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的明天(五)
“仁希,仁希……”轻声的呼唤把陆仁希从那异样的状态里唤了回来。那样的呼唤是那样的温柔,对即将坠入无敌深渊的陆仁希来说就是天籁之音。“呼……呼……”回过神来的陆仁希粗喘着气,然后看向了声音来源所在的方向。声音来源于他的前方。是那样的熟悉。正是特蕾莎的声音。而陆仁希的眼睛恰好对上了她的面容。那是温柔,且极具包容力的脸庞。尽管是在黑夜,但陆仁希却依然觉得这样的脸庞是那样的耀眼,同时还有着很高的温度。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太阳,具有灿烂阳光的同时还显得是那样的温暖。在夜晚看到太阳?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此刻,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了陆仁希的眼前。在这“太阳”的面前,陆仁希心中的焦虑与不安如同初雪般消融。但只是这样而已吗?只是这样的热度是不够的。陆仁希心中还有些许如同黑泥般的物质顽固地存在着。那些物质是阴冷,黑暗且粘稠的,它们在顽固地抵御着阳光的热度,仍旧侵蚀着陆仁希的内心。但……它们还有这样力量的原因是什么?归根结底是陆仁希,陆仁希的内心里有供其成长的营养,而那样的“营养”则是来源于陆仁希自己的执念。如果那执念不能被化解,那么这样的“物质”就会持续地存在着。尽管陆仁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并将其藏在了心底里,但在这样近的距离,特蕾莎这样熟悉他的人又怎么看不出来呢?“仁希,你又在瞎想着什么?”“!”“没、没什么?”“没什么还喘的这么厉害,我大声喊你才有反应?”“额……”被当面拆穿的陆仁希显得很是尴尬。而在这时,特蕾莎突然伸出了她的右手,目标是陆仁希,更准确地说是他的脸颊。她的速度并不算快,这是当然的,一个身患重病的人速度又能够有多快呢?这就说明陆仁希完全能够闪躲开来。但他并没有,而是站在原地不动,任由特蕾莎的手朝他伸过来。那样一只手伸过来,显然不会是有什么好事情的。确实如此,特蕾莎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陆仁希的脸颊。接着,她双指突然发力,掐住了他的脸皮。“疼疼!”在那一瞬间,一股刺痛猛地从两者相接触的地方产生,然后通过反射神经传输到了陆仁希的脑海里。这样的疼痛,顿时使得他脸庞扭曲了。各位请不要觉得这样捏脸不怎么痛。人体的脸部实际有着密集的神经,所以即便是花上不太大的力量,这样的捏脸也能够产生强烈的痛觉。特蕾莎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这么做。而效果嘛~~是卓绝的。“哼!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说谎~”特蕾莎略显得意地说道。这显然是她对陆仁希施展的小小惩戒。“仁希,你在钻什么牛角尖?”“我……”“想清楚再回答,要不然我就……”特蕾莎动了动她的食指,其潜台词是那样的明显。特蕾莎就是如此,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小俏皮。“我……我……”“修女老师……你会……你会……”一时间,陆仁希的话无法说完整,因为他真的无法说出那个最为残酷的字眼。至少……现在的他做不到。“你会……离开,真的意义上,永远地离开我们吗?”想了很久,陆仁希选择了这样折中的问法,但这却是用问题来回答了问题。各位请注意,这毫无疑问是错误的示范。但在这里特蕾莎修女并没有指出陆仁希的错误,而是认真地聆听,然后在组织语言准备回答陆仁希。这里我们先不继续展开。各位觉得特蕾莎这里会怎么回答陆仁希呢?想来大多数人的想法会是温和的回答吧。各位大概会认为特蕾莎会温柔地告诉陆仁希不要抱着最坏的想法,她或许能够战胜疾病,最终活下来。这样的想法是符合大众预期的。但……这却不是真正的回答。不止如此,特蕾莎的回答更是出乎了各位的意料。“……”停顿了下,特蕾莎笑了。她已经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即便她的答案是那样的出人意料,但她也决定那么回答了。“会的。以我这样的病情,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或许是一个月后,或许是一年后,也有可能是今天。而这离开,是永远的,不会有返回的可能性。”特蕾莎斩钉截铁地说道。“!!!”而这样的回答无疑是陆仁希的耳边炸起了一道惊雷。这样的回答给予了他心灵极大的震撼,甚至使得他的四肢在那一瞬间麻痹了。他那长大的嘴巴因为咬合肌失去了力量而无法闭合。