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的生活
——要试试看双马尾吗?从梦中惊醒,脑中萦绕着这句话。这样的事,从那次事件之后,就一直在持续着。关于那个事件的记忆,理应已经全部理清。剩下的,也大多数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可唯独这份记忆从众多的记忆碎片里脱颖而出。想不起说话的人是谁,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话,只是那份情感一直积蓄在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早上好……”揉着朦胧的睡眼,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打着毫无意义的招呼。这已经成为了我日常的一部分。褪去舒适的睡衣,不愿意从暖和的被子里离开的身子勉强地把手伸了出来,打开床头的衣柜。“唔……”仅凭手的触感,在衣柜里摸索着昨天睡前准备好的衣服,这较为困难的事,让我不禁发出呻吟。有那么千分之一秒,我有想过从被子里出来,但最后还是没能战胜对寒冷的惧意。“嗯……”我抿着嘴唇,哼出冗长的声音。因为久久找不到之前叠好的衣服,而逐渐变得烦躁的情绪让我越来越想从被子里钻出。就在与倦意和冷意进行着漫长的拉锯战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把这理应睡醒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的问题唤起之后,我急忙把头望向正对着我的墙壁,在那里挂着一个老旧的时钟,并非是电子钟,而是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就已经陪伴着我的指针钟。它的外表是黑色,朴素而又不失庄严,因为时常取下来包养的缘故,虽然看着很旧,但却意外地干净。“现在……几点了?”我眯起眼睛,模糊的景象因此变得清晰——秒针在不停地转动着,时钟稳稳地停在七与八的中间,而最关键的分针,则指向了五。那么,这是几点钟呢……五点多吧?是五点多吧?必须要是————七点二十五了啊!困意顿时全无,就连寒意也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紧张的情绪催促着我离开温暖舒心的床与被子,我咬了咬唇,一鼓作气地从床上起身。曝露在空气中,睡衣褪去一半而裸露出的肌肤受到室内冷意的侵袭,我颤了颤牙,也顾不了那么多,从衣柜里取出准备好的衣物。“真是的……因为不用早起给人做早餐,所以就懈怠了?还是说是这段时间太累了,生物钟都出问题了吗?话说回来,明明手机有设置……啊,算了算了,抱怨也没用啦!”匆匆忙穿戴好衣服,我冲进厕所,准备洗漱。“————”镜中倒映的,头发披散,眼睛下面有着轻微黑眼圈的少女,正在注视着我。她的眼白布满血丝,年轻的脸庞上憔悴得像是刚刚出院的病人,雪白修长的脖子下面有着浅浅的淤青,似乎是前不久留下的伤口。“真是有够狼狈的……”老爸的事,以及前不久学校的事,连续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突发事故奔波,才变得这么难看的吗?我叹了口气,拉了拉衣领,把那过于明显的摔伤痕迹遮掩起来,却不想这不经过大脑思考的举动,让我变得更加痛苦。“痛——”我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然后望向右手。它被白色的绷带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看上去像是笨重的熊掌,如果把这些绷带拆线,那么一定能够看到那刚刚长出没多久的,粉嫩的新肉吧。这也是那次事件的后遗症。拜它所赐,现在就连生活也没办法好好自理。不过,也不能拿这个理由不去学校,前段时间的住院已经让我落下不少的课程,要是不抓紧时间用功,之后的考试就难办了,我可不希望在最后面的名单里看到自己的名字。“不对……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晃了晃脑袋,急急忙忙地把洗漱完,确认眼里没有眼屎之后,把头发盘好,扎成麻烦的双马尾。把这些基本的出门准备步骤做完时,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迟到定了,穿好鞋出门的我,即使不用特意去确认时钟上的指针停在何处,也能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啊——”已经跑出小区的门口,我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把写好的作业以及落在家里的教科书带上。要回去拿吗?就在我犹豫不定,思绪徘徊在两条选择上时,一辆灰色的大众停在了我的跟前,因车轮停下,而扬起的灰尘让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接着才小心翼翼地望向那辆大众。