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凌晨两点左右的时间，我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尿急去上厕所，然后见到了那仿若……不，根本就是地狱的景象。”

于天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庞，而声音里却带着颤音，是那种只有寒意浸透皮肤，渗入骨髓时，才会出现的颤抖。

望着他隐隐抽动的嘴角，以及有时睁大，有时眯上的眼睛，我相信他现在的内心一定充满恐惧。

我揉了揉被他的眼神刺痛的太阳穴，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的我，看到他这副模样，只会觉得心中冒出一股怨气。

“噢？地狱？听上去很有意思的样子，能详细说说吗……关于你看到了什么。”

修长却粗糙的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翘着二郎腿坐在不知道哪位学生的椅子上的李少辉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咽了一口口水，稍微松缓的精神又一次被提了起来。

那天凌晨，于天到底在厕所里看到了什么，我也很在意。虽然可能是看见了尸体一类的存在……但是，只是看见死者的话，不至于让他如此不愿意回忆起这件事。

除非，那具尸体的模样……

“那根本不是尸体。”

于天不知道是在低语，还是在呕吐，或者说他只是在哭泣。

像是把钓鱼线一点点从名为咽喉的深渊里抽出来，于天接着把话说完了。

“那只是个曾经是尸体的肉块而已。”

夹杂着晦气的吐息，从男生的上下唇之间逸出。那番话语像是无形的生物，如蛆附骨地缠绕，附着在我身上，用它那带着刺，冷冰冰的舌头舔舐着我的肌肤。

“尸体”、“肉块”，这两个词单独来看，本身就已经属于惊悚范畴。若是把二者连在一起，那么只要不是神经大条的人，脑袋里都会浮现出不好的场景。

“肉块嘛……”

吐字清晰，声音清澈，没有流露出半分情绪，李少辉重复了一遍那禁忌的词汇。

“你是不是那个什么寄生什么的动画看多了？”

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地转着，男人的食指也如那秒针般绕转一圈，最终停留在于天的左胸口上。

“现在是吐槽这种事的时候吗……虽然好像确实在那里见到过类似的台词，但你也不应该说出来啊，难得这么严肃的气氛。”

“因为想到了，下意识就说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嘛。”

男人难得把他那像是犯罪者一样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收敛了一下，换上了较为寻常的眼神。

“只是这句话还不够，能详细说说吗？”

“……我还以为你们不想听了。”

于天用手来回摩擦着他那张变得绯红的脸，声音中少了之前的那份苦涩。

“我真的不愿意回想那时候看到的景象……”

“如果你肯说的话，我就给你看这孩子的内裤。”

砰——

我吹了吹拳头，难以置信，自己的动作会如此迅捷，更加让我吃惊的是，我挥出的拳头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接命中了那张让我恨得牙痒痒的脸庞。

原本还以为会被王倩拦住的，没想到她只是呆站在一旁看着我做出这样的举动。

“快——点——说。”

“不要摆出那么可怕的笑脸啊……我说就是了！说到底我对你这种女生的内裤也不可能感兴趣，非要说的话，那种身材丰满的……唔——呜哇！疼疼疼疼疼！”

咔哒，咔哒，咔哒，人类真是神奇的生物，只要稍微转动一下手腕，扭动一下指关节，就会发出这么清脆的响声。

我露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无声地望着自顾自说话的于天。

“好啦！我说，我说就是了，竟然要我做到这地步，你是恶魔吗？”

“我只是个女子高中生而已啦。”

“啧，总之，肯继续说了就好。话说，你就这样看着我被打吗？难道她就不算敌人吗？”

之前被我打得从椅子上摔到地上的男人揉着被打中的左脸颊站了起来，漠然地望着一旁发呆的王倩。

“嗯，因为那是不带伤害性的恶意，没关系的。”

“都已经一拳把我打翻在地上了，还能说出‘不带伤害性’这五个字，真有你的啊，这只是在偏心而已吧。”

