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魔鬼
长岚市公安局,简月搀扶着一个年长的女人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步下台阶,简月提醒她:“当心脚下。”女人脸色很差,腿也软,手按着不停哆嗦的大腿从台阶上走下来,坐在草坪边的一张长椅上。简月坐在她旁边,刚坐下就接到了市局一名相熟的女警的电话,女警问她把刘丹丹的母亲带到哪里去了。简骋看了看身边的女人,道:“她不太舒服,我带她出来透透气,就在院子里。”女警道:“行行行,我看到你们了。”女警挂断电话,不一会儿拿着一次性纸杯从大楼里出来,杯子里是热水。她把两杯水递给简月和刘丹丹的母亲,道:“阿姨,你再等一会儿,我们向刘丹丹问过情况就会把你们送回家。”刘母答应了两声,女警又向简月打了个招呼,折回了办公楼。简月把水杯搁在地上,用手帮刘母顺着背,道:“刘丹丹情绪挺好的,你不用太担心。”刘母在警察办公室里坐了三个多小时,早坐的胸闷头晕,离开办公楼深呼几口气,头脑总算清爽了些,叹了声气道:“丹丹这孩子,怎么能不告诉我呢。”今天是11月5日,距离警察发现雷宇星的尸体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随着雷宇星的尸体一起被发现的,还有雷宇星口袋里的遗书,他指认了父亲雷红根是十年前208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而当时年仅十岁的他是父亲的帮凶。并写明自己已经吞下了毒药,为了向唯一生还的幸存者刘丹丹赎罪——最终他的尸体倒在了黑暗的街头。警察发现他的尸体时,他的血已经流干了。他的确吞下了毒药,但是他的肾脏也被捅穿,留下深达十厘米的刀口。或许是意外或许是巧合,案发现场的街道当晚检修电路,两个摄像头停止工作,整条街漆黑一片,雷宇星走进那条街后就消失在监控中,也没有目击者。警方只能排查附近的监控录像,从海量的行人中筛选可疑人员。雷宇星的案件升级为刑事案件,市局接手调查,警方追溯雷宇星的行径路线,得知雷宇星在死亡前二十分钟从阳光小区出来,他遗书中提到的幸存者刘丹丹又住在阳光小区,所以警方找到了刘丹丹,将她带回公安局调查。刘丹丹立刻就承认了雷宇星的确在两天前的晚上去找过自己,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雷宇星,不知道雷宇星的身份。雷宇星对她说了些莫须有的话,她只当遇上了疯子,把门一关,赶走了雷宇星。至于雷宇星后来去了哪里,又在哪里毙命,她一概不知。刘母问简月:“同志,我听里面的警察说,十年前的凶手是一个住在白燕州的老人?”简月道:“对,他叫雷红根。警方在他的住处搜到了七名受害者身上的物品。已经验过血迹和DNA,确实属于十年前的受害者。而且雷红根也已经承认了。”刘母眼泪直流,脸上说不出是愤恨更多还是欣慰更多:“我没想到,没想到这案子还能破。”简月微笑道:“破案是警方的职责所在,你应该更信任他们一些。”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刘丹丹终于在女警察的陪伴下走出了警局大楼,随行的还有刘丹丹的律师。刘丹丹一身黑衣,长发盖住脸,戴着一顶白色针织帽,帽檐压在她的眉上,露出一张冰冷雪白的小巧的脸。简月看着她,觉得刘丹丹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刘丹丹永远阴郁消沉,忧愁敏感,习惯低头,回避任何人的目光,身上罩着一层冷水般幽怨凄冷的气质。现在的刘丹丹终于昂起了头,眼睛里的幽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简月甚至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城府的东西。她知道刘丹丹对警察撒谎,雷宇星住在阳光小区将近一个月,和她做了一个月的邻居,这件事她知情,简骋知情,刘丹丹一定不知情。