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稻草
再次睁开眼,简月看到的还是那间密不透风灯光昏暗的暗室,脖子被扎入针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醒了?”季潮平的声音从自己上方传来,简月才发现自己躺在暗室地板上,季潮平坐在她身边,她枕着季潮平的大腿,像是刚睡醒。她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气,以为自己的手脚也被捆住,可是却没有束缚感。可见季潮平并没有捆住她,可她却四肢虚软,连挪动手指都很费劲。简月问:“你给我打了什么药?”季潮平:“一点麻醉剂。”说着歉然一笑,“我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药效这么猛,你睡了整整一个晚上。”简月闭上眼蓄了蓄神,吃力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她是昨晚九点多来的,现在竟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她对药理学并不白目,很清楚季潮平的那一点麻醉剂不足以让她昏迷一天一夜,便问:“你给我打了几次药?”季潮平:“四五次吧,我记不清楚了。”简月苦笑:“你在把我当成小白鼠吗做实验吗?”季潮平把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理顺,道:“我只是需要时间。”简月:“什么时间?”季潮平:“我需要时间想一想,我和你还有没有办法共处。”简月:“那你想到办法了吗?”季潮平颓然一笑:“很遗憾,还没有。”简月感觉恢复了一些体力,就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冷微澜还躺在不远处,脸色比昨天更显虚弱,眼睛用力地注视着简月。简月看着她,不知怎么就看懂了,她不是在求救,而是在告诉自己快逃。简月问:“她怎么在这儿?”季潮平也站起来,搂住她的腰让她依偎着自己,反问:“你不知道?”简月用力拧动身子想把他的胳膊移开,但是她稍一动作,季潮平就把她搂得更紧,她只能暂时保持安静,目光却从冷微澜身上移开,默默观察这间暗室:“我怎么会知道。”季潮平:“她把乔安娜杀了。”虽然季潮平师出有名,但是简月却不相信他把冷微澜囚禁于此是为了给乔安娜报仇。因为季潮平的口吻太轻浮,假如冷微澜杀死了他养大的一只猫或一只狗,他的悼念也不会比此时更少。这间暗室里很空荡,什么家具都没有,除了东边墙角站着的一盏落地灯,墙上挂了三幅画之外,唯一的物件儿就是房间里的三个人。简月看着挂在当中的那幅画,那是一副油画,画的是金色海浪般的稻田,稻田里站着一个高高的稻草人......“你想为乔安娜报仇?”简月问。季潮平循着她目光所向的方向看过去,也看着那副油画:“你不问问我和乔安娜是什么关系?”简月笑了笑,笑容很淡:“正风说你女人缘很好,你身边不缺女人。我觉得这句话不够准确,应该说你身边的女人全是你的。”季潮平笑道:“这也是我很欣赏你的地方,懂得装糊涂。”他指了指冷微澜,“那你知道她还干了什么吗?”简月:“知道一些。”季潮平:“比如?”简月以为她会很痛恨冷微澜,因为冷微澜逼死了丛丽媛,但是此时见到冷微澜,她却发现自己对冷微澜恨不起来,她看着冷微澜,只是感到哀伤和悲凉:“她教唆我妈自杀。”冷微澜听到这句话,浑身瑟缩了一下,静静地躺在地上,停止了挣扎。季潮平:“还有吗?”简月:“没有了。”季潮平唇角微扬,脸上那点浮出表面的笑容逐渐冷却:“说谎。”简月道:“你刚才说了,我懂得装糊涂。”季潮平:“但是我没有让你骗我。”简月转过身看着他,轻飘飘地笑道:“我们没有必要对彼此坦诚,你知道我知道你很多事,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很多事。我们只要相安无事就好了,不需要揭穿对方。”季潮平饶有兴味地笑道:“你觉得我会怕你吗?”简月:“你当然不需要怕我,只要你想留下我,我一定走不出这间屋子。但是你除掉我之后呢?警察会找我,到那时候,我就变成你的包袱,岂不麻烦。”季潮平:“那你说说看,我们怎么才能相安无事。”简月:“托乔安娜的福,我已经被周行踢出支队了,我打算离开长岚永远不再回来。明天就走。”季潮平:“你一个人走?”简月向冷微澜瞥了一眼:“如果你允许,我想把她带走。”季潮平赞许地看着她:“你很擅长谈判。”简月:“谢谢,那你同意吗?”季潮平:“可是你太天真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把她抓到这儿,是为了给乔安娜报仇?”简月:“我不想这么认为,但是我不想知道——”话没说完,季潮平突然把手绕到她身后用力揪住她的头发,她被迫仰起头,禁了声。季潮平神色阴沉:“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作聪明跟我谈什么相安无事,你以为我和乔安娜一样蠢吗?”