然后,我才注意到,车身并非是灰色的,而是因为积了不少的灰,把原本的银色遮盖了,所以才看起来像灰色的。“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吗?”像是在关心我的声音从缓缓摇下的车窗里传出。随着缝隙的增大,我也慢慢地看清待在车里的人的模样。一个穿着立领纯蓝色夹克的年轻人,留着平头,看上去很是干练。他的身子倚在车门上,关切地望着我。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到底是哪呢?在我陷入这样繁琐的思考中时,青年忽然笑了一下:“我叫黄尘,之前在你学校门口见过的,是李少辉的朋友。”啊,对了,那时是有这样的一个人来着。不过因为没有怎么聊,所以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那个被李少辉骗钱的冤大头?”“说是冤大头也太过分了吧?他还是有好好地完成我的委托的……”“但是,他向你索取的报酬很高吧?”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不会放弃这个理由正当地向别人勒索钱财的机会。假如说青年……黄尘的家境不错的话,那么这笔钱绝对会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虽然只合作了不到十次,但我已经摸透了李少辉的作风,他总是会根据委托人的实际情况,来决定报酬是要多还是要少。“确实是一笔不菲的金额呢。搞得我都不得不向家里人要钱了……本来都决定……”“啊——!”就在黄尘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似乎涉及到他私人信息的事时,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怎……怎么了!?”他看起来被我的尖叫声吓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我还要去上学……”虽然对于迟到这一件事并不怎么看重,之前也有过几次迟到的记录,但是因为睡过头这种事儿迟到,让我实在难以接受。“这样啊。那上车吧。”“哎?”“我没记错的话,中学生的上课时间应该是七点五十左右。从这里到你的学校,就算让国家运动员来,也不一定赶得上,快上车吧。”他微笑着,以彬彬有礼的态度道出无情的事实。就算用跑的,也已经来不及在上课时间之前到达学校。“嗯,谢谢了。”我点了点头,熟练地拉开后车门,钻进了车子。最近好像经常用汽车代步……我的生活终于也开始变得奢侈了吗?“啊,对了。”刚把车门拉上,身子还没有坐安稳,有一件值得我在意的事冒了出来。“要系安全带吗?”“你平常有这个习惯吗?”车子嗡嗡嗡的响着,引擎启动,汽车开始移动。黄尘带着一丝莫名笑意的声音和引擎的轰鸣声混合在一起,让我感到些许尴尬。“没有……只是想着,你好像是警察……”“警察又不会管这个,你太多心啦。更何况,我现在也没上班呢。”“翘班?”“是请假啦,请假。”“哦。”我冷冷地应了一声。并非我自命清高,不想和请假上班的警察聊天,而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比较好,不熟悉是主要原因,年龄上的代沟也让我很难想到对方会感兴趣的事。要是把他当做不认识的的士司机,或许我还能说一些不着调的话题,可重要的是,我认识他————微妙的气氛在车内蔓延,不知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一点,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通过内后视镜打量起我。“手上的伤,没事了吗?”“还好啦……只要不去碰的话,应该是没事的。”医生好像有说过什么‘肌腱神经血管都破裂了,还能恢复的这么好,真不可思议’一类的话。只不过我不太懂医学方面的事,也就没有怎么在意,只要没事,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就行了。“是学生做的吗?”“好像是……兴许是吧,我也记不太清,当事人自己好像也不记得了。”那天的事,不知为什么,所有人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那天你们学校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呢。虽然没有惊动警方,但是校门口的那些突然出现的大坑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嗯,拜那些像是闻到了肉味的猎犬一样的记者所赐,我这几天一直都没去上课呢。那些坑是怎么出现的,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能理解,我能理解,被采访的感觉可真不好受。