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科医生

谷雨一行三人到达火车东站,天色已经大明,虽是暴雪天气,出站旅人过来围观的仍然不少,几位铁路GA已和车站保安拉起一条警戒带,把一帮围观旅人隔在现场外面。

谷雨率先下车,向几位铁路刑侦人员出示警官证,双方寒暄之后她知道了,对方负责牵头的是铁路刑侦处李队长,两队人工作在不同系统,但警察职业使然,双方没有过客套直接进入正题。

俞炜华开门见山直接问李队长,“有头绪吗?”

谷雨望向现场,大红的纱制长裙!白玉般的肤色!没来由的,谷雨想起了梦中的红袍女尸,心底不由窜上来一股子冷气。她快速收回目光。

李队长紧皱着眉直摇头,“我们的痕检已经勘察过现场,受天气影响,没什么有价值的痕迹,而且这个现场太……诡异,你们也知道,我们铁路公安处虽有刑侦支队,也有痕检和法医部门,但处理最多的是卧轨自杀事件,这种虽说还没有确定性质,但一看就是凶杀案,这方面我们经验不足,只好等你们市局的过来再进行下一步。”

明知这是普遍现状,俞炜华还是听得眉头紧皱,不愿再浪费时间,“谁是报案人?”

李队长尴尬,指着远远避开现场的老头,“王大伟,东站聘用的保洁人员。”

马上就是大年三十,俞炜华是代队长,他心里焦急。谷雨十分明白,为了缓和气氛,她故作轻松接口,“大……俞队,老规矩,咱们开始吧。”

明知是有外单位的人在,谷雨才会及时改了口,俞炜华的目光还是沉了沉,“开始。”

俞炜华擅长微表情分析和追踪,林耀东精通痕检,谷雨心思细腻,老规矩就是俞炜华和人打交道,林耀东和尸体打交道,谷雨观察分析现场。

俞炜华看谷雨一眼,沉着脸走向老王头。

目送俞炜华走到十几米开外,林耀东小声对谷雨说,“就他这臭脾气,就是李队调到部里,他那个‘代’字也去不掉。”

谷雨曾听父亲提起过,十年前俞炜华的父亲因为举报案被凶徒捅死,现在他的寡母和妹妹在驿城市郊生活,这两年春节前都出了案子,俞炜华已经连续两年没回老家陪家人过年。今年又是春节前夕发生命案,他回家希望也很渺茫,谷雨理解他的心情。但是俞炜华从未和同事们提起过家事,谷雨也不好多说,“大东,他是代理队长,压力比咱们俩大,以后别这样说他。”

谷雨的话,林耀东多数能听得进去,他马上住口,“我去开现场通道,你先看看周围。”

谷雨点点头。

林耀东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一眼谷雨身上的大红羽绒服,“以后别买红色的衣服了,看着扎眼。”

红袍女尸与眼前的红裙少女不停地在谷雨脑中重叠,她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烦躁,“大红多喜庆。”

林耀东朝死者看一眼,“喜庆吗?!”

“我高兴,我喜欢,可以了吧。”

谷雨难得发脾气,林耀东被怼的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脸色悻悻从外围开始向现场内开始勘察,铁路上几个痕检员小心翼翼跟着他,几个人一边往现场内挪动一边聊着自己的发现。

林耀东开辟现场通道,俞炜华询问报案人都需要时间,谷雨忍着心里那份不适,站在外围远距离观察死者。报案人没说错,整个现场极具美感,白雪红颜,两两相映,雪美“人”更美。

死亡少女面色红润,裸露出的皮肤白皙细腻,从谷雨的位置望过去,死者就像一位美貌的少女坐在那里。

处理过很多凶杀现场,这么美的现场还是第一次见,确实,很诡异。不过,让她觉得更诡异的是死者目前的状态,这地方不可能是案发第一现场,死者从被杀害到抛尸在这里时间不会太短,可死者面色和裸露出来的皮肤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并无明显尸斑,死者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队长有和谷雨一样的疑惑,“我们也觉得奇怪,附近没有明显的车轮痕迹,说明抛尸时间已不短,可死者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发现明显尸斑,而且这脸色也恁正常了些。”