“昨天！凌晨！”

就在我的注意力被李少辉和王倩的闲谈夺去时，于天发出了就聊天而言，音量上明显不正常的声音。

整个因为只有寥寥几人而显得空旷的教室，充斥着他这叫声的回音，余音久久没有散去。

“我进到厕所里看到的景象是——”

不给我们插进闲话的时间，甚至连喘息的空暇都不给，于天用他那极具攻击性的倒三角眼扫了我们一眼，把话说了下去。

“——涂满我面前墙壁的，在地面上流动着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血液，不是什么红色的染料，是货真价实的血液……以及在这血之间的正中央，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个人类的，脖子裂开，没了小腿和手臂的男性尸体。对了对了，他的小腿，还有手臂，都卡在厕所的坑里面了，上面也全都是血。”

他的表情随着话语，变得愈发阴沉，眉毛拧在一起，嘴唇左右变得不对称。

接着，于天再次咧开嘴冷笑了一下。

“就在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一旁的墙壁上，写着一行字。记得好像是什么‘我永远爱着你’一类的词。怎么样，很吓人吧？”

我试着幻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结果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是那些一度在恐怖电影里见过的，加了特效的血腥场景，并产生没有多少实感。

所以我摇了摇头，而对我这冷淡反应的男生瘪起嘴，轻声呢喃了句“什么啊”

“那还真是恐怖的场景啊。你当时肯定吓得摔在地上了吧？所以才看见了墙上的字。”

李少辉的反应到是跟我想象中不一样，我还以为他会说出一些比我更加冷淡的话，例如“你的话真是苍白无力。”、“你做作的描写可真无聊”一类的冷嘲热讽的话。

“怎——怎么可能！我才没有被吓到，你以为我看过多少部恐怖片了啊！”

真是拙劣的演技，就算是小孩子也能看到他不自然的神情和上升到新高度的音量意味着什么。

“故意用那么别扭的叙述方式，也只是因为被吓过的你也想吓我们吧。“

看着他低劣的掩饰，我也只能半闭着眼睛，不留情面地指出他的想法。

“唔……怎么可——”

“现场的情况大概能够想象出来了，那么剩下的问题是，你认识死者吗？”

“认识是认识，也知道他的名字是叫……林杰来着，就是不怎么熟……是真的啊，我真的跟他不怎么熟，最多只是回宿舍的时候见过他几面。就算是同一栋宿舍楼的学生，也不一定熟悉啊。有些时候就连班上的同学我都可能会认不出来。”

被打断反驳的于天咬了咬拇指的指甲，皱着眉毛回答李少辉。

“不过，关于他的事，我知道一些。他似乎经常被人欺负，而且不是小打小闹的，经常会有人上来勒索他，让他做些丢人的事情，据说好像还有人录音威胁他，总之，他不怎么走运呢。噢噢噢，我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女朋友，不过前不久分手了。”

“女朋友嘛，现在的高中生啊……嘁……”

李少辉的声音里有一点不太愉快，但我不认为他是那种会因为别人有女朋友而不爽的人。

所以，我觉得他会不高兴的理由，跟我是一样的。

“喂，你明明知道这些事，也不帮帮他吗？”

我忍不住出声询问这我早该知道答案的，无意义的问题。

“啊？帮他？这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也跟他不熟，要是去多管闲事，不是自找麻烦吗？还有就是，他会被人欺负，肯定也有他自己错的地方吧？不然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偏偏找他呢？”

于天昂着头，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个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听过无数次的答案。

嘁，我把头撇向一旁，也学着李少辉发出轻轻的咂嘴声。

“还真是标准的回答啊……好了，关于那个死者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剩下的也不想问了。我们换个人吧——关于史书莎，你知道她的多少？”

