派了一个任务,带着从长岚市来的两位同志去找自己的表姐。兴源广场是个夜市,天气转凉,生意很萧条。他们到时天色刚擦黑,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只有流光溢彩的招牌很是热闹。一间串串店的二楼就是小高表姐的台球厅,台球厅里生意也不好,十几张桌子只有两桌有人。进门的一张台球桌边站着一个穿黑皮裙和长筒靴的身材高挑的女人,正在往球杆上擦巧粉,她就是张彩英的好友,汤佳。周行给她看了看自己的警官证,道:“我们找你是想了解8年前张彩英自杀的事。”汤佳四十多岁,妆容艳丽,性格很冷清,看过周行的警官证就把球杆架在桌沿,瞄准了一颗黄色球,道:“8八年前的事了,而且她还是自杀,你们还查什么?”简月问:“你为什么确定是自杀?”汤佳斜她一眼:“是你们警察说的,不是我。”简月道:“当年警方在张彩英家里发现一封遗书,你看过吗?”砰的一声,黄色球被撞进球袋。汤佳收起杆,又擦了一遍巧粉:“看过。”简月把滚到边缘的绿色球往里拨了一下,道:“遗书上都写了什么?”汤佳:“我懒得说,你想知道,我就拿给你看。”简月:“遗书在你手里?”汤佳:“张彩英所有的遗物我都留着,就放在我家里。”周行道:“那就麻烦你带我们走一趟。”汤佳扔下球杆,叫来伙计嘱咐几声,就带着他们去兴源广场东边的小区。路上,简月问她:“你和张彩英的关系很好吗?”汤佳道:“我们俩是发小,从小就认识,跟亲姐妹差不多。”简月便问:“张彩英有一个女儿,你知道她女儿的父亲是谁吗?”提起这件事,汤佳脸色很苦:“我说不清楚,待会儿你们自己看。”汤佳也是一位单身母亲,和十几岁的儿子生活在一套小小的两居室里。她带着两位客人到家时,儿子已经把客厅收拾整齐了,正趴在茶几上做功课,厨房里传出蒸米饭的香味。男孩儿道:“妈,今天回来这么早。”汤佳道:“你又做饭了?说了多少次不用你干活,把功课搞好就行了。”简月和周行随后走进屋里,简月向这清秀的男孩儿摆摆手,笑道:“你好。”男孩有点腼腆:“姐姐好。”简月很欣慰:“谢谢你没叫我阿姨。”汤佳把儿子赶回房间,然后从自己卧室里抱出一只大纸箱,把纸箱搁在茶几上,道:“这是彩英所有的遗物,你们随便看。”周行打开盒子,摆在最上面的就是一只黄色信封,封皮上写着一行不大漂亮的字迹:致我的好友,汤佳。汤佳道:“那封就是彩英的遗书。”周行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已经发硬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和封皮上的字迹一致,明显是一个人写的。这封遗书很简短,张彩英在信中写出了自己存折的取款密码,让汤佳为自己办后事用,再就是委托汤佳把自己的女儿送到福利院。遗书简短到只有短短四行字,根本没有提及任何有关左菲琳生父的只言片语。遗书下是一些杂物,梳子镜子还有书。简月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很快露出箱子底部的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裙子,就是张彩英自杀时穿的那条裙子。她把裙子拿出来,裙子柔软的布料和蕾丝边已经发硬了,还散发出潮湿的腐味。“这是张彩英的裙子吗?”简月问。汤佳道:“应该是吧,不过她活着的时候从没穿过这条裙子。”简月把裙子摆在茶几上,仔仔细细叠好,道:“刚才在路上,我问你知不知道张彩英女儿的生父是谁,你说让我们自己看。现在我们看到了张彩英的所有遗物,里面没有关于她女儿生父的东西。”汤佳不语,把其中一本旧杂志打开,杂志某页被裁掉了一个方块,被裁掉的方块就被夹在这本书里,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穿着西装戴着眼镜,对着镜头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简月一眼认出这张照片是十几年前的夏知樵,杂志刊登了一篇对夏知樵的采访还有一张照片,照片就被张彩英裁掉,单独收藏起来。张彩英收藏的不止这一张照片,还有从报纸上裁下来的两篇报道及照片,甚至还有一篇夏知樵和杨雪被媒体登报的婚讯,夏知樵和杨雪身穿礼服的结婚照也被张彩英裁了下来。她把这篇报道中的某一行指给周行,道:“杨雪的名字被改了。”这篇报道的名字是《国学教授与钢琴公主缔结良缘,共谱百年之好》,文字报道中新娘杨雪的名字被涂了一层白色颜料,又被写上了“张彩英”三个字,照片里身穿洁白婚纱的杨雪的脸也扣掉,变成一个洞,看起来有些诡异。