雷宇星的确和她有过一场会面,但不是雷宇星去找她,而是简骋安排的。但是简骋没有出现在她的笔录当中,她在包庇简骋。女警察去开车,要送刘丹丹母女回家,刘母和律师走远了几步说话,他们无意间为简月和刘丹丹创造了一个单独谈话的空间。刘丹丹也一直看着简月,她走到简月面前,开门见山地说:“我没告诉警察。”简月:“你指什么?”刘丹丹眼睛往下低了低,像是习惯性想低头,又很快抬眸看着简月,目光很冷漠:“是简骋逼死了雷宇星。”简月看着她,有些心寒,仇恨终究把刘丹丹折磨的面目全非,直到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人。雷宇星死了,或许她很畅快,但是她不得解脱,因为她心里的魔鬼还是没有消失。她已经和魔鬼达成共识,她将和心里的魔鬼永远共存。简月道:“你应该继续看心理医生。”刘丹丹像是遭受了侮辱,脸上浮现屈辱的神色,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冷笑道:“再找一个像简骋一样的心理医生吗?”简月只是担心她,却遭到她反唇相讥,才知道以前那个柔软又坚毅的女孩儿彻底消失了,现在的刘丹丹是一个只懂得仇恨的怪物。她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简骋虽然无意,却也是元凶。简月满心歉疚地对她说:“对不起。”刘丹丹只是睨她一眼,冷冷道:“我遵守了和简骋的约定,他帮我找到凶手,我帮他保守秘密。现在我们两清了,请你转告简骋,我不想再见到他。”说完,她坐进一辆警车,离开了公安局。简月把车停在街边的停车位上,她回到车里就给简骋打电话,但简骋还是不接。简骋有事去了外地,今天是第三天,临上飞机之前给她发了条微信,只说有事等他回来再说。雷宇星一死,简月第一个怀疑简骋,简骋也知道简月会猜到是他干的,索性借着出差的名义躲简月几天。或许等他回来,简月也就气消了。简骋的电话还是打不通,简月气愤地把手机扔到副驾驶,然后弯腰趴在了方向盘上。她很生简骋的气,她数次叮嘱简骋万万不可顶风作案招惹警察,但是简骋偏偏不听,执意逼死雷宇星。虽然现在警方还没有怀疑到简骋身上,但是世界上怎有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只有要一缕风飘出来,她苦心搭建的城墙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摧枯拉朽的倒塌。她很气愤,很忧心,也很害怕。她觉得自己像是钻进树林里的动物,四周埋伏着数不清的猎人,无论她多么小心翼翼,也会留下足印。那些猎人沿着她的足印一路追踪,只要她不慎露出头角,就会引来猎人的子弹,一枪毙命。她伏在方向盘上足足半个小时,才直起腰把摔到额前的头发往后捋,露出一张苍白的微茫的脸。她朝窗外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像是被人冲到面前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瞬间回过神,迅速发动车子,把车开上公路。手机响了,是师小冉打来的电话,简月戴着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喂?”师小冉:“月姐,你在哪儿呢?”简月:“刚从市局出来,在路上了。”师小冉:“你知不知道地址呀?可别跑丢了。”简月笑道:“我导着航呢,跑不丢。”师小冉:“你别着急,慢点开车,快到了给我发消息,我下楼接你。”简月:“好,我先赶路,挂了。”魏楠的孩子过满月,在家里简单摆了两桌酒,只邀请了至亲至近的朋友。周行和沈冰以及师小冉和洪途都在邀请之内,但是支队不能同时缺席那么多骨干,所以沈冰和洪途留在支队加班,周行开车带着师小冉到魏楠家里赴宴了。简月和魏楠只见过一面,没料到魏楠也会邀请自己,不过既然魏楠邀请了她,她当然不会推诿。