男人左右来回活动着脖子，嘎嗒嘎嗒像是扭断骨头的声音从他的脖颈上传出。

他如无机物般空洞的下垂眼直勾勾地看着脸色渐渐发白的于天，

“要问到这种地步吗？好吧，我也不想遮遮掩掩了。史书莎是我的初中同学，同时也是我的高中同学，初中到高中，我都和她在一个班，在这所学校待了差不多五年的时间。”

他嘴角泛起的褶皱像是在向我们传递无奈与苦涩，坐在桌子上的于天摊开双手，直截了当地向我们解释了他与女性死者的关系。

“对她的了解嘛……平时也经常会注意她。她那是那种很内向的女生，基本上遇上什么事都不会跟别人说，搞不好还有点心理疾病，幻想着自己是悲剧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吧，因此她很敏感，只要对她做出一点看上去带有恶意的事情，都会触动她的神经。所以我才会说，像她这样的玻璃心，什么时候自杀都不奇怪吧。”

“啧——”

哐当一声，我的膝盖不知为何撞在了桌子上，幸亏没有顶在课桌的棱角上，不然肯定会很痛。

下意识想要抬起手，却发现被人用蛮力硬生生拽住，无法动弹。

“李少辉，放开你的脏手……我忍不了了！”

“冷静点吧，现在不是在这里张扬你可有可无的正义感的时候。”

“你这女生……想干什么！又想打我吗！别以为我会乖乖坐着给你打！我可是会反击的！”

“最好不要这样做，你会受伤的，就像刚才一样。”

李少辉用另一只手晃了晃手指，以真诚的口吻警告着于天。

“史书莎是个玻璃心的女生，所以你认为她什么时候都会自杀……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她之前是不是向你表白了。”

“为什么你——啊，我刚才自己说了……是，就在前天的时候，她用手机发了条短信给我，说她喜欢我，想要和我交往……”

“你拒绝了？”

“当然拒绝了。她长得一般，性格又不怎么好……而且那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用短信表白这种方式……我怎么可能会接受啊。”

我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冷眼注视着脸上挂着讥笑的于天，心中在捉摸着以后上学的日子里是不是要给他一些教训。

该死，要不是李少辉这混蛋拉住我了，我早就又往你脸上扇七八下了！

“这样啊……”

李少辉拉长尾音，之前还在摇晃的手指忽然被他伸了出去。

“喂！你要做——”

“下次说谎前，眨眼的速度可不要这么快，心跳也要慢一点。”

李少辉的手搭在于天的脖子上，手指按住了对方的颈动脉，面目无情地说道。

“询问环节到这里就结束了，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午休——对了，还有最后一点，下次故意说违心话时，别做出这种恶劣的笑容，太假了。”

男人兀自地结束询问，擅自地拽着我的手，一步步把我拖出教室。

我没有抗拒他的行为，在离开教室的过程中，我至始至终都在盯着脸上忽然没了神情，漠然得像是一块冰的男生。

他似乎没有因为我们的离开而得到解放，而是静坐在桌子上发着呆，手还在揉着之前被我扇过的脸颊。

“好了，别一直盯着人家看，该去学生宿舍看看了。”

教室的门被李少辉用手合上，因此我也被迫中止了对于天的观察。听到男人的话，我稍稍转了下自身的视线，噘起了嘴。

“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谎了？意思是那个女生没有向他表白？”

虽然，刚才那个男生的容貌算得上清秀，但为人也太恶劣了。

嗯……这样说，肯定是在说谎了。那样不尊重人的男生，换做是我，别说表白，见都不会想见他一面。

“不，我想，表白的事情应该是真的，这点应该不会造假。毕竟是他之前不小心说漏嘴的事。”

“那他什么地方说谎了？”

“准确地说，应该不是说谎，而是没有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情……仅此而已。你也明白的吧？就算是再白痴的女生，也不可能会喜欢那样的男生。”

李少辉一边拉着我下楼，一边跟我解释着。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算了，不明白也好。高中生这种矛盾，恶心的别扭心理，现在还不是你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