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邮局
周行从检察院出来已经是傍晚,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消息,翻出一条沈冰在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冷杉回来了。周行略想了想,拨通了沈冰的电话:“你在哪?”沈冰:“刚从市局出来,准备回单位。”周行:“在路边等我。”挂断电话,周行驱车开上车流如瀑的公路,现在正是下班时间,晚高峰随着朦胧的夜色到来了。周行开开停停,四十几分钟后才把车开到一个大路口。沈冰看见的他的车,快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周行先往他手里看,他手里只有几张传单,估计是被发传单的人塞的。他的眼神一飘过来,沈冰就会意了,把几张传单对折了两下,道:“孟局说康世龙的案子以后不用咱们管了。”周行汇入车流:“他没用你?”沈冰:“没有。咱们单位的人不在抽调名单里。”顿了顿,“他好像刻意避着咱们的人。”周行:“康世龙的第二次尸检报告你看到了吗?”沈冰:“我去法医室问了,法医直接把报告给了市局的王副队。”周行听到这里,不禁心生重重疑虑。沈冰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我也问了雷宇星案的进展,但是王副队处处回避,什么都不说。我估摸着,也是孟局授意。”言外之意,康世龙案和雷宇星案,这两起前期由支队侦办,并在近期取得进展的要案,此时被市局独揽,并且向他们封锁消息。周行知道这一定是孟局的授意,但是此时产生疑惑,不知道孟局针对的是他个人,还是整个队伍。他很快得出结论,仅仅他一个人不值得孟局如此兴师动众搞大动作,就算孟局想让他坐冷板凳,也不会糊涂到拉支队全体同事下水。从这一角度去考量孟局的做法,孟局的所作所为似乎不是为了针对他个人,那他为什么要将康世龙案和雷宇星案把控在自己手中,秘密侦办,封锁消息?沈冰也很纳闷,不明白孟局为什么突然之间把他们踢出这两桩要案的侦办队伍,道:“我觉得孟局不允许我们过问雷宇星案很蹊跷,泡在市局这半天,我把能找的人全都找遍了。情报部的小林告诉我,昨晚雷宇星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周行:“什么进展?”沈冰:“雷宇星被害的那条街,案发当晚停电维修电路。市局在排查周围出现的车辆和行人,听说好像发现了可疑目标。”周行:“车还是人?”沈冰:“小林知道的也不多,他答应帮我问问。”周行看了看手表,道:“过会儿你给打电话催一催。”沈冰:“是。”冷杉一家住在红光路别墅区,小区的地理位置朝西可直眺江水,是全市闹中取静最好的观景地。周行在来的路上给冷杉打过电话,提前知会了冷杉会登门,所以他站在院门外才按了一下门铃,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围裙的女人来开门,问他们:“是警察同志吧?”周行道:“对,我们是支队的刑警。冷杉在家吗?”保姆:“在在在,请进吧。”周行和沈冰跟着她走进院里,三层楼高的别墅门前建了一条游廊,青石铺地,摆着藤木桌椅,廊下挂着几只鸟笼,脆脆喳喳的鸟叫声把这满院的深秋之景点缀的像盛夏。廊下还站着一个穿白绸唐装,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他头发乌黑,肤色呈不透明的白色,像是石灰涂在人身上,透出又干又冷的淡青。他拿着一只烟斗,一口口嘬着烟斗嘴儿,两撇油亮的小胡子上下抖动,像是在说话。周行走到廊下,道:“冷杉先生是吗?刚才我们通过电话。”冷杉微磕着眼皮,眼睛里精光四溅,嘬着烟斗把两位警察都看了看,然后向周行伸出手:“周警官?幸会幸会。鄙人与明兴城投集团有过深入合作,也和苏总,也就是令慈相交多年。常听闻周家少爷青年才俊、头角峥嵘。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后生可畏啊。”周行不是没听过恭维,如此酸涩硌牙掉书袋的恭维还是头一次听,觉得从牙根儿往外冒酸水儿。他和冷杉握了下手,客气一笑:“幸会。”冷杉继续卖弄肚子里欠亏的才学:“寒舍已略备茶水,请屋内叙话。”他领着两位警察往屋里走,才走到门口,忽听里面传出一声女人的吼叫:“你要点脸吧!怎么就贱成这样!”周行和沈冰都被这吼声逼停了,冷杉也停下脚步,背着手像一尊雕塑一样面朝屋门静立片刻,然后回过身四平八稳地笑道:“拙荆如恶虎,难登雅堂,让二位小友见笑了。