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约会

电视里在播很无聊的综艺节目,不时爆出一阵罐头笑声和主持人的大呼小叫。冷微澜把声音关掉,丢下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继续摆弄茶几上的一幅塔罗牌。这是她新得的爱好,前两天她上网时看到某个短视频网站里有个博主自称是塔罗牌占卜高手,把塔罗牌耍弄的神乎其神花枝乱颤。她觉得有意思,就让简月捎回来一幅塔罗牌,跟着视频学牌术,自己摸索了两天,感觉已经入了门儿,就吵吵着要给简月算一次。

她把牌洗好,横向排放,有模有样,朝简月卧室喊道:“你快出来呀,我洗好牌了,等你切牌呢。”

她等了一会儿,但是简月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好像没人。她起身走过去,简月卧室门开着,她便走了进去,惊讶道:“怎么弄的这么乱啊?”

四扇衣柜门全都敞着,衣服扔了满床,地上零散的丢着几双鞋子。简月坐在床边地毯上,弯腰趴在床褥上,脸枕着手臂,两眼无神地看着空气里的某个地方。整个人死样活气,无精打采。

冷微澜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忙在简月身边坐下,轻轻晃她的肩膀:“你怎么了?跟我说说。”

简月把脸往下埋在床褥里,长叹一口气,道:“找不到衣服穿。”

冷微澜看看她扔了满床的衣服,上衣、裤子、裙子、大衣应有尽有。迟疑道:“那......那买新的?”

简月把一件衬衫拉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头又往下栽,把它撇到一旁:“它好丑,当时我为什么要买它。”

这件被她嫌丑的衬衣绝对不丑,是很优雅的款式,今天之前,冷微澜还常见她穿这件衬衫,不是外穿就是打底,分明是中意它的,但是今天却突然嫌它丑。冷微澜似乎猜到了她突然嫌弃自己衣服不够穿的原因,问道:“你待会儿是不是有约会?”

简月又一次叹气,脸埋在床褥里,声音又低又闷:“不知道。”

冷微澜很纳闷:“那是有还是没有啊?”

简月:“......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冷微澜一知半解:“去哪里?赴约吗?如果你不想去,直接拒绝就好了。”

简月从鼻子里哼哼两声,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低声道:“可是,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

她此时说话咕咕哝哝黏黏糊糊的,冷微澜必须离她很近,近到和她的脑袋抵在一起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道:“答应了也可以反悔的,不要难为自己,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简月一下下扣着被单,声音更委屈了:“可是......可是我想去啊。”

冷微澜多多少少有点无语:“那你就去啊。”

简月:“我不敢。”

冷微澜瞪眼,她不敢相信“我不敢”这仨字是从简月嘴里说出来的。简月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向飒爽果敢,放在几百年前就是个女将军。但是她此时却在怯怯懦懦的害怕一场即将到来的约会,这无非就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她上上下下扫量简月一圈,发自肺腑道:“你怕什么啊?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再看看自己的身材,长成你这样有什么不敢的?”

简月偏过头看她,一脸无辜地问:“是好话吗?”

冷微澜险些翻白眼:“当然是好话呀,娱乐圈里都没几个比你漂亮比你有气质的。”

简月还是很低落,静了一会儿,道:“不是因为这个。”

冷微澜:“那是因为什么?”

简月道:“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万一他想......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拒绝他。”

冷微澜把眉一竖:“他想干嘛?强迫你跟他开房啊?这人到底是谁?胆子不小!”

简月脸一红,低声道:“不是,不是开房。是确定关系,跟他交往,做他女朋友之类的。”

冷微澜道:“这就看你喜不喜欢他了,如果你跟他约会几次,觉得不来电,那就说清楚就好了。”

简月一边叹气一边说:“才没有这么简单。”

冷微澜好奇的要命:“说来说去,这个人是谁啊?你们单位的吗?我见过吗?”