这雪已下了整整一夜,现场附近没有车轮痕迹,就是说车轮痕迹已被落雪覆盖。

“法医怎么说?”谷雨看林耀东以死者所坐长椅为中心,仔细察看着周围的一切,但很显然,他无法提取雪上的痕迹,况且即使提取到什么,积雪遇暖融化,也无法进行鉴定,因而她明明没报太大希望,仍希望能多铁路刑侦这边获取更多的信息。

李队长略窘,“我们支队就一位法医,家在西开发区,这会儿还在路上。”

谷雨天生就是话少的人,大队长这么一窘再这么一解释,她直接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了。恰好林耀伟已经勘查完四周,向谷雨挥挥手,示意不必开辟现场通道,可以直接进入现场。

虽在意料之中,谷雨仍有些失望。她走近死者,发现以死者所坐长椅为中心的周围,积雪上明显有两个人的脚印。这两个人不仅在死者正前方站立了一阵子,还围着死者绕了一圈。脚印减层很明显,脚尖正对着死者身前的脚印明显深一层,而围着走的相对浅一些,这与站立与行走时的受力不同有关。

两个脚印,一个是报案人,另一个人是谁?

“大东,有没有办法提取?”谷雨不希望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林耀东此刻正专注地研究着死者的皮肤,说话时头都没顾得上抬,“脚长已经测量记录,这雪一直下着,即使提取鞋印,也没多大价值。”

痕检方面林耀东更专业,他说价值不大,谷雨就不再管脚印,没有价值的线索排查起来会牵扯更多警力和精力,她只希望于市局法医组的同志赶紧到,最好现场就能发现一些线索。只是,赵立华出差未归,他的助手李辉家在北四环,这会估计也在路上,他不到,他们还不能擅动死者,于是谷雨又向外围走去。

警戒线之外的旅人们显然没把铁路保安的驱赶当回事,天色已大明,视线很好,有不少人拿出手机在录视频。

网络发达,这种现场一旦上传,社会反响巨大。网络是把双刃剑,这个现场又这么特别,谷雨不希望还未定性的案件在网络上发酵,她走上前,客气地请几个拍录的旅客放下手机,删除视频。

谷雨虽说气场清冷迫人,但没穿警服,人又年轻,没人把她当回事,几个录视频的没听见似的继续录。其中一个似乎录完了,五指如飞输入着什么。

谷雨面色一沉,伸手一勾,夺过手机,发现手机是WB界面。小视频已经上传,文字“绿城火车东站发生离奇命……”还未录完,显然是想上传WB博眼球。

谷雨删完WB界面的小视频和文字解说,点开手机照片,正要删除小视频,身材高壮的手机主人直冲过来,一手去抢夺手机,一手搡向谷雨,“臭丫头敢抢我手机,你TM找抽呢。”

谷雨头未抬,也未接口,左手删除视频的动作甚至未停,右手只是随意一抬,便精准地挡开手机主人搡来的手臂。

围观的保安和旅人正为谷雨操心,觉得她那样瘦弱单薄的小身板,估计要吃亏。但他们没有料到,惨声呼痛的人不是谷雨,而是那身材高壮的大男人,“哎哟,你这臭丫头……。”

谷雨一手掏出警官证,打开,亮在高壮男人眼前,一手把手机递还回去,“袭警,妨碍公务。你选一个?”

说这话时,谷雨神色更冷,气场更加迫人。

高壮男人满嘴的脏话直接咽了,悻悻接过手机,揉着胳膊,逃也似的离开了。

录视频的几个人悄悄收起手机,悄悄转身,准备开溜。谷雨抬起手臂,指着那些人交待保安队长说:“这几个,安排做个笔录,其他的,马上给我散了。”

保安队长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当即明白谷雨的意思,第一时间以市局刑侦处的名头吓退那些未拍照的围观旅人,然后亲眼监督拍过视频的完全删除过之后才放他们离去。

谷雨转过身,看向大队长周围的几个保安,保安身上都穿着带着铁路部门logo的长款羽绒服,脚下的鞋穿得略乱,有的穿运动鞋有的穿皮鞋,全是黑色,估计是车站只对鞋的颜色有规定,谷雨让大家退后一步,一眼望去,没有一个脚印与现场相符。

谷雨又向现场其他人脚下的鞋子扫去,扫到西北方向时目光定在一双脚上,那是一双现在城市内不常见的老式翻毛皮鞋,那鞋的轮廓大小和现场内的其中一个脚印相符度很高,她目光上移,一个身着棉大衣的老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是报案人王大伟。

王大伟的脚印出现在现场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和另一个人的脚印减层痕迹基本相同,说明他们是同一时间段出现在现场。俞炜华刚好问完,见谷雨盯着王大伟的脚,走过来,“发现什么了?”

