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忧心
林丞想拒绝,却被师爷拦下。若当面拒绝他张万福脸面肯定过不去,眼下登州已不是往日的登州,张万福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惹了他以后的日子定不好过,不如暂且答应下来。道理林丞都明白,可他不论如何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碰尸体。思前想后,固执的林丞还是拒绝了位高权重的张万福,“小女技艺不精,不能胜任。”“你这是不给我们署长面子了?”经余守七挑拨,张万福脸色一下难看许多。师爷连忙拱手,“我家老爷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小姐毕竟是个姑娘,最近刚刚成婚,让她来验尸恐怕……多有不便……”余守七继续煽风点火,“放眼整个登州就没有我们警察署请不到的人,我看你们林家是要破这个先例,和我们警察署作对。”师爷摆手,“不敢不敢!”“那就把林月梅叫来,皆大欢喜。”“这……”林丞一言不发,师爷也是一脸苦涩。张万福在登州只手遮天,只要他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林家鸡犬不宁,惹不起也不能惹。当日夜里,林府。书房中的林丞面色愁苦,因警察署一事而焦虑重重。若拒绝张万福他林家的日子定不会好过,可若答应张万福他这个当爹的又于心不忍。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和死人打交道。“爹。”这时,林月梅推开门走进来。“有事吗!”“叶伯都和我说了,爹你就不要为难了,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如何可以到警察署工作,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调查我娘的案子了,你不是也希望我娘可以沉冤得雪,泉下心安嘛。”“你知道吗,自古至今仵作身份低贱,而且都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学人家解剖尸体,你知道你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吗!”林月梅毅然决然,“只要能抓住杀害我娘的凶手我什么都不怕!”“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但我希望你想清楚。”“爹你是答应了么?”林丞闭上眼睛,“只此一次,你要记住,你只是去帮忙,不要乱答应什么,更不可声张,毕竟你是我林丞的女儿。”“知道了爹,你放心。”“我怎么能放心得了,要不这样,我安排个人跟你一起去。”林月梅想了想,“我跟小鱼就够了。”“你跟小鱼?他一个傻子你带他干嘛,只会给我们林家丢人现眼。”林月梅有点不高兴,“他可是你女婿,你就那么看不上他吗?”“这和看得上看不上没有关系,那是警察署,不是我们林家大院,万一闹出什么乱子呢,再说他一个傻子能帮你什么忙?”“在你们眼里他是傻子没错,在我眼里他永远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丈夫,你不让他去那不去便是,但请你不要左一个傻子右一个傻子的!”林月梅怒步踏出书房,头也不回。翌日。林月梅与小鱼在师爷陪同下,于巳时三刻赶到警察署。步入凄冷阴暗的牢房时,一股难以启齿的酸肉味扬面而来。打开陈放尸体的木箱后,几名巡捕难以忍受当场呕吐起来。“废物!”余守七大骂一声,但当他看到叠在箱内的两具腐尸时也忍不住干呕起来,“怎么会成这样……”旁边巡捕跟着嘀咕起来,那可是腐烂的死尸,林月梅一个女人怎么受得了这东西。可结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林月梅不但丝毫不惧怕,还把手伸向了那几具尸体。“你们几个帮我把尸体抬出来!”“这……”几个巡捕面面相觑,余守七也望而生畏,躲得老远。“算了,小鱼帮我。”林月梅放着众人的面戴上手套和白口罩,又穿上洋医生才会穿的白袍子,和小鱼一起将两具尸体先后抬出,随后观察约有一刻钟。“你们巡捕就这么处理尸体的?”余守七隔着老远问,“那你说怎么处理!”林月梅望着三具腐败膨胀,七窍流有脓血,尸斑转化为尸绿的受害者遗体秀眉一蹙,“正值热夏,如果没有经过冷却处理,会加速腐败,你们应该用冰块来为尸体降温。”有人疑问,“大夏天的哪有什么冰块?”“那就放在阴凉处,不应该将尸体叠放在一个箱子里,再说这样做会毁坏尸表证据,甚至造成非案件性质的死后伤,影响验尸。”“你说这些我们都不懂,你就说能不能查出来凶手是谁吧!”一个上年纪的老巡捕给林月梅出了个难题,但相信任何问题都难不住她这个留洋归回的专业法医。“要解剖。”众人稀奇,“解剖?!”一直守在旁边的师爷解释道,“就是切开肚子观察内脏。”“……”闻言,众人面面相觑。还不等反应,林月梅已提起形同柳叶的解剖刀,左手压着死者小腹,右手握刀精准地切了下去,看得众人瞠目结舌。几个时辰后,解剖完毕。林月梅将细长骨感的手指探入死者脑骨中,从里面夹出一根金属之物,“这就是害死她的凶器!”余守七定睛一看,竟是根细长的银针。随后林月梅又翻动死者尸身,在两名死者身上均发现了相同的刺青,“还有!