她赶在晚高峰之前到了魏楠住的小区,把车停在甬道边的停车位上,在众多林立的单元楼之间犯了迷糊,一路走一路找单元楼的编号,给师小冉发语音:“宝贝儿,我还真找不到13号楼。我刚路过一片小公园,你下来接我吧。”师小冉很快回复,让简月继续直行,前面有个小喷泉,她就在喷泉边等着。简月照她说的做,继续往前走,走了几分钟果然看到一座小小的喷泉,喷泉边也站着一个人,但不是师小冉,而是周行。周行也看见了她,朝她抬了抬手。简月朝他走过去,道:“我还以为是小师在等我。”周行把她手里的礼物盒接了过去,道:“小师去超市买东西了,还没回来。”正说着话,周行像是看到了谁,又朝简月后方抬了抬手,脸上还露出微笑。简月回头,见一个穿一身粉白的女孩儿走了过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周行向她迎了几步,把她手里的东西全拿走了。女孩儿笑道:“谢谢,你等我很久了吗?”周行道:“没有,我刚下来。”简月向她打招呼:“你好。”女孩儿也冲她笑,笑得非常甜:“你好啊。”周行:“上去吧。”周行和女孩儿走在前面,简月一个人走在后面,发现周行和这女孩儿很熟的样子,一直在聊天。简月默默打量这女孩儿,她身材苗条小巧,一头栗色长卷发,额前留着虚落落的刘海儿,长相清丽秀美,穿着一件白色针织长裙,一件白色短外套,一双白色短靴,只有挎包是淡粉的,整个人就像一只晴天的雪娃娃。进了电梯,周行和女孩儿往后站,简月站在前面按了楼层。女孩儿很健谈,很活泼,也很有活力,一直在给周行讲她给小婴儿买衣服时发生的趣事。电梯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和周行偶尔应和她轻笑两声。简月不言不语的装隐形人,突然感觉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就回过头。女孩儿笑道:“小姐姐,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童佳佳,你可以叫我佳佳。你叫什么名字?”简月微笑:“我叫简月。”童佳佳继续介绍自己:“我是周行的高中同学。”简月道:“我是周队的同事。”童佳佳不仅是周行的高中同学,还是魏楠妻子的闺蜜好友,魏楠和妻子就是经她手牵的线,是夫妻俩的红娘。魏楠的妻子是南方人,侬声软语款款大方,把简月等人接迎进门。虽和简月第一次见面,但态度很亲热,拉住简月的手问候几句,就把魏楠从厨房里叫出来招待客人,自己又进了厨房。魏楠系着围裙,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出来了,铛铛铛打着碗里的鸡蛋液,笑道:“简老师来啦。”简月笑道:“魏队长太客气了,叫我简月就行。”魏楠:“别站着呀,坐坐坐。”简月客随主便,正要坐在沙发上,胳膊突然被周行轻轻碰了一下,周行道:“先看看孩子。”魏楠:“对对对,看我这脑子,看孩子看孩子。”小婴儿躺在窗边一张婴儿床里,童佳佳跪在地上逗她:“宝贝儿叫干妈,干——妈——。”周行也蹲下来,看着婴儿粉嘟嘟的小脸,笑道:“在叫干妈之前,她得先学会叫妈妈。”童佳佳指着周行,又道:“宝贝,他是你干爹,你叫声干爹,你干爹给你包个大红包。”魏楠在旁帮腔:“这必须得叫啊,不叫爹都行,得叫干爹!”周行朝他笑骂:“滚蛋。”简月保持着微笑站在一旁,只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没有参与他们的说笑。找了个没人任何人说话的空档,问:“孩子多大了?”周行道:“一个月零十天。”说着抬头看着简月,问道,“想抱抱吗?”简月忙道:“不不不,我没抱过孩子。”魏楠把筷子搅的铛铛直响,很粗爽地笑道:“怕啥呀,抱一次不就抱过了嘛。”周行把孩子从小床里抱起来,一手拖屁股一手护头,姿势非常标准。他把孩子抱到简月面前,道:“像我这样,让她躺在你怀里,右手在下面拖住她。”简月僵手僵脚地抱过孩子,紧张地问:“这样吗?”周行把她的手往孩子腰上移了移,道:“对,不要太用力。”他摸到简月的手,察觉到简月紧张得整条胳膊都很僵硬,便笑道,“别紧张,她很乖,不会乱动。”