“报案人怎么说?”

俞炜华不答反问:“胳膊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谷雨没反应过来,“路上不是试了吗?那车子没撞到我,我没事。”

俞炜华拉起谷雨的小臂,轻柔地握几下,“疼吗?”

谷雨这才明白他问的是刚才高壮男人推来那一下子,疼的是那男人,她压根没感觉,她不喜欢肢体接触,快速拽回胳膊,“没事。”

傅炜华看看被谷雨挣开的手,眼神稍黯,“谷小雨,你要记得,你是女孩子,身手再好,也不能轻易受伤,以后注意了。”

谷雨看一眼俞炜华,自李队外借,由他代理队长之后好像他便变了,似乎总担心她受伤。在队里,她和俞炜华、林耀东三人基本上算是焦不离孟。所以她就有些拿不准,俞炜华对她是同事之间的关怀,还是男人对女人的关心,她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有非工作之外的情绪,如果是后者,她以后会尽量疏远俞炜华,“好,以后能不动手就不出手。大华,报案人怎么说?”

俞炜华觉察到谷雨的话音冷了,马上意识到刚才的行为越界了,他心里明白,越界是早上那场车祸的后遗症。他迅速调整情绪,指向左侧200米开外的上行楼梯,“报案人姓王名大伟,车站的人都叫他老王头,他和老伴两个人住在那边的楼梯下,他平时五点起来打扫卫生,今天天不好,他四点三十分就出来了,扫了大约三十分钟发现这边的死者。”

五点发现死者,五点十分报案,报案时他直接说怀疑凶器是手术刀,死者坐姿优雅,他却断定死者被剔了骨,很显然他观察得很细微。有这种胆识和观察力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好奇地打量着现场,唯独他受了惊般刻意避开尸体呢?他的恐惧来自于哪里,他那些专业的判断又来自于哪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人?

俞炜华继续说他的询问结果,“昨晚雪太大,老两口七点就关门,老王头陪他家老太太看了两集电视剧后两人就睡了。”

“睡时几点?”

“老两口没注意时间。”

“什么电视剧?”

“老头也没记太清楚,就说是古装片,说是里面女主角是爱吃鸡腿的姑娘。”俞炜华对这种剧不感冒,只能原样复述老王头的话。

上周三晚上在家吃饭时,谷钰在饭桌上给她安利过这部剧,她有印象,应该是芒果台的偶像剧,八点开始,九点半左右结束。看来老王头十点之前就睡了。临近春节,十点之前出站的旅客还很多,凶手不可能选择这个时间段来抛尸,心里虽然清楚,但谷雨还有些不死心,“晚上没听到什么动静?”

“车站所有车辆都从广场南边车辆出入口进出,车站有地上地下两个停车场,凶手如果自驾交通工具,不可能选择地下,因为不方便运送尸体,地上停车场不大,是在南广场最南边辟出的一个小型临时停车场,临时停车场距老王头住处还有一些距离,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谷雨这么问,俞炜华心里清楚是现场没什么痕迹。

这在谷雨意料之中,她有种感觉,来这里抛尸绝非偶然,这是凶手特意选定的地点,说不清为什么,这感觉让她很不舒服,隐隐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这种感觉下,谷雨急欲找到线索,“确定是他报的警?”

听谷雨问得奇怪,俞炜华挑挑眉,“是他。怎么,有问题?”

“现场有两个人的脚印。”谷雨目光又落在老王头身上,发现他右侧裤腿到臀部有些潮湿,这与死者身后积雪压痕相符,他应该在那里摔了一跤,积雪未被踩实,广场路面还不滑,不应该是滑倒,他在死者身上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吓得摔倒?

俞炜华还未进现场,并没有看到两个人的脚印,听谷雨一说,顿时怒了,“老家伙居然敢骗我?”