简月不说话,趴在床上又闷头挣扎了半晌,好似做出了决定,猛地抬起头从衣服堆下翻出自己的手机,一鼓作气道:“我不去了,这就跟他划清界限。”

她按亮手机,恰好进来一条微信,是周行发的:今天晚上又降温了,穿厚一点。二十分钟后到你楼下。

简月看着这条微信发懵,一直愣到屏幕自动变黑,看到自己傻呆呆的脸,像是突然间回魂儿一样,丢下手机翻找合适的衣服:“我穿什么呀?快快快,把那条裙子给我。”

在冷微澜的建议下,她换上一条杏色长袖衬衫裙,裙长过膝,腰间系着俏皮的蝴蝶结腰带,外搭一件驼色呢子大衣,也是过膝的长度,显得她身材更加高挑纤瘦。换好衣服简单补了补妆,梳了几下头发,又往脖子两侧喷了两下香水,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好几分钟。她慌慌张张的拿上包跑去玄关穿鞋,冷微澜站在她身后帮她系项链,道:“别着急别着急,迟到几分钟没事的。”

简月穿好鞋子,检查包里的东西:“晚上你自己吃饭,冰箱里的饺子放了两天不能吃了,做点别的。”

冷微澜:“嗯嗯,你别管我了,快走吧。”

简月风风火火出了门,站在电梯里拿出小镜子检查自己的妆,把一头长卷发拨到肩后,才发现出来的匆忙,忘记了戴耳环。好在她包里就有一对,待会儿找个地方戴起来就好。

走出单元楼,没有看到周行的车,估计是路上堵车,还没到。她一径走出小区,站在大门外路边等着,此时天色大暗了,夜色微朦。她从包里拿出一对耳环,仅依靠自己的手感戴上了一只,正要戴第二只,一辆黑色捷豹停在路边,闪了下车灯。

简月没见过这辆车,不确定里面坐着的是不是周行,想走近点看,副驾驶车窗落下来了,周行隔着车窗对她说:“上车。”

简月这才上车,坐在副驾驶,还没系好安全带就急于找话题:“这是谁的车?没见你开过。”

周行把车开上公路,道:“我的车。私下常开,但是没往单位开过。”

其中原因不言而喻,这辆车太高调,容易落人口舌。

简月对他换了辆车不怎么在意,更在意右耳还没戴好的耳环,她有点着急,但是越急就越戴不好,一抬眼看到周行稍稍向她侧过脸,正看着她,连忙向右边拧过身子背对着周行,说:“别看我。”

周行笑笑,打开车里的灯,道:“好。”

车里放着一首王菲的老歌,嗓子掐的细细的,听不清楚唱什么,但曲调柔缓婉转,很好听。简月怎么也戴不进右耳的耳环,发觉自己今天格外手忙脚乱,还很笨拙,连戴耳环这件小事都不能静心做好,真真是方寸大乱。早知道自己会如此窘迫,倒不如毁约不见面的好,起码不会出洋相。

她把耳环攥在手里,表情沮丧极了。

周行看出她不太高兴的样子,就问:“怎么了?”

简月迟了好一会儿才说:“耳环,戴不好。”

周行看看她,向右打了半圈方向盘,把车靠路边停下,然后下车走到副驾驶,打开副驾驶车门,弯腰站在门外向简月伸出手:“耳环给我。”

简月把手摊开,周行拿走她手里的耳环,借着车顶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把耳钩穿进她右耳的耳洞里,戴好了,还帮她把几缕碎发挽到耳后,问:“另一只戴好了吗?”

简月向左拧着脖子,不敢直视他的脸,因为此时周行离她很近,红着脸低声道:“好了。”

周行往后退了些许距离,手扶着车顶看着她:“好像戴歪了,你照照镜子。”

简月没照镜子,只摸了摸右耳的耳环,还是垂眸不看他的脸:“没有,挺好的。你上车吧。”

周行看到她不自然搅拧的手指,以及她脸上殷红飘忽的神色,道:“简月,你看着我。”

简月眉心微蹙了蹙,像是不情愿,也像是难为情,慢慢抬起眼睛看着他。

周行温声道:“和我单独在一起,让你不舒服了吗?”