周行拿起那张被涂改的报道,问汤佳:“这是张彩英干的?”汤佳面露苦色,道:“对,是她弄的。她把新娘改成自己的名字,还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和报纸里的夏知樵结婚了。”简月皱起眉,问:“张彩英的精神是不是有问题?”汤佳道:“她从首都回来就很奇怪,她能正常的工作生活,但是总说自己有一个正在国外深造的未婚夫,我知道她在胡说,但是她自己好像很相信,拿给我看的照片也都是她从杂志报纸上剪下来的。我想过带她去看医生,但是她一点都不配合,我也只能作罢。”简月:“她除了口头说一说,还有做出过什么刻意的行为吗?”汤佳回忆道:“行为……倒是没有出格的行为。但是她从报纸上看到夏知樵结婚后就失踪了几个月,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张孕检单,对我说她怀孕了,孩子是夏知樵的。”简月和周行对视一眼,都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假。汤佳苦笑道:“你们也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吧。我也不相信,问她孩子究竟是谁的,但是她咬死了就是夏知樵的。我当时非常生气,一定要让她说实话,逼她证明孩子是夏知樵的。”说着,她眼圈一红,把脸捂住:“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死了,干嘛要逼她,她说是谁的孩子就是谁的好了。”简月问:“她向你证明了吗?”汤佳:“什么?”简月:“你让她证明孩子是夏知樵的,她证明了吗?”汤佳叹气道:“她随便拨了个电话号说对方是夏知樵,可我一问,根本不是。我们都很清楚那个夏知樵不是她孩子的父亲,但是她就是不愿意承认,生下女儿也取名叫夏夏。从小就给孩子看夏知樵的照片,口口声声说是她父亲,让孩子长大了一定要——”周行默默翻动着那本被张彩英剪得乱七八糟的杂志,翻着翻着突然顿住,很突然地打断汤佳,问道:“张彩英给谁打的电话?”汤佳听不懂:“什么电话?”周行:“你刚才说张彩英为了证明孩子是夏知樵的,当着你的面打了一通电话。”汤佳道:“我当时问了,接电话的人根本不是夏知樵,那号码也不是夏知樵的,是彩英乱按的号码。”简月似乎明白了周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当下心情一振:“你还记得她拨的号码吗?”汤佳很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问这些有意义吗?”简月正色道:“张彩英拨通的号码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她孩子的父亲,既然她相信孩子的父亲是夏知樵,那她也会相信当时拨出去的那通电话会被“夏知樵”接通。”汤佳:“我听不明白你的话,接电话的人不是夏知樵,孩子也不是夏知樵的。”周行道:“我们说的不是夏知樵,是孩子真正的父亲。”汤佳脸色一变:“难道当年接电话的那个人真的是孩子发父亲?”她怔坐片刻,突然起身回到卧室,很快拿着一部手机和充电器回到客厅,道:“她是用我这部旧手机打的,当时她打完电话没几个月我就换新手机了,这部手机一直放在抽屉里。”这部旧手机没电了,暂时无法开机。汤佳蹲在充电口旁边给手机接上充电器,焦急地等待手机开机。简月走过去蹲在她旁边,看着她手里早已被市场淘汰的翻盖手机,问:“你删过通话记录吗?”汤佳道:“我没删过通讯记录,我换手机后换了个电信的新号,手机卡也没拔出来过。”简月道:“既然没过拔手机卡,那通讯记录应该还在。你别着急,慢慢找。”手机上了年头,开机慢反应也慢,汤佳翻找起来也很小心,所以进度很缓慢。简月在旁提醒她:“你记得那天是几月几号吗?”汤佳回忆得很困难:“好像是6、7月份,当时天气很热,她是晚上回来的,浑身都湿透了,那天正在下雨。”简月回头对周行说:“让小师查一查。”周行拿着手机往客厅阳台方向走了几步,电话很快打通了,道:“是我,你查查桐县05年6月和7月哪天下过雨。”长岚市警局里,师小冉和两个同事同时登录气象网查询历史气象数据,师小冉道:“周队,桐县6月到7月之间只有一天是大雨天气,是6月23号。”周行转过头看着简月,道:“6月23号。”简月和汤佳翻找了一会儿,汤佳突然叫道:“有了有了,6月23号晚上9点34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