谷雨一把拉回他,“他估计没骗你,没说,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先于他发现尸体,当时他并不在现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第二个,可能是两人同时进入了现场,不知什么原因,他不想说那个人曾经出现过。”

俞炜华怒瞪老王头一眼,“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

“从脚印踩下的雪痕深浅来看,第二种可能性较大。从脚印的排列位置来看,另外一个人才是真正的报案人。俞……大华,你顺着脚印往外围走走,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俞炜华先看谷雨一眼,然后进去现场看了脚印。看完脚步便顺着脚印向西走去,西侧是毗邻火车东站的城市主干道,看来那个人没有选择负一楼的出租车停靠点,也没有向南边的车辆临时停靠站走,而是直接步行走出车站。

感受到有人注视,老王头匆忙与谷雨对视一眼,又匆忙撇开目光。

谷雨走上去,扫一眼老头微微颤着的手,“老先生,和你一起发现尸体的人是谁,现在去了哪里?”

老王头脸上是掩饰不住惊讶,“是有一位小伙子,是他让我报的案,中间那些也是他和110警察说的。姑娘,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个人?”

“刚才为什么不说?”谷雨大学时选修过犯罪心理学,对微表情有一定研究,她沉静地盯着老王头,判定老王头话的真假。

老王头一听立马着急,“我不是有意不说,是那小伙子走得太快,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刚才才没和那警察多说,害怕说多了都是事。”

老王头没有说谎,谷雨完全印证心中的猜测,“是谁先发现的尸体?‘凶器可能是手术刀,死者被人剔了骨’这些,是他告诉110的?”

老王头为了弥补方才的隐瞒,十分痛快地从他如何发现死者到小伙子离去,每个细节都说得很清楚,末了,试探性地向谷雨求证,“那女孩子明明身上没伤,好好坐在那,那小伙子偏说是剔了骨的,还有,他只看一眼就说凶器是把手术刀,他会不会是医生?”

老王头不由自主望向电子屏方向,上面正好播放着胡立夫握着手术刀的手。

谷雨顺着望过去一眼,电子屏已从胡立夫的手再度切换到脸部,这两年,医学院宣传很到位,这位医生在各类宣传下风靡绿城医学界,谷雨自然有印象。医生形象不错,比一些流量明星还有辨识度。老王头天天看车站广告,这时候看向这位医生,是出现在场面的另一人与这位医生有某些相似的特征?

不过,这个结果不出她所料,那些专业的判断出自于现场另一人,谷雨没有理会老王头嘀咕,凶手选择这里抛尸,他有可能会再次出现在现场,更有可能会暗中关注着现场。

现场另一人跟凶手有没有关系,或者他就是凶手本人?他之所以向警方透露信息,只是更希望警方缩短调查的时间,让警方以更快的时间欣赏到他更得意的杰作?

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会不会刻意留下一些痕迹,既能让警方加快速度,而这些速度又在他的预估之中?

谷雨抬头,望着广场上那些每隔两百米左右就有一个的360摄像头,虽说看过现场后她已对监控画面不报希望,但现在她觉得也许还是有可能的。

谷雨叫来在现场和林耀东一起研究死者皮肤的李队长,“昨晚车站的监控一切正常吗?”

“正常。”李队长得意一笑,“虽说没有你们经验丰富,也经手几起铁路沿线发生的案件,这些我已经安排过了,我们的侦察员正在筛视频,他们筛完就传给市局。”

“真的正常?”谷雨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说不清为什么,心头的不安却越发浓烈,“时间连贯,没有丝毫异常。”

“接警后我第一时间安排排查监控,如果有异常现在应该已经发现。我现在还没有接到电话,应该是正常的。”李队长收笑,他不明白谷雨的疑虑从何而来,但很清楚,谷雨问他之前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俩说话间,俞炜华已从西边的主干道快步回来,听完谷雨和李队长的对话,他再次问李队长,“画面时间连贯,没有一点停顿?”