他把简月拽到自己身前,捏着简月的下巴强迫她看着冷微澜:“你的妹妹从乔捷平家里带走一个人,把她藏起来了。我需要找到那个人,如果她不说出那个人的下落,你们两个都走不出这间屋子。”简月没想到季潮平也在找那个被乔捷平夫妇锁在地下室的女孩儿,几个小时前,她才见过那女孩儿,此时大概在公安局,看来季潮平还不知道女孩儿已经落入警方之手。简月此时很庆幸季潮平的消息滞后,如果季潮平知道女孩儿已经被警察找到,那么冷微澜就失去了唯一换以生存的价值。冷微澜正是因为看透了季潮平心狠手辣的本质,所以没有向他出卖自己的价值。季潮平走过去蹲在冷微澜身边,抓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拽起来,看了看简月,又看向冷微澜,笑道:“唐樱的事,你告诉她了吗?”冷微澜猛地拧过头,愤怒地盯着季潮平。季潮平又去问简月:“她有没有告诉你,六年前她对唐樱做了什么?”简月昨天去商场买衣服,衣服吊牌上穿着一根长长的别针,当时她穿上新衣服就把吊牌扯下顺手装进口袋里。她悄悄把右手伸进口袋里,摸到别针,刚把它从吊牌上取下来,就听季潮平问起了唐樱,她稍一错神,针头刺进她指腹,尖锐的疼痛感像过电一样瞬间流到全身。季潮平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她没告诉你?”简月:“告诉我什么?”季潮平却不理她,笑着问冷微澜:“你想让我告诉她吗?”冷微澜摇头。季潮平:“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冷微澜点头。季潮平一层层揭开缠在她嘴上的胶布,揭到最后一层,手绕到她面前时,冷微澜突然张嘴咬住他的手,两排牙齿插入他虎口位置。季潮平疼得大叫一声,正要把冷微澜推开,简月从后方勒住他的脖子,使出一招锁技,两只手臂一横一竖把他的脖子死死锁住。季潮平暴怒,双脚撑在墙上用力往后一蹬,身体猛地往后压,简月的后脑勺呼通一声磕在地上,本就拼尽全力才能将他锁住的手臂失了力道,被季潮平挣开。季潮平翻身压在她身上,双手用力掐住简月的脖子:“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你却在逼我!”简月的脸瞬间爆红,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她习得的所有格斗技巧全都没有用处,在脖子被季潮平掐断之前的片刻功夫,她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别针抻直,瞄准季潮平的左眼扎了过去!那根针不偏不倚插进眼球,季潮平惨叫一声难忍剧痛,力量卸掉大半,简月趁机用双手抓住他右手手腕和手肘,将他的手臂用力往外折,趁他失去重心翻身将他反压在身下,朝他太阳穴用力砸了两拳。趁着季潮平暂时丧失行动能力,简月连忙爬起来取下墙上的画框摔到地上,捡起一块画框碎玻璃割冷微澜手上的绳子,冷微澜紧张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季潮平:“他起来了!”简月扭头一看,季潮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眼睛里的针已经被他拔掉,眼球赤红,往下淌着血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把玻璃碎片塞到冷微澜手里,跑到墙边掂起竖在墙角的台灯,季潮平转眼追到她身后,她抡起台灯就朝季潮平的脑袋砸过去,但是扯掉了电线,灯罩哗啦一声响,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之中。简月什么都看不到,感觉有人抢夺她手里的台灯,她抓着台灯底座不肯松手,突然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这一拳正中她耳朵,她摔在地上,像是掉进了蜂窝里,耳鸣目眩。她躺在地上,意识溃散不清,隐约听到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冷微澜的叫声和打斗的声音,她挣扎着站起来,双手不知碰到了墙上什么东西,屋顶洒下灯光,黑暗中的魔祟全都现了行——季潮平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胸口插着一块碎玻璃,鲜血把他身上的白衬衫染得鲜红。冷微澜站在他旁边,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简月走过去,把手放在季潮平鼻子下面,发现他还有呼吸,此时只是昏迷,但是若不及时送医,一定丧命。冷微澜似乎看出了简月的意图,忙道:“别报警。”简月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推开门往外看,外面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她走出去,在刚才季潮平看书的沙发上看到了季潮平的手机,她拿着手机回到那间暗室,抓起季潮平的手指解了屏锁。