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在说一些不知所以然的话……我才懒得管你。”

我从鼻子里哼出声音，不再去想那自以为是，处处充斥着大人的优越感的话。

四处张望，不知该看向何处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了远处隐藏在食堂与教学楼之间的学生宿舍楼上。

不带着任何念头仔细观察一会后，又回到了男人脸上。

“话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吧？就这样走了，没问题吗？”

刚才的问题，感觉都只是在了解死者是些什么样的人，对于案件本身，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就连现场的状况，也没有仔细深究。

“噢？比如说哪些事情？说出来看看，也许是我忘记问了。”

他恐怕也已经知道学生宿舍的位置在哪了，所以在没有向我问路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迈步朝着宿舍楼的方向前进。

李少辉话里轻薄的情感几乎快要溢出，可那张死人一般的脸依旧和以前一样，像是被冰冻一般，没有表情。

真是奇怪的态度……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呢？

“像是‘有没有看到凶器’、‘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尸体周围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一类的问题不是可以问吗？为什么都不问问看呢？”

我一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一边慢悠悠地跟着王倩缓慢的步伐前进。

啪嗒一声，已经走在我们前面的男人把又一颗置在自己脚边的石子踢飞。

“唔嗯……这些问题确实都没有问。不过，这些问题我也不应该问。”

“诶？”

不应该去问？为什么？

“理由还是挺简单的。”

李少辉把结着茧的右手微微抬起，说这话时的语气就跟一般人聊家常时没多大区别。

“第一，我和你都不是侦探，第二，我们两个加在一起的正常搜查能力翻上几倍也比不上警察，第三，假如是正常的刑事案件的话，不会有你和我出场的机会。”

他从提起的右手里举出三根手指，不急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我的目光微微下移，开始思考起他这番话中蕴藏的意义。

“——嘁。”

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只是几秒钟，我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会是他的理由。

像电视剧上的侦探一样，去把存在的谜题一一解决，这种事不是我和李少辉这两个外行人能够做到的。警方动用警力也没能解决的难题，凭借一己之力却能够去处理掉，能做到这种事的侦探恐怕也只可能存在于影视作品里面。

“真是不负责的说法……因为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所以就不去做了吗？”

“没办法嘛，我们这里又不是侦探片场，既然警察他们都已经得出官方结论自杀，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去搜查现场，推翻他们的结论吧？”

“但是啊，那么奇怪的死法，怎么可能是自杀啊？那得多么坚韧的神经，才能忍受那种痛苦自杀啊？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有那种强度的意志，也不太可能会自杀吧？”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他们会定义为自杀。至少以我这个旁观者的视角去分析，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自杀这一结论。

“是呢，就算有监视器拍到的画面，也存在着很多疑点，尤其是那两根不明所以然的绳子……但说到底，这些疑点真正值得我们这种外行人去在意的地方，只有一个。”

男人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渐渐地，我开始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让我的鼻腔感到不适的臭味。

“是什么？还有……你该洗澡了啊。”

我用手捏住鼻子，凭着这种原始的手段去抵御李少辉的体臭。

“嗯……是什么呢？我稍微问下，叶馨园你觉得，人类在什么情况下，会想到自杀呢？”

男人的声音很低，也很沉，已经走到男人身边的我，视线越过了他的肩膀，停留在他那张惹人厌恶的脸上。

真是……奇怪的问题。

李少辉给叶馨园抛出一个不知意图为何的问题之后，便开始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和寻常公寓楼没什么区别的男生宿舍楼。

它总共有十层楼，典型地利用高度换取空间的建筑风格，只站在外面观察的话，最多只能够看到被防盗窗罩住的窗户，以及摆在窗户外面的冷凝器。非要说还能看到什么其他的东西，那也只能加上晾在外面的衣服。

在宿舍楼的旁边，有一个单独的小屋，四面是完全透明的玻璃窗，在里面则站着一名穿着朴素，年龄约在四十到五十之间的女人。

“自杀的事才过去这么一点时间，不大可能让我进去啊……有没有不进去就能看到里面全部景象的方便设定啊？”

一旁的叶馨园陷入了沉默，李少辉也懒得去管她，开始说一些只有可能在梦中见到的事情。

“那种东西不可能有的啦，大叔你还是脚踏实地去做吧。”

“不，我觉得应该是有的。”

“怎么可能有啊，自己不想进去，还想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哪有这么方便的事啊。”

“所以说，我觉得是有的。”

“没有的！”

“有的。”

“要我说几遍，不可能有的，大叔！”

“好好思考一下，肯定是有的。”

“都说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是有的吧？”

“……好像，真的有。”

“是吧。”

“好啦！我知道啦！我进去看就是了！话说不会让我把这里的都看完吧！？这么长的一栋楼，还有十层高，我怎么可能看得完啊！”