他们俩都这么问,李队长顿时有点慌了,“我马上安排他们把整体视频监控送往你们市局,你们检验科的同志比我们的人经验丰富。”

谷雨和俞炜华再度对视一眼,两人心里清楚,如果监控确实正常,有两个可能,一是凶手极傻,二是凶手极度自负。显然极傻的可能微乎极微,凶手显然极度自负,极度自负必定有过人本领,不同寻常的尸体状态、人来人往的抛尸现场,凶手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谷雨极力压下心头那丝不舒服,不再多问什么,直接走向林耀东。

林耀东从死者身后一直研究到身前,死者身上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觉察到身边站着一个人,林耀东终于抬起头,见是谷雨,指向死者的胳膊,“小雨,你看她的胳膊。”

鹅毛雪片夹杂着雪粒子落在死者头上身上衣服上,只是落雪一触死者尸身立刻溶化,水珠顺着死者白皙的肌肤落下去。死者死去多时,身上早已没了温度,雪融速度居然奇快。

为了验证心中怀疑,谷雨伸出手臂,手心向上去接雪,雪粒子密密匝匝砸在她温暖的手心里,一点点变小再慢慢融化,融雪速度竟然没有死者尸身的速度快,谷雨掏出手机,熟练拨出号码,对方好像刚好拿着手机,这边刚响那边就已接通。

谷雨开门见山,“老赵,你是今天回来吗?火车东站发生一起命案,有些棘手,运回局里后由你解剖比较好。”

老赵就是赵立华,他其实并不老,他是市局法医组组长,今年29岁,未婚,似乎也没有打算结婚,因为从未听说过他对哪个女人感过兴趣,他上周请假去江城。

电话里,赵立华的声音和平常似乎不太一样,“小雨,我马上到现场,我到之前,你们千万不要触动死者。”

谷雨有些意外,赵立华好似已经知道这场凶杀案,而且知道某些细节,正想细问他,眼睛余光突然看见死者身后的一名铁路刑侦处的痕检员伸出了手,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取证。

谷雨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指着他,“哎,那个谁……别动死者。”

谷雨还是提醒晚了,铁路痕检员的手已经触碰到死者身后那支银色铁质蝴蝶结。

谷雨声音不小,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望向这边。所以,所有的人眼睁睁看着死者像被破坏的积木城堡一样,那漂亮修长的脊背眨眼间软瘫成了一堆肉。

铁路痕检员手伸在半空,呆呆地傻在了原地。

这也是谷雨从警以来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她突然明白了报案人所说的死者被剔骨是什么意思,可是即便被剔骨,软瘫成泥不是常规尸体该有的状态,她也愣了,这情况太出乎她的意料。

电话还未挂断,赵立华似乎猜出谷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马上就到。”

警戒线外的保安被这一幕惊得怕了,齐声惊呼之后瞬间寂静下来。一时间,静得连雪粒子落地的籁籁声都可听闻。

俞炜华率先回过神,线索本就少得可怜,法医未到,尸体性状又遭受破坏,对方毕竟是另一系统的痕检,不好当面打脸,愤怒之下他直接对着林耀东开怼了,“S胖子,你勘查现场之前就不能清理一下现场,把闲杂人等都给清出去。”

赤裸裸的指桑骂槐,谁都听得明白。错在自己人,又愧疚又窝火的李队长先向谷雨道歉,然后叫回现场铁路部门所有的痕检员,让他们退出现场,都到保安那边站着。

李队长走在谷雨身后,和林耀东、俞炜华一起转到死者身后。

银质蝴蝶结仍在死者体内,疮伤处开始流血,线状鲜血顺着蝴碟结滴落在雪上,血滴的地方雪快速融化。

谷雨在林耀东身侧蹲下,指着蝴蝶结上那个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印记,“看形状像是一枚残缺的指纹,有提取价值吗?”

听到自己的痕检因为看到证据才破坏了现场,李队长脸上的愧疚立马消失。

胖子半蹲是件极困难的事,林耀东干脆硊在雪地里,“这枚残缺指纹我刚才就发现了,蹊跷的是整个现场凶手处理得很干净,我们压根找不到有价值的痕迹,他为什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指纹?”

“指纹是死者本人的?!”从看到死者的第一眼,谷雨就有种感觉,她遇到对手了,凶手挑衅意图明显,知道警方掉入他设计的指纹陷井时,应该相当得意吧?!