简月抱着小婴儿,觉得自己抱了个浑身无骨的小肉丸子,一动不敢动,没一会儿胳膊就酸得厉害,忙道:“周队。”周行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小床里。屋门突然开了,师小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六七个人,师小冉一进门就说:“楠哥,说大话是要掉牙齿你知道的嘛,哪有石雕啊,只有俩个用泡沫堆的雪人。呀,月姐来啦。”魏楠打发师小冉去小区超市买调料,师小冉托懒不想去,他就骗师小冉超市旁边拉来一座石雕,是三米多高五米多长栩栩如生的大龙。师小冉兴致勃勃的去了,其他客人们也想看石雕,一伙人乌泱泱的全去了。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大龙,只有两个寒酸的假雪人。和师小冉一起进来的全都是魏楠的朋友和几个缉毒支队的警察,简月仅和其中两个人打过照面,其他人一概没见过。魏楠请来的朋友和同事大都是男人,他们见客厅里多了一位亮眼的美女,就热情地和简月搭讪打招呼。周行及时走到简月身边,向他们介绍简月:“这位是我们支队的顾问,简月,简老师。”简月笑道:“叫我简月就好。”一个很活泼的年轻男人笑道:“我就说嘛,要是咱们公检法系统里有这等美女,我肯定第一个知道。”简月也适时说起玩笑话:“你真有眼光,我在支队都没人正眼看我,不如我跳槽到你们单位好了。”简月的社交强,情商高,应付五六个生人对她来说不在话下。但是周行还是陪在她身边,担心她无法招架,会感到不适和尴尬。魏楠拿着一瓶师小冉买来的香辣酱,站在厨房门口半天没动弹,满脸纳闷地看着周行和简月,看着看着就把师小冉叫过去,低声问:“你刚才跟我说,简月有男朋友了?”师小冉:“你怎么还不信我呀楠哥,月姐有男朋友,我和周队都知道。”魏楠:“那他俩怎么一直黏在一起?”师小冉也朝简月和周行看了看,只看到简月和几个禁毒支队的警察在说笑,周行端着微笑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她不觉有异:“周队是担心月姐尴尬,随时准备救场吧。周队一向这么会照顾人呀。”她又说:“你千万不要再想着撮合他俩了,不然月姐和周队都会很尴尬的。”魏楠之所以邀请简月,是因为他看出周行对简月有意思,想借机撮合他们。结果刚才师小冉告诉他简月已经交了男朋友,让他赶紧打消这心思。魏楠的计划泡了汤,也不可能因为简月交了男朋友就把请柬收回,一视同仁接待了简月。一群人从简月身边散开了,由周行领着去看孩子。简月没跟过去,一个人坐在了客厅沙发上,师小冉立马过去挨着她坐下,简月问她:“不是下去接我吗?你跑哪儿去了?”师小冉道:“我去小区超市里买调料了,周队没在楼下接你吗?”简月脱掉大衣搭在沙发背上,道:“他接的是他高中同学,可不是我。”师小冉朝另一边热闹的人堆儿里看了看,道:“你说的是童佳佳吧?”简月穿在里面的是一件米色衬衣,右手袖口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她系着扣子问:“你也认识她?”师小冉道:“见过两回,不是很熟。去年咱们单位放年假的时候好些人约好了去三亚玩,那次周队也去了,她也在。”简月:“周行把她带去的?”师小冉:“这我不太清楚,她跟我们一块儿待了两天,就去国外看她爸妈了。她是楠嫂子的朋友,就是她介绍楠哥和嫂子认识的。”简月点点头,脸色淡淡的,把扣子系好了又问:“她是干什么的?”师小冉想了想:“我好像听沈哥说过,她在一间会计事务所做审计。”简月:“周行常和她联系?”师小冉:“好像也不是很经常吧,周队一天有十几个小时泡在单位,他要是见谁见的勤快,瞒不过我们办公室几十双眼睛。”她说完了,才觉得奇怪,“月姐,你对童佳佳很感兴趣吗?”简月笑道:“我刚才听她说,她是孩子的干妈,周行是孩子的干爹,干爹和干妈——听起来多像一对儿。”师小冉立即睁大一双八卦的眼睛,偷偷往那边看,小声说:“你这么一说,他俩好像是挺般配的。”简月脸上笑容轻飘飘的,从兜里拿出手机看消息,道:“我什么都没说。”