然后和冷微澜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两人无声无息地往楼下走,顺利到了一楼,一楼吧台前坐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是项虎,几个人正在喝酒。简月连忙把冷微澜拽到楼梯后面蹲着,拿出手机先调成静音,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到项虎的号码,编辑一条短信发了出去:带人来我办公室。项虎看到短信,带着一楼那几个人呼呼通通的上楼了。等他们上了二楼,简月立刻拉着冷微澜从楼梯后出来,找到通往后门的幽暗夹道,终于逃出生天。天光昏暗,夜色稀疏,后巷里没有路灯,在夜色的晕染下,雨滴像是墨汁般泼泼洒洒从天而降。简月担心项虎带人追出来,拽着冷微澜一直往前跑,直到冷微澜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她立刻折回去想搀扶冷微澜,但是冷微澜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朝她大喊:“你想把我带到哪里!”简月不回答,又去抓她的手:“跟我走。”冷微澜一把将她的手甩开,脚下踉跄又摔在积水中,浑身裹满了血和泥:“我不跟你走,你想把我送到公安局!”简月蹲下去抓住她的手臂:“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你还能去哪儿?”冷微澜:“那你呢?你摘得清吗?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全都告诉警察吗?”冰冷的雨水犹如沾了水的鞭子一样分秒不停的抽打着身体,雨中的人像是在遭受一场酷刑。简月说:“你还是不懂,当一个人失去所有希望,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她的确什么都不怕了,丛丽媛死了,周行与她决裂,生离和死别像两座大山倒在她身上,她挣脱出来已然丢了半条命,成了个一无所有的行尸走肉,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冷微澜终于认清简月不是把自己从季潮平手中救了出来,简月是要亲手把她送进地狱里。简月恨她,就算和她功归于尽,简月也绝不会放过她。冷微澜伤心极了,笑道:“我明白了,你恨死我了,恨不得让我死。”简月:“我不想让你死。我想让你向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逼死我妈,还有你究竟对唐樱做了什么事。”冷微澜:“又是唐樱。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会抱憾终身?哈哈哈哈哈,那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带着遗憾去死吧!”她以为简月会被激怒,但是简月并没有愤怒,简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目光悲悯又哀伤:“微澜,我和你,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简月似乎流泪了,但是她脸上不断淌着雨水,让人难以分辨。冷微澜看着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在为自己流泪,但是天色太暗,雨势太大,她看不清楚。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了巷口,后车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拄着一根手杖,身姿笔挺笔挺纹丝不动地站在巷口,雨珠沿着他的伞滑落,串起一张帘幕。简月想看清楚那男人的脸,但是男人的伞向下倾斜遮住了脸。冷微澜似乎认得他,突然爬起来向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她立即就追:“微澜!”才跑两步,她站住了,因为一点红光穿过雨幕落在她胸前。冷微澜也停下了,向男人大喊:“别伤她!”她回头看着简月,在疾风骤雨中向她呼喊:“我走了,你不要再找我。”简月:“你去哪里?”冷微澜没有回答,向她扔过来什么东西,掉进她面前的水坑里。简月亲眼看着拄着手杖的男人拉开车门,冷微澜回头向她看了一眼,然后坐进他车里。男人轻抬了下雨伞,像是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上车,轿车驶过巷口,消失在雨夜里。她捡起冷微澜临走前向她扔来的东西,是一只小小的塑料盒,里面装着一个U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