林耀东点头,“我看了死者的指纹,基本可以认定是她右手拇指的指纹。”

俞炜华余怒未消,“现场处理得一点线索都没有,法医未到,尸体位置就发生了改变……。”

林耀东理解俞炜华的感觉,但事实既成,他不希望再造成不愉快,因而截断俞炜华的话,“是我没有交待到,不怪小张。”

小张是刚才破坏现场的铁路痕检。

李队长脸色已经瞬间几变,如果刚才是为了自己人被损恼怒,这一会儿则是为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案子的复杂性而惭愧。

“即便没有意外,这个案子也很棘手。”谷雨不是安慰李队长,她说的是事实,尸体稍移即散,凶手不仅剔骨刀法纯熟,还精通人体骨骼结构,具备这些特征的凶手有固定人群,抛尸在这里,想必做了万全准备,指纹是凶手刻意误导警方,可见凶手的心思极其诡谨细致。

凶手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关注案件的发展?是不是曾经在现场出现过的人?如果是,是和报案人一起出现的人,还是伪装成旅人再次出现在这里?

俞炜华清楚谷雨的意思,但他不满林耀东为铁路痕检员开脱,“S胖子,如果这案子成了死案,都是你的功劳。”

“俞老二,你咒我,我认。可你现在不明摆着咒案子吗?!”林耀东被怼怒了,他心里也怄,因为少一句提醒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怄得直想扇自己两耳光。

赵立华和局里其他人前后脚来,谷雨迎着赵立华走过去,赵立华好像不知道她心里有疑问,连招呼都没打就错身从她身边走过,见他这样,谷雨觉得她这会儿也不必问了,这时候,问了他也不会说。

赵立华在死者身前一米处站定,虽然尸体软瘫成一堆僵肉,他脑中却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红裙少女端坐在皑皑白雪中。他是法医,知道白皙是因为失血过多,皮肤没有腐败色,应该是皮肤表面涂抹了什么东西。过度修饰,反而说明凶手不够自信,这个案子与五年前那个案子不是同一个人所为。一个极其注意细节的变态凶手,怎么可能容忍技术退化呢。

谷雨站在赵立华身边。他凝视观察着死者,她微微抬头凝望着他的侧颜观察他。

谷雨发现,见到死者的刹那,一向内敛沉静的他居然满眼悲愤,一身戾气。而随着观察的深入,他眼里的悲愤慢慢消失了,身上的戾气也散了,又变成了那个温润雅致的男人。

赵立华的反应很奇怪!没等谷雨想到某种可能性,赵立华已抬脚走向死者的身后,她跟着他来到死者身后,等着他做现场尸检报告。

“蝴蝶结是上身骨骼结构的连接点。”赵立华从死者身后转到身前,蹲下身,仔细看一会死者膝关节的缝合后目光落在髋骨处,“下肢连接点不在那里,小雨,尸体原始性状拍照固定了没有?”

“大东已经固定。”谷雨站在赵立华身后,“老赵,凶手为我们设计了一个陷井。”

赵立华的目光投向蝴蝶结上的指纹,“是死者拇指的指纹?!”

他再一次未卜先知,谷雨心中疑团越来越大,“你之前经手过类似的案件?”

赵立华未接话,他从死者身后走到身前,先看死者的双眼,然后抬起死者右臂,“角膜已经混浊,尸僵并不是很硬,从表象上看,死者死亡时间是12个小时以上48小时以内。”

谷雨盯着死者的眼睛,她觉得有些异样,赵立华知道她想问什么,所以不待她问就直接解释,“亚洲人瞳孔颜色深褐和深棕色较多,你觉得死者瞳孔颜色异常,是因为她带了琥珀色的美瞳,所以连带着角膜的混浊状态也有些不清楚。”

“赵立华,别为了骗女孩子编那些有的没的,小雨是不爱化妆,没戴过美瞳,可中国人眼珠子还是黑色的居多吧。”俞炜华烦赵立华,因为什么烦,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话林耀东不乐意听,赵立华是他除了谷雨之外最欣赏的人,“你怎么知道谷雨没戴过美瞳,你天天盯着谷小雨,还是偷偷观察过?!”