不如就在廊下闲坐片刻。”三个人在藤木椅上坐下,保姆上了茶水,冷杉捏着紫檀茶盅,开始闲天扯地。周行礼貌听他讲了一会儿紫檀木的名贵之处,竟找不到机会切开话题,所以在他从紫檀木过渡到黄花梨时不得不开口打断他:“冷先生,我们找你是为了调查您太太前不久在华丰商场遭遇抢袭的事。”冷杉眼睛眨了眨,慢悠悠往后倒进椅背里,才有条不紊道:“哦,此事我听拙荆提起过。小友若有疑问,我定知无不言。”周行听他不伦不类的扯之乎者也,只能默默在心里翻译成人话,道:“你太太有一条青色长裙,就是她受伤那天穿的那条,你知道吗?”冷杉笑道:“妇人裙钗之事,大丈夫何足挂心。”沈冰早就看不惯他这装逼模样,道:“冷先生,这件事很重要,请你正面回答。”冷杉斜睨他一眼,还是对着周行说话:“周警官,有何疑问,不妨直说。”周行道:“那我就直说了,那条裙子是你送给你太太的吗?”冷杉:“我送拙荆的礼物没有万万千,也有千千万。如何记得一条裙子?”周行:“礼物都是你亲自送的吗?”冷杉:“交由助理代办。”周行:“你说的是康文海?”冷杉:“正是。我只授意他置办礼物,送于拙荆手中是何物品,我一概不知。”周行:“我们问过你的助理康文海,据他所说,那条裙子不是他买来送给你太太的。”冷杉笑道:“既然小友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周行直视着他:“但是也有人声称那条裙子是你送给你太太的生日礼物。所以我怀疑是你经其他人之手,或是你自己直接送给你太太的。”冷杉张嘴笑着,想一尊定格不动的石塑:“哦?是谁?”周行故意砌词模糊:“你的女儿。”冷家有两个孩子,冷微澜和冷微粼,冷微澜是在逃疑犯,冷微粼年轻尚小,只有十四岁。出面指认冷杉的人是冷微粼,但是周行不明说,因为在逃的冷微澜也是重中之重,他监控冷家多日,但是冷微澜从来似乎从案发后就和家里不再往来。他不相信冷微澜潜逃至今没有得到过帮助,如果她的确得到了帮助,给予她帮助的人很有可能是她家人。所以他丢出去一个陷阱,想试探冷杉的反应。冷杉还是张嘴笑着,意味不明地点了下头,然后把烟斗在桌上“笃笃”磕了两下。屋门突然开了,冷微粼走了出来,小小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双眼凝黑无神。她看了看坐在廊下的父亲和两位警察,然后走远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周行见状,不由得想看冷杉的脸色,只见冷杉眯着眼抽烟,对女儿不闻不问,也对此状司空见惯的模样。周行走过去蹲在冷微粼旁边,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冷微粼道:“我妈让我罚跪。”周行:“为什么罚跪?”冷微粼:“我一个男同学今天过生日,他邀请我晚上去他家里吃饭。我想给他买一份生日礼物,我妈知道了,说我是小狐狸精,小小年纪就想男人,还拿着她的钱倒贴。”话音没落,冷杉快步走来,抬脚狠狠踹在冷微粼肩上,冷微粼瘦小的身子被他踹倒在地。冷杉骂道:“当着客人的面卖弄家丑,你和你姐姐是要把我的脸全都丢光吗!家门不幸,养出你们这两个不肖女!”他还要再踹,被沈冰拦住,沈冰道:“你女儿这么小,你要把她打进医院吗!”周行把冷微粼搀扶起来,问她:“摔到头了吗?”冷微粼不哭不闹,即乖巧又可怜:“谢谢叔叔,我没事。”冷杉拂袖而去,大步跨进屋内。周行和沈冰也跟了进去,恰好看到孔繁漪从楼上下来,孔繁漪在深秋里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披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披肩。她下楼,冷杉上楼,两个人擦肩而过,均是一脸冷漠,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她直奔警察,张口便问:“他跟你们说了什么?”周行:“谁?”孔繁漪:“我丈夫。”周行衬度须臾,道:“我是来找你,不是找你丈夫。刚才我们在外面喝了杯茶。”孔繁漪将信将疑,和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率先道:“你们是支队的警察?”周行笑道:“不记得我们了吗?前不久你去支队做笔录,我们还见过。”孔繁漪:“我已经做过笔录了,你们还找我干什么?”周行:“笔录做到一半你就以伤口疼为理由离开了,有些问题需要当面向你问清楚。”孔繁漪:“还是那条裙子的事?”周行:“对。张小染之所以把你认作王语娴,就是因为你穿的那条裙子。