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的明天(二)
陆仁希是一个好学生,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所以他自然记得很多教学方面的内容,其中就包括了西洲教典,以及西洲神灵的相关知识。教导他这个的自然是特蕾莎修女。虽然平常时分会看的修女不以教典为第一优先,但她确实是个笃诚的信徒,所以作为她的学生,她的孩子,那自然是对这些内容耳语目染的。可即使如此,陆仁希却不信神,不信西洲教典里的神灵。不止如此,安辉、岳助、舒美、阮沙他们心底里其实也不相信。这点他们并没有明说,但他们在心里却达成了统一的默契。理由嘛……要说起来那是相当的自白,也相当的残酷。他们几个都有着悲惨的过去。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而且……是在自己面前。那么在那样的一刻,神明之类的,奇迹之类的事物有出现吗?没有。没有出现。在那样的时刻,这些都没有出现。所以悲剧降临了。而这也是他们会来到紫苑之家的根本原因。人就是这样的现实。如果神明想要获得人类的信仰,那就展露它的“神迹”。如果没有,那就很难获得人类对其的信仰。所以对于那在教典里被描绘的神乎其神的神灵,大家又怎么会打心底里信仰它呢?不过嘛,表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好。如果在特蕾莎的面前表达出对这神的不敬,那是会遭殃的。所以大家相信,但不信仰神。陆仁希是其中之一,也是其中信念最为坚定的。因为他的遭遇要比大家更来的曲折。所以他要更为现实。但这点他却一直埋藏在心中,并未告知其他人。平时的话,如果没有必要的缘由,陆仁希是不会来教堂的,更别说是这样的时间。但今晚的他却静静地站在了神像的面前。表情是那样复杂的他,是要做什么?“……”在盯着那神像看了许久后,陆仁希忽的屈膝下跪,然后双手在胸前合十。他做出了一个祷告的姿势,很是标准。然后他开始祈祷,向着眼前的雕像,向着那冥冥之中的神明。“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那请您听取子民的诉求,请您实现我的愿望……”陆仁希轻声,但万分诚挚地说道。他在祈祷……不,这样的语气更像是祈求,祈求神明,祈求奇迹的降临。他所祈求的内容是什么?不是别的,就是奇迹。特蕾莎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医院方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了。而根据医生的口风,特蕾莎离开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光里,特蕾莎被转回来紫苑之家疗养了。这是她自己的要求,强烈的要求。在这最后的时光,她希望在紫苑之家渡过。她想要陪伴孩子们,哪怕是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在这几天的修养下,特蕾莎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她的脸上也有了血气。一切会慢慢地好起来?……不,不会好起来的。在想什么呢?那是绝症,会对身体机能造成极大的破坏,那并不是轻易就能痊愈,至少不是几天的时间就能够做到的。所以……特蕾莎那样的状态很明显是“回光返照”,蜡烛燃尽前最后的光辉。这点的话,从她脸上缠绕着死气就能够看出来。各位觉得正常的人脸上会带有死气这样的事物吗?不会吧。那样的状态,怎么都不会有人认为是正常的。而当一个人的脸上出现了那样的东西时,那就说明死亡已经迫近了他。“死神”随时降临收割其性命都是有可能的。不太敏感的岳助和舒美可能被那样的表象迷惑到,并没有察觉的问题的严重性。但陆仁希、安辉和阮沙他们几个一下子便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虽然他们几个掩饰的比较好,但他们心中存在着焦虑,巨大的焦虑。那样的焦虑缠绕在他们心头,侵蚀着他们的内心,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们的内心肯定会因此出问题。可他们又无可奈何。因为除非是特蕾莎康复了,否则他们心头都会有这样的问题,不会自然散去。但是……特蕾莎她会好起来吗?尽管他们打从心底里期待,但他们又不那么期待。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自己都清楚这是一件不可能事件。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什么还抱有那样的想法?那不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换个说法,那就是妄想了。