“S胖子,不会说话就闭嘴。”俞炜华眼底掠过一丝紧张,赶紧去看谷雨,好在她的注意力还在死者身上,似乎没注意林耀东的咋呼声,“你再瞎逼逼,今年的档案全归你整。”

整档案是内勤工作,林耀东最讨厌这类工作,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俞炜华是代队长呢。心里虽然不服,嘴上气势却弱了,不敢大声怼,只敢在喉间嘀咕,“无知就要多读书。在我见的人中只有小雨和老赵是纯黑瞳仁,其他人都是褐色的。”

林耀东说完自己先愣了,先仔细瞅瞅谷雨的眼睛,然后盯着赵立华的眼珠子猛瞧,“奇怪,你们俩居然一模一样。”

赵立华快速垂头,掩饰住眼底的黯然,再抬头,已和往常一样温润柔和,他望谷雨一眼,然后话锋一转把话题又扯回案子上,“小雨,你看,死者裸露出的皮肤上没有明显尸斑。”

谷雨满门心思都在琢磨这个现场,死亡时间已经超过12个小时,为什么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明显尸斑?这跟死者缝合的关节有关吗?还有,死者背部流出来的血液也不对,不是死亡12小时以上血液该有的状态。一条条疑问拧成一团乱麻挤进她脑子,她急着找到答案,压根没发现俞炜华和赵立华的异常,“跟她关节处那些伤口有关?还是因为血的异常?”

林耀东的注意力也成功被吸引,“谷小雨,杀了人后还能这么细致地做处理,选择在这种地方抛尸,还能把现场抹得这么干净,这心理素质太强大了。咱们绿城,居然有这种变态的人。”

俞炜华盯着赵立华,他不敢任由林耀东胡说下去,是怕谷雨察觉他对她的感情。赵立华不想谈论谷雨瞳仁的颜色,为什么?他知道赵立华对谷雨很特别,这种特别比普通朋友多一分,比男女感情又少一分,他想确定赵立华对谷雨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思索片刻后故意把话题绕回来,“赵立华,你的意思是你和谷小雨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亚洲人?”

听俞炜华问得认真,赵立华只得抬头看一眼他,“我家祖辈有外籍人,所以我们家有纯黑瞳仁的家族遗传。”

“小雨,你家祖辈也有外籍人?你们家也有家族遗传?”林耀东低下头又去看谷雨的眼睛。

谷雨好似没听见林耀东的问话,也好似没有发现俞炜华和赵立华之间的暗涌,见林耀东挡住视线,一把推开他,顺势伸手指向仍顺着蝴蝶结往下滴的线形血流,“老赵,死亡12个小时以上48小时以内怎么可能是这种血液?”

赵立华悄然松口气的同时,忍不住赞赏地看她一眼,她观察力太敏锐了,“不错,跟这两个因素都有关系,死者全身血液估计被放得差不多了,另外,死者生前应该被静脉注射过防凝血药物,小雨,看出来没有,她的皮肤外也用化学药品处理过。”

谷雨点头,“看出来了。”

“精确死亡时间和死因需要回局里解剖后再确定,死者身上应该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存在?!”赵立华极力忽略掉俞炜华投来的目光。

谷雨蹲下身,仔细研究死者双膝、双脚踝的关节,这些应该是关节的联接处,“老赵,即使被注射过防凝血药物,那也不应该完全没有尸斑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的尸斑应该在裙下。”赵立华招手叫来助手李辉。如他所料,尸表无损伤,也无残存的痕迹和线索,他急于回解剖室,他希望证实死者的死因是否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谷雨顺着赵立华的目光望向死者臀部,“你是说,她死亡时的姿势是V字形,所以尸斑才聚集在臀部?不对,你刚才说她的尸僵并没有完全缓解,她应该是坐立姿势死亡。”

“小雨,我们车上说。”赵立华示意助手李辉将死者装车带走。

天色早已大亮,出入车站的行人明显增多,虽说没有明目张胆过来围观的,远远拿着手机向这边拍的有不少人。现场工作已经完成,谷雨起身,“尸体运回局里需要保持下肢不散吗?”