六点钟,准时开饭了。餐厅的长桌两边展开了是张大圆桌,桌面还能转动,围坐十几个人也没问题。魏楠招呼众人入座,简月本想坐到师小冉旁边,但从周行身后走过时,周行把身旁一把椅子往后拉了一下,道:“坐。”简月看看他,也就坐下了。她刚坐下,余光瞥见正往这边走的童佳佳突然拐弯往对面去了,坐在对面师小冉旁边。桌上没有烟酒,只有各种果汁。周行和魏楠站起来给满桌人倒饮料,轮到简月的时候,周行问她:“你喝什么?”简月微笑道:“我都可以。”周行把魏楠手里的椰汁要了过来,给简月倒了杯椰汁。简月说了声谢谢,看着杯子里的椰汁忍不住想周行为什么舍近求远给她倒椰汁,她并不喜欢椰汁,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她在周行面前喝椰汁让周行误认为她喜欢。她看到周行给自己倒了饮料也是椰汁时,才明白不是因为她喜欢喝椰汁,而是因为周行喜欢。桌上的气氛很热闹,大家边吃边聊,话题主要围绕着家庭和孩子,工作被暂时抛在了一边。简月和这些人不算熟,被捎带到了就说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的吃饭。桌上有二十几道菜,每一道菜的味道都挺好,她很喜欢一道用土豆茄子青椒做的地三鲜和一盘辣椒少鸡肉多的辣子鸡。不过那两道菜都离她比较远,她每次都等桌子转到自己跟前儿的时候多夹几块儿。她只在早上吃了俩包子,这一天还没怎么吃东西,桌上的菜味道又很好,所以想认认真真地把肚子填饱。但是她碗里的几块土豆和几块鸡肉都吃完了,桌子迟迟转不过来,其他人只顾着聊天,聊到了在场某位警察和女朋友的婚期,气氛很热烈,桌上的菜已经好一会儿没人动了。这种时候,如果她转动桌子就会显得很突兀,暴露她没融入这场聚会当中,别人都在讨论婚期,她只想着吃饭。所以她只好夹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拍黄瓜,吃了好几条生冷的黄瓜片。众人聊到了婚礼需要做的各种准备工作,即将要结婚的男警察大呼头疼,说自己宁愿熬夜加班也不愿意计算婚宴当天需要多少喜糖和瓜子儿,师小冉不满道:“那你光让你女朋友操心呐?”警察道:“太麻烦啦太麻烦啦,要不是我女朋友家里不同意不摆酒席,我真想领个证就算了。”周行听他们说完了,才说:“还没结婚你就嫌麻烦,成家过日子就是麻烦摞着麻烦。婚礼可以简化,但是过日子不能简化,要是不及时解决麻烦,日子只会越过越复杂。”说完,他站起来朝对面的童佳佳伸出手:“佳佳,把那盘辣子鸡递给我。”童佳佳把整盘都给他,他往一只干净碟子里拨了一小半鸡肉,又把盘子放了回去。简月以为是他自己想吃,但是周行把盛着鸡肉的碟子往她这边稍稍推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和魏楠等人说话,自开席到现在都没动几下筷子。简月不声不响地把碟子拉到自己面前,配着辣子鸡吃了一碗米饭,八分饱就停了筷子,拿起杯子边喝椰汁边听其他人说话。她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向左边稍稍转了下身子,杯沿轻轻磕在下颚,看着周行和别人说话。周行今天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高领毛衣,或许是因为餐厅灯光很亮,或许是他身上这件黑色毛衣的缘故,他的肤色看起来比平常白了一些,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会看着对方,然后笑着回应。他黑润的眼睛里始终泛着浅浅的光,偶尔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菜,眼睛里的光就暗下去了,但他一抬头,那光瞬间又回来了。就像是风吹过水面上的芦苇丛,芦苇被风掀过一边,露出掉落水面的点点的破碎的阳光,忽悠一下,那光又被芦苇丛盖住,只剩一片湿润柔软的影子。周行很擅长三心二用,他察觉到了简月在若有似无地看着他,以为简月有话跟他说,所以很直接地转头朝简月看过去,微笑着问:“怎么了?”