人如果抱着妄想而活下去,那是一件多么愚蠢,而又可悲的事情。可即使如此……紫苑之家的大家也宁愿抱着这样的“妄想”而活。其具体的体现便是此刻前来祈求的陆仁希。陆仁希今晚前来的目的就只有那么一个,就是祈求神明降下奇迹,让特蕾莎就此康复。相信神明的存在,然后祈求奇迹的降临,这就是陆仁希现在的想法。这样的他像什么?像一个不慎掉入水中,但却不会游泳的人。在面临那样巨大的危险时,其是那样的慌张,然后会下意识地寻求周边一切可以依赖的东西。“救命稻草”这个词汇就是这么来的。至于那些东西能不能支撑起落水的人?那不是那个状态下的所考虑的东西,或者说他们根本考虑不到。所以稻草……区区一根稻草,又怎么能够支撑起一个落水的人呢?如果那样的东西不能,那么依赖它又有什么用呢?在正常情况下,人自然能够做出这样正确的思考。但……非正常情况下呢?在那样的情况下,区区一根稻草对你来说都会成为“希望”,最后的“希望”。即便那样的希望,最后会成为最深切的绝望,那也是如此。此时的陆仁希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即将落水的孩子罢了。“……”那么陆仁希的祈祷有用吗?……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有用呢?是什么给了各位这样的错觉。这里是现实,残酷而又无情的现实。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一切都是无法被撼动的。陆仁希的面前是一个雕像,一个不具备任何生命特征的雕像。尽管面容是那样的柔和,眼神是那样的包容,但仍改变不了它只是一个雕像的事实。既然是雕像,那么它又怎么会移动,怎么会有听觉?怎么能够听到陆仁希的祈求?正因为是雕像,所以此刻的它依旧伫立在小教堂,没有任何的变化。“……”一阵晚风吹过,带给陆仁希一阵凉意。同时风声映衬起的,还有死一般的寂静。在这样的寂静里,陆仁希就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而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不断地加重着。这样的映衬和对比,就显得这样的感觉更为难受。在那一刻……陆仁希的心中萌发了异样的情感。那样的情感就如同黑泥,是漆黑的,是那样的粘稠。它从陆仁希的心底里诞生,然后快速地蔓延着陆仁希的内心。不,不只是蔓延那么简单。还是侵蚀,不断地侵蚀着他的心房,污染着他的情绪。在这样的影响下,陆仁希的情绪逐渐地发生了变化,负面的变化。那样如同黑泥的情绪中,恨意是最为明显的,也是最为充盈的。恨意可负面情绪中最为棘手。恨意会使得一个人彻底地扭曲,然后逐渐地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么问题来了,陆仁希他恨什么?很简单,很浅显的,但却让人有些无可奈何的答案。陆仁希他在恨,恨面前的神灵是虚伪的。神灵是虚伪的,不存在的,所以在这样快速发展的东洲里,信仰西洲教典的人并不多。因为经历过动乱的那一代人都明白,在那样绝望的地狱里,神灵是不会从天而降的。既然是这样,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信仰神灵?然后……也是最重要的。陆仁希他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力量?!如果自己是一个医生,那么现在自己就能够自己治愈特蕾莎。就算无法让其痊愈,也能够极大幅度地减轻她受到的痛苦,并延续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如果自己是一个科学家,那么自己将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攻克这一病症,然后找出根治特蕾莎的办法。……那么……自己是上面两种的其中一种吗?不……陆仁希自己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弱小而又无助的少年……不,孩子罢了。在离开大人,离开特蕾莎之后,此时的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那么特蕾莎就在今晚离开,那么他都不知道怎么过明天。或许……对他来说,那样的明天并不会到来。那样的明天,并不会延续。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是消极的,消极到了一定的地步。这样消极的想法,正是那样的情绪催生出来的。而这样的想法,也在反哺着那样的情绪,使得陆仁希的心以更快的速度,更彻底地被染黑。那么陆仁希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