虽然偶尔也能够说出一些心里话,不过很多时候都是被警告过不能乱说话的,唉……”似乎他和我苦恼的理由在方向上是不同的,不过,我并没有指出这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我用手擦了擦窗户,让朦胧的视野变得清晰,窗外是较之往常有些不同的熟悉景色。之所以会觉得不同,可能是因为这一次是坐在不熟悉的人车里的缘故吧,并非不认识,而是不熟悉,这才是怪异的源头。望着窗外的景色,我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了:“——谢谢。”“不是已经谢过了吗?”“不是指载我的事……是律师的事。”从后视镜中,我看到了黄尘脸上的惊愕。难道他以为我还不知道吗?我撇了撇嘴,继续说道:“他们已经跟我打过电话了,说是要收集我爸的个人信息。是你和李少辉帮我找的律师吧?”就在那起事件过去不久,就要自称是律师的人联系上我,起初我以为是行骗的骗子,结果反过来调查了之后,才发现对方是真货。在我的一个朋友的帮助下,勉勉强强算是搞清楚了状况。“啊呀,露馅了吗?”“上次的事,就已经注定你们会暴露了。”——“‘那孩子’?你口中的那孩子,不会就是你特地找律师的那——”那时候,我恰巧听到了这句话。事后回忆起来,没有遇上什么困难,就把他们两个人和突然找上门的律师联系在一起。“要怪的话,就怪那个律师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直接来找我本人了吧。”“啊哈……这也不能责怪别人,本来,律师也有责任去做……”“总之……谢谢。虽然钱的恩情,不是一句谢谢就能解决的,但我之后会努力的……会努力弄到更多钱,然后去偿还你们的恩情。”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多么羞耻,多么难以见人的话啊,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真是难以置信。但是,不说不行,如果不说的话,就是在逃避自己受人照顾的事实。“‘偿还’吗?听上去感觉怪怪的,看起来我和他都变成了反面角色一样。你其实不用太放在心上,他没有跟你主动提起这事,就意味着这是他个人的决定。他一向喜欢这么做,总是赚了一堆钱,然后把钱花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捐给福利院啊,买彩票啊,送去慈善基金会啊,总有各种奇怪的用途,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一码事归一码事。虽然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把钱花光,但既然他选择把自己赚来的钱用在我身上,我就必须要对此作出回应。”无论有怎样的理由去解释李少辉的行为,他帮到了我,这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即便他是我讨厌,甚至憎恶的人,我也不能对此视而不见。“你的性格可真是要强啊……”“这是夸奖吗?”“应该算是吧。啊——噗,哈哈哈!”内后视镜中的青年,像是被人挠了痒痒一样,突兀地大笑起来。如果不是他的双手还牢牢地控制着方向盘,我可能会考虑要不要趁现在跳车比较安全。反正也不是没有跳过,摩托车和汽车应该没有太大的区别。“怎么了吗?很好笑吗?”我不悦地皱起眉。“不,只是觉得你和那个时候的他,有那么一点像。”“李少辉吗……真恶心。那个时候?你和他很熟?”“是。之前不是有跟你说过吗?我和他是大学同学,当时他就住在我的隔壁。”“所以你和那个时候的他很熟咯?”我没有继续追问关于哪里相像这类的问题,因为那毫无意义。和他相像?开什么玩笑,我跟他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也不算太熟吧……不过,和他熟悉的原因,倒不是他住在我隔壁的缘故。”“诶?为什么?住在隔壁的话,不是差不多天天都能见到吗?关系理应变得很熟……啊,对了,因为是他啊。”“对对对,因为是他嘛……我们那个专业的人比较少,又都住在一起,所以基本上大家都很熟。唯独他……就连上课的时候都不怎么能够见到他,整天沉默寡言,神龙不见首尾的,一个实打实的怪人。最重要的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是眼睛里一大堆眼屎,就是头发乱糟糟的,跟个鸟窝似的,要么干脆就只穿着一条内裤在宿舍楼里到处乱走,见到舍管阿姨也不打招呼,可以说是个目中无人的怪家伙。”噗……黄尘所描述的李少辉,让我忍俊不禁。确实,毫无疑问,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就是李少辉,像他这样的家伙,全国估计也不会有几个。“这样的人,竟然能够安稳地从大学毕业,还真是不可思议。对了,那你是怎么和他熟悉起来的?”对李少辉的过去一直抱有一定程度上的好奇心的我,在黄尘的牵引下,胸中的求知欲顿时膨胀,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大家刚开始都很不适应他……但一年一年过去,也就习惯了,大部分人对他都采取无视态度,当做他不存在的人占了绝大多数。