为什么他们有同样的刺青!”余守七凑上前来,仔细观察,“你们几个过来,看看有没有谁见过!”几个巡捕围了过来,看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什么端倪,相继回答说没有见过这种图案。但过了一会,守在一旁的师爷忽然发言说,他以前见过这个东西。余守七仰起脸,“你见过?”师爷点头。二十多年前,他还做刑名师爷的时候,登州出现过一个神秘的部落,他们信奉河鲛,每月初一都将活人沉河祭祀鲛神,并且会在祭物身上留下鱼形刺青。余守七思索状,“这件事我倒是听说过,这个部落最后好像离奇消失了。”师爷摇头,“不是消失,因为部落里的人生性残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被官府剿灭了,部落上下近百口人无一逃脱,在那以后登州就出现了鲛人案,就像现在这样,受害者身上都会出现鱼形刺青,都说是河鲛讨命。”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叶南溪却历历在目,因为他是参与者之一。一座近百口的河边小村,一个时辰不到就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鬼村。“难不成真有鲛神?”登时间,氛围阴森了几分。林月梅看着师爷,“我怎么没听我爹说过。”“陈年旧事,说它干嘛。”“会不会……”有人猜想,“是那部落里的余孽装神弄鬼?”师爷凝眸,“有这种可能。”当中那名老巡捕站了出来,“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我说林小姐,您这仵作技术到底行不行呀,别浪费我们时间啊!”林月梅纠正他,“是法医,不是仵作。”他没好气地回道,“法医也好,仵作也罢,你得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啊!”就在林月梅为此感到为难之时,一直没有吭声的小鱼直起身来,故作神秘地叫了一声,“我知道!”众人稀奇,“你知道?”“没错,我知道凶手是谁,他现在……”小鱼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低沉,“就在这里!”一派胡言!这里是登州警察署,在场的除了巡捕就是他们林家的人,杀人凶手怎么可能在这里。但小鱼一口笃定,凶手就在他们之间。“傻子,你别乱说。”“我没有乱说,杀人凶手就是……”小鱼抬起手指,指来指去,最后落到那名上了年纪的老巡捕身上,“他!”老巡捕慌了神,“什么?你说我是凶手,好,你有什么证据?”小鱼瞪着眼,摇头,“没有……”“那你凭什么说是我?”“直觉!”老巡捕松了口气,“呵呵,还真是个傻子。”小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月梅阻止住,“小鱼!你别胡闹!”再傻他也是自己的丈夫,如此被人奚落林月梅心里很不舒服,但她又没理由袒护小鱼,就只能厉声阻止,让小鱼闭嘴,再这样胡言乱语恐对自己不利。此时小鱼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却仍旧大睁着眼睛,“我没有乱说!”“叶伯。”林月梅吩咐,“麻烦你先把小鱼带出去,到外面等我。”“好。”叶南溪点头,带着心有不甘的小鱼走出牢房。此后小鱼就一直蹲在角落里,那些人相不相信他都不要紧,他唯一感到难过的是连梅梅老婆也不相信他,或许在小梅眼里自己也是个傻子吧。下午。自回来后小鱼就一言不发,悒悒不乐地坐在房间里。林月梅知道小鱼是因为上午的时不开心,就坐到他身边细声安慰。可小鱼仍旧不言不语,搞得林月梅心情也有些不好。“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不理你了。”“梅梅老婆。”小鱼眼睛瞪得溜圆,瞳内泛起涟漪,“我真的不是傻子吗?”小梅浅浅一笑,“当然不是,小鱼可聪明着呢!”小鱼一脸孩子气,“那你为什么不相信小鱼,是不是你也认为小鱼是傻子。”她坐到小鱼身边,轻声细语,“我只知道你是我丈夫。”小鱼看向林月梅,“你喜欢小鱼吗?”林月梅没想到小鱼会问得这么直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我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小鱼认真起来,“他们说你是为了躲余守七才和我拜堂,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林月梅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这当中自然包括小鱼。她也曾在心里问过自己许多遍,但没想到小鱼会直接问她。或许,这就是傻子和正常人的区别。“重要的是,我现在是你老婆。”“我要休妻!”看着小鱼那张孩子气的,执拗的脸林月梅十分生气,“你再说一遍。”“休妻!”“好呀,纸笔都给你,你休吧!”小鱼像模像样地提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良久后,他一本正经地问小梅,“休……怎么写?”“傻子,你就是个大傻子!”林月梅被气得落了眼泪,喊出这句话后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