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聪明的人又会是谁呢?
指尖有触碰到什么的触感。但仔细体会的话,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抓到。只是触碰到了比空气还要重的东西,仅此而已。“我——看——到——你——啦!”既然无法抓到实体的话,那么看到也是一样的。李少辉眼中的世界,和正常人所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也许是大脑的结构和常人不同,又或者是细胞分化时表达了原本不该存在的基因。又或者——是神明的祝福。他有着能够目视到幽灵,并且用言语控制幽灵的才能。李少辉盯着自己右手的前面。在那里有着一个散发着只有他才能够嗅到的恶臭,正常人无法看见分毫的黑影。那是一个看起来不像人类,更像猫犬一类的动物的黑影。仔细去分辨的话,会发现它既像猫科动物,也像犬科动物,究竟是什么动物,根本无从考察。不懂得人心的寒风忽的一下变大了,站在大楼的楼顶,穿着保暖衣打底,套着西装的男人感受到了刺激骨髓的寒冷。空旷到让人联想到荒凉二字的天台没有一处可以用来避寒的地方,因此被冷风直接侵蚀虚弱身体的男人,脸上却绽放出了更盛的笑容。他轻轻地跺了一下脚,布满地上的灰尘扬起,但早已经习惯这该死城市的雾霾的他,并没有介意这丁点灰尘。“真是有够臭的啊。”他不满地用另一只手捏起了自己的鼻子。环绕在黑影上的黑气就是恶臭的来源。从黑影身上散发出来黑气就跟刚刚出炉的包子上的蒸汽一样,向着四周飘散着。“别在那里自顾自地说话呀!我这边可什么都没看到啊,也什么都没有闻到啊……话说你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不是大不了的事情……那明明很重要!“别说幽灵,就连李少辉也触碰不到的小女孩,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陪伴在李少辉旁边,用手托着脸说着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看不到闻不到我也没有办法,因为你没有才能嘛——”男人稍微停下了对小女孩的叙述。目视着手中的黑影,轻轻呢喃道:“消散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吧。”用着平静到让人想起湖泊般的眸子注视着手中的黑影渐渐消散之后,李少辉才继续了刚才说的事情。“——没有这种让人觉得无聊的才能,当然不可能看得到我能看到的东西。”还有,这种才能也不会带来视觉上的变化,这样看来,还真是一点有趣之处都没有的才能啊。李少辉盯着平淡无奇的右手,在心里补充道。“什么啊,一副自豪的口吻……别在那里炫耀自己的能力啦……”灵使在羡慕着李少辉的才能。那种不应该被人类拥有的才能,理所当然会被人羡慕。小女孩噘着嘴,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才能会被李少辉这种活着都像是在给社会制造负担的人得手。“现在才佩服有点太晚了啊。不过有一点我要纠正一下——比起能力,我更希望你把这个叫做才能。”虽然我也曾经把它称之为能力,李少辉耸着肩说道。“能力和才能听起来很像,但实际上有着本质的不同。那种经过自己的锻炼,才拥有的东西叫做能力,像我这种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就存在于自己身上的东西,更应该赋予它‘才能’这种跟作弊没什么两样的称呼。”从李少辉逐渐收起的笑容,以及贬低的话语来看,不难看出这个男人在厌恶着自己这份才能。为什么会这样呢?答案当然只有一个。因为这份才能,剥夺了他原本能够拥有的乐趣——对幽灵的向往。“哎呀哎呀,好像不止一只呢……看来那家伙真的是在测试我的‘才能’的极限在什么地方呢。”用着像是在和刁难自己的老师说话时的客气口吻,男人眯起了那双满是疲惫与颓废的眼睛。只有一人孤独站立着的大楼上,刮着的风愈发强了。在这大楼之上,是已经连太阳的余光都看不见,完全被一片黑暗笼罩的,乌云密布的天空。“他真的还在上面吗?”坐出租车花费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七八分钟的事情而已。可按照王倩的说法,我只不过昏迷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而已。五分钟的时间是不可能让我离开这里这么远的,那么也就是说她是在撒谎?结合她刚才在车上说的话,我下意识地朝她问了一句。“你很喜欢说谎吗?”这真的不应该是一个上过学的人说出来的话。只不过因为女人身上流出来的气息太过自然,光是站在旁边,就觉得没办法把心里话藏起来。我想,也许那个男人待在这个女人身边时,露出来的模样也一定和我所了解的他大不相同吧。这样一想,我就有点生气。