我想知道那条裙子究竟是谁送你的?”孔繁漪正要说话,周行抬手打断她:“别说是你自己买的,我们查过你名下所有卡的消费记录,你并没有购买那条裙子。”孔繁漪稍作沉默,道:“好吧,那条裙子的确不是我买的。”周行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为什么说谎?”孔繁漪把滑下肩膀的披肩拉好,才从容不迫道:“我本来以为那条裙子是我丈夫送的,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才说裙子是我买的。前几日我刚得知裙子不是我丈夫送的,是我误会了。”沈冰一个字也不信她:“是不是你丈夫送的,你不知道?”孔繁漪:“我之前的确不知道。我丈夫经常送我东西,但是也经常不在家。我收到那条裙子的时候他正在外地,恰好我快过生日了,所以我理所当然以为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周行问:“你收到礼物是哪天?”孔繁漪:“上个月15号。”周行:“你是从谁手中拿到礼物的?”孔繁漪扬声道:“张姐。”在厨房忙碌的保姆走出来,恭恭敬敬道:“太太。”孔繁漪道:“警察问那条裙子问到家里来了,你把情况仔仔细细说一遍。”保姆便道:“裙子是送货员送来的,但是我不知道是谁送的。”周行:“什么送货员?你慢慢说,说清楚。”保姆:“上个月15号中午,一个快递公司的送货员来过,问太太是不是住这里,我说是,他就把一只盒子给我了,签收人是太太。”周行:“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保姆:“微粼打开看过,里面是一条裙子,还有一枝花,和一张贺卡。”沈冰把冷微粼叫进来,周行温声细语地问她:“你第一次见到那条裙子,是在什么时候?”冷微粼道:“我妈生日前两天,就在客厅里。那条裙子装在一个很漂亮的纸盒里,我打开看了看。”周行温言悦色,但眼神很锋利:“你为什么说是爸爸送的?”冷微粼面露疑惑:“盒子里除了衣服还有一支玫瑰花和生日贺卡,卡片上写着‘送给吾爱’。不是爸爸又是谁呢?”周行:“......贺卡在哪?”保姆抢道:“早就扔了。”周行看向孔繁漪:“冷太太,你真的不知道裙子是谁送的吗?”孔繁漪把长发往后撩,露出自信迷人的笑容:“我一直不缺乏追求者,就算我结婚了,也时常收到书信和邮件。更何况我还有那么多读者。估计是我的某一位读者或者是爱慕者送的礼物吧。”周行:“但是这份礼物差点要了你的命。”孔繁漪脸色一僵,道:“总之,那条裙子不是我丈夫送的。劝你们别在我家人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周行问了保姆收到快递的详细时间和快递公司,然后就和沈冰告辞了。孔繁漪把他们送到廊下,突然又把周行叫住:“周警官。”周行回头看她:“还有事吗?”孔繁漪抱着胳膊,笑问:“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个女顾问。”周行听她问起简月,不由得慎重起来:“是。她叫简月。”孔繁漪露出不明所以的冷笑:“简月.....你确定她姓简吗?”周行:“你什么意思?”孔繁漪道声稍等,然后回客厅拿了一本书,把书递给周行:“给你。”周行接住,是她的成名作,一本名为《月蚀》的小说。孔繁漪道:“我和她是老相识了,麻烦你帮我把这本书转交给她。”周行:“你和她认识?”孔繁漪:“何止认识,我和她有缘的很。如果你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她。”她点到即止,让张姐送客,自己回了屋。两人离开冷家,走在小区内部宽阔的甬道里,沈冰把周行手里的书拿走随便翻开一页:“简月和孔繁漪认识?我怎么没听她说起过?”周行也觉得简月向他隐瞒过多,心里不大舒服:“别说你了,我都没听她说过。”沈冰听出这话有点猫腻,周行的意思是说简月不告诉她是件更不应该的事。手机响了,沈冰拿出手机看了看,市局的小林给他发来一条消息,三组数字,是车牌号。沈冰道:“小林把排查出来的可疑车辆的车牌号发过来了。”周行:“发给小师。”沈冰先转发给师小冉,才逐一细看,看着看着突然停住了。周行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掉队,一回头就看到他眉头紧拧,便问:“怎么了?”沈冰迟了片刻,才说:“有一个车牌号,我认识。”周行:“是谁?”沈冰道:“简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