灵使鼓着脸颊，目光如炬地瞪着李少辉。

“白痴，我又没让你去查宿舍，只是让你去把每层的厕所都看一遍而已。”

“噢！对噢——对才怪啊！你来宿舍楼只是为了去看一遍厕所吗？不是应该检查一遍那个林什么的男生的宿舍里有什么线索吗？”

“快去吧。还有，一定要认认真真地看一遍。”

在李少辉一遍又一遍，听不出烦躁，更加没有焦急，只是像录音机重复播放出来的催促下，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像是幽灵一般，以近乎垂直地面的方式上升到了跟宿舍楼的楼顶平行的高度。在仅有一道的目光注视下，钻人楼内。

“喂。”

处理完灵使之后，还有另外一个人需要李少辉去应付。

“从刚刚开始你就在和谁说话啊？”

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回来的，叶馨园的声音里充斥着虚弱与疲惫。

“一个小女孩，名字叫灵使，之前你自杀未果后，跟你提起过的吧？”

“但别说小女孩了，连个人影我都没看到啊。”

“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幽灵？”

“不，幽灵的话到还好，她只有我能看见，应该比幽灵要特殊一点。”

“为什么你这句话说得好像你能看见幽灵，而且还不止你一人能看见幽灵一样啊。”

叶馨园的眼瞳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黯淡无光，嘴角扯出不易察觉的弧度，比起是在笑，更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后的无意识行为。

“仔细想的话，目前为止只有你这么一个主要人物看不见幽灵。”

“所以说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小女孩嘛……你这个恋童癖。”

叶馨园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现在的她只能够做出如此微弱的反应。少女四处环顾着，最终看向了一旁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却又只字不发的王倩。

“为什么突然问我那个问题。”

虽然是在看着王倩，但说话的对象却是面无表情的李少辉。

“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并不是在针对你。”

“你这样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好像是这样呢。李少辉摸着后脑勺打着哈欠嘟囔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睡着。

“这个问题我不仅问了你，也问了王倩，还问了灵使。她们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回答。”

说话的两个人都没有望向对方——李少辉在看着学生宿舍楼，叶馨园在盯着歪着头的王倩。明明如此，他们却毫无疑问正在进行着交流。

“我的回答啊……嘁，问我这个一度想要自杀的人，为什么会想要自杀……真亏你能问得出来。还有，我凭什么回答你啊？你先告诉我，王倩以及你口中的那个灵使的答案是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说我的回答。”

“这个简单，王倩说，她觉得是因为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才会想要自杀，说是什么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死了才能做到。”

“好干脆——不，等等，这个回答逻辑上不对劲吧？死了的话不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叶馨园惊讶完李少辉的爽快，又开始奇怪王倩这奇怪的回答。不明白王倩经历过什么的她，想必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理解这段话。

“至于灵使，她的答案就比较有意思了。她是这么说的——‘啊？自杀？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啊！只有你们这种矛盾复杂的低等生物才可能做的事，我既不能理解，也不会去做！’，是不是很有意思啊？”

李少辉捏起手指，嘴边荡漾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森笑容，尖着嗓子，学起小孩子的腔调说话。

“你给我够了，这样说话很恶心啊！还有那段话太惹人厌了吧？什么叫做低等生物？她以为自己是谁啊？是吸血鬼还是狼人啊？假如真的有这样的小孩，那她一定没有什么教养。”

不是被那个叫做“灵使”的小女孩的答案吓到，而是被李少辉恶心的声音给整得不舒服，叶馨园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皱着眉毛抱怨道。

“那么你呢？你的回答是什么呢？关于‘人为什么会想要自杀’这件事，你能说出自己的答案吗？”

“————”

没有对叶馨园的抱怨做出反应，李少辉像是单方面询问NPC的勇者一样，直接索求着自己想要的情报。

第一次，在这段交流中，李少辉对上了叶馨园的脸庞，尽管后者仍旧在看着王倩。

不，其实也不是在看王倩，她只是恰好对着王倩的方向罢了，眼睛根本没有聚焦，外界的信息也未被她的双眼录入大脑。

“——我不知道。”

并不是在敷衍，而是经过皱着眉毛，抿着嘴唇，跨过彷徨后，认真思考得出的答案。

“很奇怪。我完全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自杀……这是我才发现的，就在你问我的时候发现的……无论怎么去回想，都找不到自己会想要自杀的理由。虽然，那些事情真的很痛苦，也很让我受打击，但现在想想，那些事不足以让我自杀……”

所以，叶馨园才会沉默那么久，表情那么疲惫。因为她再一次被自己的记忆欺骗了。

“……最后，我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我不仅不能理解人为什么会想要自杀，甚至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自杀。”

“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