简月说不出话,只看着他摇了下头。

周行:“你看起来很不安,我还以为是我让你感到不舒服。”

简月:“没有,我只是......只是有点紧张。我从未和你私下见面,也从未和你单独出去过,我突然觉得你很陌生。”

在周行之前,她当然和其他男人约会过,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忐忑,她,敏锐又充满智慧,惯会和人推拉周旋,在每一段经历当中都是绝对的把控者。但是周行是意外,她的经验和准备在周行面前丝毫派不上用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但是周行就像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她对周行称得上了解,但是周行总能给她前所未有的新鲜的冲击力,只要周行做出稍不相同的行为说出稍不相同的话,随之而来的冲击力就会击溃她的本就不充分的心理准备,让她手足无措,接应不暇。

她把话说的模糊,但是周行却听懂了。周行道:“你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也不要想太多。我约你出来只是想和你看一场话剧吃一顿饭,今晚的约会没有任何附加意义。不代表你同意和我交往或是同意做我女朋友。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今后不再跟我出来就是了。我这样说,你能接受吗?”

简月闻言,身上陡然轻快了很多,道:“能。”

周行笑了笑,道:“我还是我,只是今天换了辆车,和昨天没有任何不同。你暂时忘了我喜欢你这件事,就不觉得我陌生了。”

简月看他一眼,心道:我哪里忘得掉,我时时刻刻都记着。但什么都没说,只“嗯”了一声。

周行关上车门,回到车上坐好,开车汇入车流之中。

经过他刚才一番耐心说服,简月心里果然轻松了不少,绑在身上的无形的枷锁化为泡影,倒在椅背里无奈地说:“没想到我活了快三十年了,还会被人当成小孩子哄。”捂住半边脸,“好丢人。”

周行轻轻一笑,道:“没有。很可爱。”

简月瞟他一眼,转过头看着窗外,发自内心地感慨:“你真的很会啊。”

到了剧场附近,周行把车停好,看一看时间,距开场还有不到二十分钟,问简月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待会儿进了剧场一个半小时不能吃喝。简月还真有点饿,恰好旁边是便利店,就说:“买点面包吧。”

周行没去便利店,往周围看了看,看到斜对面有家连锁煎饼店,就问:“想不想吃煎饼?”

简月:“想啊,但是时间不够了。”

周行道:“迟几分钟进场也没关系。走,我们去对面买煎饼。”

简月跟着他穿过马路,煎饼店里有三个人在排队,周行排在第四个,对简月说:“你坐下等。”

煎饼店很小,只摆了三张桌子,买煎饼的客人大都是外带,所以三张桌子空了两张。简月坐下来,把包搁在桌上,看着排在队伍里的周行。周行今天也有些变化,不只是换了辆车而已,穿了一件她之前没见过的比较宽松的黑色工装外套,海外的老牌子,款式很挑人,若是个子不够高,肩膀不够宽,穿起来就有一种畏手畏脚的夹缩感。但是周行穿上很合适,里面搭了一件干干净净的黑T,很符合他看起来有些冷峻,又很沉稳的气质。

简月单手拖腮看着他,心里酸溜溜的想:他穿衣搭配虽然简单,但从未出过错,她不信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不知道是被多少前任历练出来的。

周行买了两个煎饼两杯豆浆,端着托盘回来,摆了小半桌。简月道:“我们边走边吃吧,快开始了。”

周行一点都不急,在她对面坐下,把一只煎饼放在她面前,道:“不用急。这出戏我看过,开头会念十分钟的独白,而且是喜剧,不看开场也不会看不懂后面的剧情。”又把豆浆端给她,“万一你要是看不懂,我解释给你听。”

由于他过于潇洒淡定,简月也不急了,安心吃煎饼,道:“我们早出发一会儿就好了。”

周行也吃煎饼,顺便做了个自我检讨:“怪我迟到了。”

简月仔细一想,他的确迟到了七八分钟,便问:“路上堵车吗?”