“不需要。即使需要,我们无法保持她现在的姿势运回局里。”赵立华起身,低头,凝望着谷雨的眼睛,“小雨,死者遇害前应该是清醒的,她死时并不痛苦。”

谷雨在局里女警当中算是高个儿,但在赵立华跟前,得抬头才能与他目光交流,“不错。她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死对她来说并不痛苦。老赵,她估计与凶手熟识或者相处了一阵子。”

赵立华微点下头认可谷雨的分析,她很多时候虽没明说,他就明白她想说什么,“解剖后才能知道她是身有疾病,还是她觉得死亡比活着更幸福。”

能让一个花季少女觉得活着比死去更痛苦,这女孩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谷雨无法理解,她心里还有很多疑问要问赵立华,于是赶紧去找李队长,正和李队长交流两个部门后续的配合事宜,忽然听到林耀东惊呼一声。

谷雨心里一惊,快速走回长椅旁边,原来搬离死者尸体时,死者右臂内侧的些许积雪滑落,露出一张天蓝色纸卡,卡纸上,有几个打印的黑体字:怎么办?你不是最漂亮那个……。

谷雨接过林耀东递来的镊子,小心镊起纸卡,凶手认为死者还不是最漂亮那个,那就是说马上就会有下一个遇害者,她所有的感觉都对,凶手还会有后续动作,她迅速把纸卡放进林耀东递来的物证袋,快步走向赵立华的车,她希望用最快的时间破获这起命案,她要阻止下一起命案的发生。

“谷小雨,回来。”俞炜华沉着脸,站在他那辆越野车旁,“我们回去的路上再说一下周易坤的案子。”

眼前这案子确实棘手,但说周易坤的案子也确实是借口。俞炜华有私心,他不想谷雨坐赵立华的车子。

谷雨未回头,闻言抬起右臂挥了挥,“我和老赵还有些细节要说,那案子咱们回局里再说。”

谷雨确实是有事要单独问赵立华,这会儿也确实不愿意坐俞炜华的车,这阵子俞炜华有些奇怪,过度关心她,过度约束她,让她心里不舒服。

林耀东看看俞炜华,又望向坐上赵立华车子副驾驶位置的谷雨,陷入了沉思。

林衡熟练地为胖猫咪麻妞缝合完伤口,然后动作轻柔把它放进铺软和的猫窝里,按照他打的麻醉剂量,麻妞应该两个小时之后醒来,他正好有时间预订明天的机票。

麻妞是赵垚从小奶猫养大的,他不希望她归来时麻妞已经不在,手术很完美,接下来赵立华好好照顾它就会很快痊愈。虽说据基恩判断,爱荷华州那个女孩是赵垚的可能性不高,他还是要马上过去。就像赵立华想让回飓风一样,他也想赵立华结束奔赴全国各地寻找唯一亲人的日子,他希望他和赵家兄妹能回归到五年前的日常。

订好机票,林衡重新坐到电脑前,正想关闭解剖视频资料,突然被“周易坤”三个字吸引住目光。

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林衡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谷子”,点开资料,死者姓名也叫周易坤,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

林衡打开视频档案的文字资料,也是机械性窒息,如果是巧合,这也太巧了。“谷子”是绿城人,是绿城市GAJ的刑警?刚才那个身手不错名叫“谷雨”的女孩,快速奔向越野车,是往火车东站赶吗?

比他小三岁,是二十五岁,比他低二十公分,也就是一米六八,和她十分相符。脑中不期然闪过谷雨清秀的脸,乌黑的眼眸,挺俏的鼻子,嫣红的小嘴。犹如一颗石子投进湖水,异样的涟漪在林衡心底荡漾开来。

这种感觉以前不曾有过,下意识地,林衡点开微信,去拨谷子的语音通话,他想从声音上确认一下谷雨是不是谷子。

语音通话没人接听,林衡点开微信运动,2832步,那丫头已经起床,手机不在身边,还是已经出去办案了?

退出微信运动,重新点开聊天界面,输入:你在绿城?

手指点在发送的刹那,他犹豫了。这一趟来绿城是为了赵垚,即使早上那女孩是谷子,也只是知道了谷子的真实身份。

问她的年龄,问她的身高,问她是不是绿城人,想确定她是不是谷雨。相交五年,虽然和她交流早已成为他生活重要的一部分,为什么要打破相交的方式?

是,问得有点多了!对这个联系五年的朋友,他应该保持以前的相处模式,不该轻易打破!

林衡删除信息,放下手机。

第三章 外科医生
致命追踪·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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