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终，沦为输家的人是我。

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自己一定会输这件事——从没办法下决心，把露出那种眼神的小叶杀死开始，我就输定了。

那么，我输了，是否就意味着我的想法是错的呢？

践行自己的想法，最终成为了输家，可以说这证明了我的想法是错的吗？

我不这么想。

并非是全部的人类都是值得去拯救的，恰好相反，人类之中，有一半以上是我不能认可的存在。

对于无法认可，无法容忍的人，我的做法就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制裁他们。什么样的人能够活下来，什么样的人应该死去，由我来做出判断。比起世人和法律，我更相信自己的认知。

“老师。”

坐在玻璃的另外一面，我心爱的学生，正在用悲伤的表情看着我。

她并不支持我的想法。

不过，她能这样叫我……我很开心。

“怎么了吗？”

“我不明白。”

少女苦皱着秀眉，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烦恼。

“不明白什么？身为老师，我会给自己的学生解答疑惑的……哈哈哈，虽然我现在好像已经不是老师了。”

被永远地剥夺了教师身份，这一点或许会成为我一辈子的痛。

不过，就算没有了教师身份，我也——

“——为什么老师你会……当老师呢？”

——会帮助自己的学生。

“啊……为什么会想做老师吗？”

难道说，我会成为一名教师，是一件奇怪的事吗？是一件会让学生苦恼的事吗？

“我见到了太多，让我不能容忍的恶行——”

还是这句话，或许，只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会让人认为“程华”是一个内心空洞的人。

那么，就在这上，赋予实际的内容吧。

“——昧着良心，欺骗患者，把患者的生命当做儿戏的欺诈者，他们不配被唤作医生，有这样的人存在。同时，也存在着明明已经决定好由自己承担责任，却在手术失败后，向着尽心尽力，身心俱疲的医生施加报复的患者亲属。”

“没有尽到养育子女，只顾自己享受，不配当父母的大人以及明明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却选择将家中的老人弃之不顾，苟且安生的子女。”

“压榨员工的价值，拖欠工资的老板，以及出工不出力，能应付一天是一天的员工。”

“——像这样的，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甚至去逃避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多到几乎数不胜数。去救这样的人？这些人真值得我去帮助？渐渐地，我产生了这些疑问。”

“并不是每个人类，都应该去帮助的，也不是每个人类，都有资格活下去的。但是，有资格活着的人，和没资格的人混淆在一起，互相迫害。这样的世界，我不能容忍。“

所以，那一刻我决定了。

我看向自己的学生，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女学生。

“什么样的人能够进入社会，什么样的人应该在进入社会之前就走向死亡，这样的事，由我来决定。这，就是我当老师的理由。”

“…………”

“小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明明人类是害怕死亡的生物，但却有不少人选择了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这个问题，也有人问过我。”

程华嘴里的问题，让我想起来了李少辉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么，小叶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理解……因为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明知如此，却还要选择去死，简直是不可理喻。”

虽然我也想过自杀，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受到了程华的影响，被强制灌入了“自杀倾向”的我。

“你当然不会理解，因为你是那种绝对不会放弃生活，逃避责任的人。但是，那些人不同，他们没有与生活对抗的能力，被生活所淘汰，最终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

“这样的他们，最终选择了自杀，用这种愚蠢的方式作为自己的结尾。”

“……所以呢？”

程华提起这些，绝对不止是想向我阐述他对自杀的见解，一定还有其他的话。

我眯起眼睛，想要弄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与其让他们到最后被淘汰了，才想到自杀。还不如让我来结束他们的痛苦，剥夺他们活下去的资格——这，就是我成为老师的理由。尽管我没有办法去挑选全世界的孩子，可至少能够尽可能地去选择谁才能活下来，谁不能。”

“……那个校园传说，是你搞的鬼吗？”

“嗯，是我。会把自己的幸福，寄宿在那种缥缈的传说上面的人，从根本上，就已经失去了面对生活的勇气。当然，仅仅因为这个就夺走他们的性命，还是有些武断。所以，热衷于这些传说的学生，也只是被我下了残害身体的暗示而已。只有那两个人，才走向了死亡。”

呼……我强忍住怒意，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果不是有玻璃在中间隔着，或许我现在已经扑上去了。

“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结束之后，我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和这个男人，这个曾经是我老师的男人说了。

“——你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

“…………”

“李少辉……就是救了我的那个男人。他说，你会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手下留情，甚至自愿认罪，都是想从我身上得到答案……但是，你到底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些什么答案？”

我凝视着男人的瞳孔。

通过他的眼睛，来判断他的话是真还是假。

在我的注视下，程华愉快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哈哈……被他看出来了吗？”

他承认了他在对我手下留情的事。

“是，我会对你手下留情，会进来监狱，都是因为你。”

男人笑着说道。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结局到底会怎么样。我之前说过，你和最初的我很像，尽管你不认同，但这是无须争议的事实。你现在还只是个学生……只要自己尽力了，就一定能帮到对方。这种想法，是天真的，可笑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付出了，就会有收获。给人以善，得到的却是恶，像这样的事随处可见。所以，我很好奇，在面临动摇你是非观的选择时，你会选择哪条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会一直待在监狱里……待在这里看着你。”

“…………”

程华说了很长很长，特别长的一段话。

但是，我却未能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什么可怖的事。

因为他说的那些，离我所处的位置，还是太遥远了。

“小琴……她也在遭受着痛苦，这件事你知道吗？”

突兀地，他提起了小琴的事。

小琴的痛苦，我当然清楚，可这不也是因他而起的吗？

“不，不是指最近的事，而是指一直发生在她身上的，给予她痛苦的事——她身上的那些伤，是她的双亲做的。”

“————”

那些像蟒蛇一样，盘踞在小琴脚踝上的伤，程华指的是这个吗？

“校园暴力，家庭暴力，社会暴力，国家暴力，从带给人身体上的痛苦，到夺去至亲之人的绝望，这些都是发生在你身边的，甚至是你即将经历的事。如果你仍然认为你能够影响到，帮助到身边的人的话，那么，我很期待你绝望的那一天。”

程华收敛起笑容，平静地双眸中倒映着我的身影。

这一次，我没有颤抖，也没有愤怒，而是还以同样的沉着。

“那你就一直在牢里等待着吧，等待那个只会出现在你梦里的现实。”

对话，到这里结束。

我向旁边的狱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黑暗而又狭小的房间，留下来的，是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连作为教师的资格都不再拥有的男人。

“啊，对了，小叶，谢谢你。”

临别之际，他向我表达了谢意。

“谢谢你又叫了我一声老师。”

……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自己会变成这样的疯子？

不可能的，这种未来是不存在的。无论以后我发生怎样的事，遇上怎样的绝境，我都不会歪曲自己的信念，放弃自己坚持的事情。

用自己的活法，坚定不移地活下去，这就是叶馨园要做的事，是叶馨园绝对要做的事。

带着这样的觉悟，我拉开了生活的新篇章。

下一次，我要做的更好。

第二卷《强制的自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