当然,为什么会生气,这一点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嗯,我是个喜欢撒谎的女人。”女人带着歉意的笑容,朝着我歪头说道。这份美丽到让我不忍心去说一些风凉话来破坏。穿着西装,有着将近一米六五身高的女人,稍微不经意就有可能错认为是一名尚未成长的少年。这样的她有着与自己妖艳的桃红色长发,血红色的双眸完全不符的,静谧的美。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我看着坦然承认的王倩,心中有一种完全无法与之为敌的挫败感。作为女性,我似乎没有一处比得上她的地方。咕——突然间,我听到了某种异样的声响。王倩捂住了自己的腹部,脸上的歉意加深了。“肚子……饿了。”好吧……如果说分清楚场合肚子饿也算是一个优点的话,那么我在这上面的确比她要强。“找那个臭家伙给你钱买东西吃吧,我身上也没有什么钱啦。”我踏上了通往楼顶的阶梯。在这瞬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被我忘却的事情。那个男人还欠着我一笔钱。这一次的工资,他还没有付给我。找到他之后,我一定要让他把钱还给我,不然我那么辛苦去调查别人不是白费了吗?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你给我在上面等着!臭男人!压着内心的无名火,我一口气爬到了最顶层。“你也快点跟上来啊。”走到一半,我忽然发觉女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我,而是驻留在我的背后,呆呆地看着我。被她漂亮的双眸盯着,即使是同为女性的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嗯……”她轻轻地应了我一声。我也没有继续理会她,总觉得盯着她越久,我就会愈来愈觉得“叶馨园”是一个卑劣的小人。吧嗒吧嗒的声音响着,我踩在因为许久没有人光顾,而积满了灰尘的楼梯上面。周围脏兮兮的环境让我不禁皱紧眉头——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进来这栋大楼,还从楼梯走到了天台。真不明白为什么理应有专门的人员进出的施工中的大楼会这么脏。看起来就像是好几个月没有人来过一样。真是一群怠惰的人。我为了倾泻心中的忿恨,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些跟我素未谋生的无辜人士。大约走了十来楼之后,我总算看到了那扇通往天台的铁门。我之前就是从这里进去的。——我似乎,还是忘记了什么事。我注视着那扇门,这扇和我模糊的记忆里完全重合的铁门,让我忆起了被我忽略掉的一件违反逻辑的事情。尚未闭上的铁门露出来的缝隙与我之前进去时的缝隙一样,尽管观看的角度不同,但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如果男人是从这里进来的话,那么不应该如此才对。如果我是从这里下去的话,那么这门也不应该如此才对。那个男人怎么样暂且不论,我当然是不可能从这扇门下去的……因为我可是从楼顶上直直地坠落下去的,而且还是被那个男人亲手推下去的。既然这样,那就产生了新的疑问————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该不会是被蜘蛛侠救了吧?——怎么可能,那种东西只不过是电影里才存在的玩意。“呵——”推开门的瞬间,我笑了一下。当然是在嘲笑爱做梦的自己。“——喂!”虽然已经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李少辉,但我还是不怎么想叫他的名字……总觉得叫起来很变扭,会显得我和他的关系很熟络一样。除非他亲自跟我说他自己的名字是李少辉,不然我绝对不会用“李少辉”这三个字称呼他的。这样想着,我望向了门外。我用自己的双眼,目睹到了那副光景。——骗人的吧?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骗人……的吧……?”这真不是人类应该看到的光景。看着这个“景色”,我缩起了身子。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忽然,我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甚至比零下十度的冬天还要冰冷的寒意开始侵蚀自己的身体。不,用“侵蚀”来形容,真是太高估我了。那只不过是擦过而已,仅仅只是从我的身边经过而已。只是这种程度,就让我忘却了呼吸。“王……倩……?”我颤颤地说出了她的名字。血红色的眼瞳亮起了危险的红光。不是人类,更像是怪物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流了出来。