周行:“不怎么堵。是我出门前纠结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开哪辆车。”

简月很不理解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开哪辆不都一样吗?”

周行道:“突然换了辆车去接你,怕你觉得我存心显摆。”

简月一愣,随即就笑了,被煎饼呛的边咳边笑。周行把豆浆递给她,她喝了几口豆浆,不咳了,但还是笑。

周行也笑了:“很好笑吗?”

简月笑够了,才问:“那你为什么还是决定开这辆车?”

周行的语气平淡如水:“想让你坐的更舒服。”

简月又愣住几秒钟,然后转过脸看着白墙,翘起唇角说:“哦。”

吃煎饼用了二十几分钟,他们进入剧场时,观众席的灯已经暗了,正如周行所说,舞台上一个演员还在念独白。周行走在前面,牵着她的手腕沿着黑漆漆的楼梯过道往下走,找到座位坐下了。

周行挑的剧目很不错,展演过多次,每一场都爆满。观众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简月也放声大笑。她今晚很开心,一半是台上的喜剧实在幽默,一半是因为周行在她旁边坐着。周行已经看过一回,对剧情熟悉,所以不时提醒简月注视看一些细节,比如演员衣服上的巧思设计,和摆在角落里不显眼但很有内涵的道具。

因为观众席笑声此起彼伏,所以周行说话时都会靠近她,她也每每把耳朵送过去,和他说话也是咬耳朵。听周行说的多了,简月忍不住问他:“你看过几次?”

周行竖起一根手指。

简月又靠过去,问:“和谁看的?”

周行转头看她,周围黑黢黢的,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明亮的眼睛。他靠近她耳边道:“上个星期我妈过生日,我陪她看的。”

他解释的很认真,又离自己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脖子里,热乎乎痒丝丝的。简月不觉脸上一红,连忙转过头看着舞台,心道幸好黑暗把她脸上颜色盖住了,没有被周行瞧见。

演完两幕戏,舞台上暂时黑了,或许正搬送道具。

周行低声问她:“好看吗?”

简月止不住地笑:“很好看。没想到那个演员会从箱子里出来,太惊喜了。”

周行道:“这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

简月看看他,又看着前面,轻轻地说:“喜欢啊,当然喜欢。”

最后一幕戏很快开始了,简月看得很专注,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周行把手机灯光调暗了,在拿着手机回复微信消息。她没在意,因为周行一向都很忙,总有一些公事会不分昼夜找上他。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找上周行的某件事或许很麻烦,因为手机屏光照亮了周行的脸,周行的表情很严肃。

简月问:“出什么事了吗?”

周行说“没有”,然后把手机按灭,于黑暗中朝舞台上静望了片刻,然后靠近简月,低声道:“我有点急事。”

简月一听,心立马凉了半截,道:“那你去忙吧,我看完自己回去。”

她以为周行现在要和她分开,去忙自己的急事。周行或许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周行又很快改了主意,道:“出去说。”

他牵着简月抹黑从剧场出来,一直走到步行街上,才道:“孟局长让我到他家里去一趟。”

夜深了,今夜果然再次降温。简月把大衣拢紧,问:“是市局的孟局长吗?”

周行点点头,用沉静又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简月知道市局局长孟万程是孟徽音的父亲,孟徽音是周行前女友,孟万程和周行的关系不单单是上下级那么简单。尤其是深更半夜把周行叫进家里,其中含义更是隐秘。

简月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道:“那你去吧,不用管我了,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就——”

周行:“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简月讶然:“我和你一起去?”

周行道:“孟局找我不是公事,是私事。我不想把你扔在大街上,我去见他一面,速战速决把话说清楚,然后和你一起去我定好的餐厅吃饭。行吗?”

这个提议对简月来说极有诱惑力,她控制不住自己点了点头,刚才流水般逝去的快乐又回来了,道:“只要不碍你的事就好。”

周行的车就停在路边,他拿出车钥匙解开车锁,道:“现在没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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