那对如同星海与夜幕的双眼也失去了光彩,看的出来这样的回答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仁希,刚刚的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怎么样的回答?”但看着这样的他,特蕾莎却显得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已猜到了。“我知道……我的生死就是你……或者说是你们焦虑的根源。而我也知道你想要从我口中听到我安好的话语。那样的话……我确实是能说,而且作为一名神职人员,我还能够说的比你想象的还要令人信服,更令人安心。”“但……我不能那么说。因为那是谎言,最大的谎言!”“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是我的骄傲……”“所以……你们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身体是什么样的状况。那是瞒不了你们,也瞒不了我自己的。”“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要是说我身体状况很好,那不过是谎言。如果我突然就离去了,那你们会在我的葬礼上崩溃的。”“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因为那样会在你们心里留下永远的创伤。”“我想看到的啊……是健康成长的你们……”说着,特蕾莎握住了陆仁希的手。那双手几乎没有肉感,显得是那样的骨感。但那手在此刻却是温暖的,暖意从她的掌心,从她的内心传递了过来。“那样的谎言……是束缚……是诅咒,是会影响你们一生的魔咒。”“我不能让那样的东西存在在你们的心里,因为我是你们的老师……也是……你们的母亲……”“啪嗒!”当这个词出现的时候,陆仁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半透明的泪水滑落了下来,然后在特蕾莎的手背上摔碎。在那一刻,特蕾莎和陆仁希都感觉到了那眼泪是温暖的。这很奇怪呢……眼泪是因为悲伤才出现的。而悲伤往往是冰冷的代名词。但这眼泪,却是那么的温暖呢而且陆仁希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关键词……“母亲”。实际上的话,一直以来特蕾莎便是充当着这样的角色。这个规模孤儿院里,实际就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特蕾莎和马库特。对孩子们来说,马库特是他们的爷爷。但特蕾莎就是他们的老师,同时也是他们的父亲和母亲。是的,她一个人就兼任了这样多的角色。特蕾莎时而严厉,时而温柔,在她的身上能够看到复数的身影。而那些身影则各自代表着不同的身份,这些身份在她的身上形成了有机的统一。陆仁希他们心里清楚,但他们却没有那么叫出来。可在此刻,特蕾莎却自己说了出来。那么……是否意味着陆仁希能够喊出来?对着她喊出那个词汇。“我能……?”“可以哟,一直都可以,最开始的时候就可以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哟!”说着,特蕾莎便伸手把陆仁希搂到了自己的怀里。那个那样瘦弱的怀抱,却是那样的温暖和可靠。“母亲……”而在那个怀抱里,陆仁希喊出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这样的称呼。在那一刻,陆仁希感觉自己内心长久以来的某个空洞被填补上了。陆仁希与其他的孩子们不同,他从最开始身边就没有了能够被那样称呼的存在。所以陆仁希一直习惯了自己没有机会,也并不需要喊出这个词。但在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想要这么喊出来。那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渴望,但却一直存在在他的心里,到了实现的那刻,他却感觉是那样的满足。这或许……早就演变为了他心里的一个执念吧。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但这样的话……“!”陆仁希突然从特蕾莎的怀抱里挣脱,然后神情是满满的惊恐。现在的他更为惊恐。因为他终于实现了他一个长久以来的愿望,但在此刻……或者说在那不久之后,他将会彻底失去眼前这个能被称为“母亲”的对象。这不是……更为绝望吗?看着这样的他,特蕾莎微微笑了。她伸手示意陆仁希坐到她的身边,她有话要对他说道。而这话,也是她坚持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也要前来这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