简月顿时成为焦点,她丝毫不慌,立马想起应对措施:“还有椰汁吗?”周行没有回答,起身去了厨房,很快又掂着一壶椰汁回来了,给简月倒满了一杯。他一视同仁,给简月倒完又掂着壶走了一圈,给每个要椰汁的人都满上了才回到位置坐下。有了刚才的教训,简月不再看着周行,改盯着面前的几盘菜,还是一言不发地听其他人说话。话题转来转去转到一个比较深刻的话题,众人聊起互联网兴起前后纸媒的发展。师小冉说自己表姐就在出版社工作,现在出版行业萧条的不成样子。魏楠道:“别说纸媒了,就往近了说,除了在文件上签字儿,我都好几年没咋写字了。”师小冉道:“我爸妈谈恋爱的时候还写信呢,鸿雁传书,多浪漫啊。现在咱们都只是互发邮件了。”童佳佳笑道:“我以前也写信呀,就是近几年不怎么写了。最多就是出去旅游的时候给朋友们寄个明信片。”她眼睛一转,看着周行,撑着下颚笑吟吟地问,“周行,你写过信吗?”周行正在夹菜,想了想,道:“给我爸写过几回,他在部队里不方便打电话。”童佳佳笑问:“只给你爸写过吗?”周行吃了块黄瓜,放下筷子喝了口水,才抬头看她:“那我还给谁写过?”童佳佳指着自己的脸:“我怎么记得你还给我写过呢。”周行:“什么时候?”童佳佳:“高一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你托我们班的一个人把一封信放在我课桌里,难道不是你写的吗?”周行想起来了,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苦笑:“你还记得?”童佳佳道:“当然记得啊,那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师小冉一听,八卦道:“情书?周队你写过情书啊?都写的什么呀?”周行很大方,只把这件陈年旧事当成笑谈:“十四五岁能写出什么?就是简单的介绍自己,再写一句想和对方交朋友。”童佳佳笑道:“你还漏了一句想和我一起回家。”周行和她打趣道:“但是你拒绝了。”童佳佳道:“因为高一的时候你又瘦又矮,才比我高一点点。没想到你高二猛窜十几厘米,长得又高又帅,早知道我就答应你了。”周行向她举起杯子,笑道:“来吧,我们喝一杯,敬那个帮我送信的同学。”童佳佳:“哈哈哈,干杯。”魏楠按捺不住自己想做红娘的心,心思又活泛起来:“佳佳,你还没有男朋友吧?”童佳佳:“楠哥,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魏楠又问周行:“你也单身吧?”周行料到了他的意图,但只能回答:“嗯。”魏楠拿筷子点了下他们俩:“那你们俩很适合啊,郎才女貌啊。”周行依旧笑着,但眼神儿已经有些认真了:“你眼神儿挺好,合不合适你一眼就看出来了。”魏楠正在兴头上,没听懂他的画外音,又向童佳佳说:“佳佳,你俩门当户对,又是老同学,真挺合适的,要不你考虑考虑我这兄弟?”童佳佳似真似假地笑了笑:“我没问题啊,看你兄弟考不考虑我。”众人一听,七嘴八舌的起哄,场面顿时很热闹。简月看着他们闹,仍然一言不发,只保持微笑。她突然觉得胃里空空的,就拿起筷子夹菜吃,筷子莫名其妙落在一盘凉拌折耳里。她很不能接受折耳根的腥味,心不在焉地夹了几根放在嘴里,嚼了好几下才察觉自己吃了一嘴的折耳根,溢满口腔的腥味几乎让她吐了出来。她什么都来不及说,放下筷子就跑去了卫生间。师小冉很快跟了过去,看到她弯腰趴在洗手台前,用手接水漱口,忙问:“月姐,你咋了。”简月又漱了好几下口,才关上水龙头,用袖子擦着湿淋淋的嘴角和下巴,道:“没事,我不小心吃到了折耳根。”她回到餐厅向魏楠夫妇告辞,说自己家里有事需要先走,魏楠要送她,她说:“不用了,我开车来的。”简月向众人摆手笑了笑,一个人走了。走出单元楼,她站在楼下往上看了一眼,每一层每一户都灯火通明,分辨不出她刚才从那栋房子里出来。晚上气温骤减,迎面吹来的晚风扑在脸上已经有了僵冷的寒气,简月把大衣扣子系上,往停车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