就像是被一点点放气的单车轮胎一样,名为“王倩”的人类已经无法继续容纳这份气息,开始逐渐崩解。她摇摆着身子,就像是一只野兽一样,晃晃悠悠地经过了我的身边。——真走运。在这一刻,我打从心底里庆幸着,这个穿着西装,有着美丽女人外表的怪物,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要是她眼中盯上的目标是我的话,也许我会在一瞬间变成一堆肉块吧。终于,我再次把控制着身体,刚才停滞的齿轮转动起来。“这不是真的吧?”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感慨。——我真是丑陋啊。男人在空旷的楼顶上随意地走动着。他像是漫无目的的无头苍蝇一样,只是在四处走动,似乎没有目标。只是时不时会挥动自己的手,说上几句话,只有这样才会让人觉得他不是一个开启了自动寻路功能的机器人。只不过,这只是外人能看到的光景而已。“我可不是清扫工啊。”李少辉正在重复着单调而又无趣的事情。将想要靠近他,伺机攻击的幽灵“看见”,然后用言语让它们消散。重复这样的事情,维持了将近六分钟了。本身就是无聊的事情,他却将这份无聊的事情重复了将近五十次。这样的自己真是没救了,李少辉在心里骂道。“喂……之前你不是也看不见它们吗?为什么现在就能够看见了?”也许是看出了男人的无聊,飘在一旁看戏的小女孩开始跟男人搭话。“我当然看不见,所以我只是让它们变得能够被我看见而已……就像是钓鱼一样吧,我主动靠近它们,引诱它们攻击我。”“在它们攻击我的那一刻,我就能够看到它们了。”“一直藏匿在暗处,伺机而动准备在背后给你一刀子的人,总会在攻击的那一刻把自己暴露出来的……虽然它们是幽灵,并不是人类,但同样也适用于这句话。”如同机械一般,李少辉仍旧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不知疲倦,这种事是不可能的。他早就已经累了,也已经倦了。但为了等到那家伙的出现,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一直在走动着,原本崭新的皮鞋上面已经沾上了土灰,就连干净的裤脚上也已经染上了一层灰色的物质,如果让衣服的原主人看到了,或许会心疼这身可怜的西装吧。“为什么你总是要举一些绕弯子的例子啊!就算这样做也不会有人觉得你在说高深的话啦!反正我不会这么想的!”用过于刺耳的清脆嗓音喊出这句抱怨的话之后,小女孩落在了男人的身上。“你竟然会落在我身上,真稀奇。”“只是为了让你听清楚我说的话而已。”“真奇怪,明明根本碰不到你,却能够听见你的声音,这一点都不符合物理。”“要你管啦。”小女孩瞪了一眼男人,示意让他安静下来。在李少辉安静下来之后,明明说自己有话要说的小女孩,却突然沉默了。她就这样一言不发,陪伴在李少辉的旁边,看着男人所做的一切——尽管,她看不见很多东西。“我想,他也差不多该来了。”将天台逛了数遍之后,李少辉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走动。“谁?”灵使不明白李少辉指的是谁。“当然是我一直在等待着的贵客,躲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两次重伤了王倩的黑手啦。”李少辉平静地说着。——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就像是为了验证男人的话是正确的一样李少辉脚下的地面发出了与材质不符的杂声。听上去就跟木门开启时的声音一样。最先露出来的,是卷卷的棕色毛发。是完全违反物理常识的一幕。先是毛发,然后是一张男性的脸孔,在接着是宽大的肩膀,在接着是白得让人想到白化病的胸膛,以及与其说是腹肌,不如说是瘦到连骨头都能看见的腹部。是一个人。“初次见面。”那个人,没有下半身。明明看上去是人类的身体,但唯独只有上半身。他从地面上脱离,悬浮在了空中,一丝不挂的上身会让人想到某部经典的恐怖片。男人的脸并不算俊俏,方正的国字脸,稍显浓密的眉毛,厚厚的嘴唇,鹰钩鼻,搭配上头上卷而又蓬松,将耳朵也一并遮住的卷发,让他看起来像一名李少辉只在高中的美术课本上见过的艺术家。他看上去不像是亚洲人,更像是来自西欧的人。——当然,如果他真的是人类的话。“李少辉先生。”被只有人类上半身的男人注视着,就算是李少辉这样的人,也不免产生了一丝恶寒。“喂,灵使,这家伙和你是同类诶。”“别在那里胡说啊!我才和这家伙不是同类呢!而且你看清楚了,我是有脚的!有脚的!”为了证明自己与他的不同,小女孩把自己光着的小脚丫抬起来给李少辉看。顺着脚踝往上看,原本应该是女生最神秘也是最有诱惑力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就像是该死的游戏制作人没有制作这里的模型一样。“你在看哪里啊!变态!”“只是男性的本能而已。”李少辉眼睛都不眨一下,随意地应付着灵使。“啊——对了。”看着因为不理解自己在做什么,而皱起浓眉的西欧男人,李少辉忽然笑了起来。“我也该跟你打声招呼吧,初次见面——犯了禁忌的家伙。”“呵呵。”男人对于李少辉充满攻击性的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看起来早就知道我会来了。”“毕竟我已经知道你在哪里了,与其等着我和那个笨女人一起找你,肯定会先想办法解决掉我们其中一个吧。”李少辉略显轻松地说着。“诶诶诶?我们什么时候知道他在哪了?”跟不上男人说话节奏的小女孩,目瞪口呆地望着颓废的男人。“当然是从那个被我分解掉的合成幽灵身上啦……”李少辉微微垂下了眼帘。“既然能够随意操纵幽灵,那么从幽灵身上读取到记忆,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老实说去体验动物的视角还真是第一次,我还有点不适应。”“————”男人依旧挂着笑容。“原来如此,那里还有一个人啊。”他望向了灵使所在的位置。他不可能看得见灵使。小女孩脸上的自信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正如你所说,我的目的是想在你们一起找到我之前,把你们其中一个解决掉,这样的话我就安全多了。”男人的眼中带着忌惮。“我也活了百年以上的时间了,像你这样的,有那种能力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在畏惧着李少辉的才能。“纠正一点,那不是我的能力,而是我的才能。”李少辉在奇怪的地方和西欧男人较上了劲。“才能吗……那你可真是幸运啊。”西欧男人似乎理解为什么李少辉要纠正这一点。他的脸上带着的笑容似乎不会褪去。那是让人联想到厚重、怜悯的笑容。“虽然有这种才能,但实施起来也很累啊,稍微夸奖一下我啊。”李少辉像是在索要报酬一样,摊开了双手。“先是察觉到那个胖小孩身上的事情不像是巧合,接着还特地叫人去调查那件事。我可真了不起啊……为此我还搭上了十分之三的报酬啊……明明以前当中介人也才问我要十分之一的报酬而已。”李少辉小声地嘟嚷着。“当然,会注意到那小胖子不对劲,也是多亏了我身边这个不怎么可爱的小家伙呢。”“——啊?我?”灵使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提到。“还记得吗?你当时说过,我的寿命延长了一天或者两天吧……所以我就在想,这是不是同样意味着,被我救下来的小胖子,也只能再活一两天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或许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不是单纯地巧合,而是某种必然,所以我才让叶馨园特意去调查那个小男孩最近是不是连续遇上不幸的事情。”所以说,李少辉会再一次和那个小男孩相见,并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不过我当时也没想到会和这次事件扯上关系,也算是误打误撞吧……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连续的巧合,也意味着某种必然吧。”李少辉在注视着静静听他说完这长长一段废话的西欧男人。等到李少辉把话说完之后,男人长长地地叹息了一声。那像是在怜悯无知的凡人,男人的叹息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原来如此,你说完了吗?”“嗯,说完了。”“那么,能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吗?”“问吧。”“你为什么……要特意单独留下来呢?”“那是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你,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有趣的人啊。”李少辉理所当然地说着。——咚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眼中所看到的景象在刹那间变得模糊起来。滴答,滴答。像是水笼头在滴水一样。李少辉僵着脑袋,慢慢地低下了头。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空洞。一个将胸膛和腹部的概念全部摧毁的空洞。原来身体被破开的感觉是这样的啊。男人望着本该不出现在本人视线中的,自己的体内,露出了恍然的笑容。碎裂的血管,体内的内容物,以及在量度上惊人的血液。看着这些东西,男人缓缓地倒了下去。“——真是愚蠢啊。”西欧男人在为李少辉的愚蠢叹息着。他真是一个慈悲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