不过,也有被他帮助了的人在,所以他能顺利毕业,到也不是什么太不合理的事……我怎么认识他的?这个说来就比较话长了。”“那就从重要的地方开始说就好了。”“唔,那先从时间开始说吧……记得应该是大二的上学期,考完试之后,决定去旅游,但经济上出了点小问题,我又不愿意向家里人要,所以就选择了坐火车的方式……”既然经济上有问题,那么干脆就别去旅游了,这样不更好一点吗?我在心里默默地腹诽着。“结果,在那辆火车上,我遇到了回家的他。”“这么巧?!”“嗯,更巧的是,他的家乡就是我想去旅游的地方,所以,我们在车上共度了三十多个小时……呜哇,那可真是地狱般的三十多小时啊。”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头皮发麻呢。镜中的青年苦笑着补充道。火车嘛……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离开过现在的城市,所以对它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小学的时候,好像有过一次坐长途火车的经历。只是过去太多年了,印象已经变得浅薄了。但是,仅凭那浅薄的印象,也能让我想象得出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旅途是有多么恐怖。“所以在火车上的三十多小时里,你和他变得熟络了?”“唔……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当时也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记得那时候还——”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嘴巴还保持着张着的样子,目光有些恍惚。“怎么了吗?”“——不,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下车吧。”汽车停在了靠近人行道的位置,我望向窗外,是熟悉的学校。原来如此,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到学校了吗?我急忙推开车门,习惯性地确认了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谢谢,下次有机会的话,再聊吧。”我再次向黄尘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嗯,有机会的话……”留着平头的青年把眉毛扭成一团,虽然带着笑容,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机会的话……”他把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再次启动了汽车。混合着淡淡的硫味的风拂过我的身边,我愣愣地看着那辆灰色的大众扬尘而去。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我怀揣着疑问,走进了学校。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所以在下课铃响起之后,她在诸多学生的环绕下,带着勉强而又疲惫的笑容,一声不吭地走了。“班主任也真是不容易呢。”“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她一定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吧。自己的得力助手是犯罪者什么的……”“对噢,我真没有想到,体育老师竟然会是这样的人。”“是呢……诶?”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了吗?”“不……没事。”我诧异地看着身旁的同桌。小琴,算得上是我在这个班级里为数不多的挚友。虽然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因为有些事确实不方便说——但至少可以说是共享了不少秘密的,有着深厚羁绊的友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让她在家里休养了不少时间,直到前几天才开始恢复正常上课……当然,她开始出勤的时候,我还待在家里用养伤为理由,特意避开已经给我留下心理阴影的记者。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不肯放弃地想要得到第一手线索的记者来回在我家门口徘徊——他们大多是那些知道我是犯人的女儿的记者。回忆着这段时间的经历时,我注意到教室的一角空着一个位置。“赵邵诗……还是没有来吗?”那个空着的座位,属于一个唤作赵邵诗的男生。“嗯?那个跳级的男生?他的话,好像已经转学了。好像是他的家长没办法忍受自己的孩子在死过人的学校上学什么的,和新校长沟通了后,就转学了。只是不知道跑到哪个学校去了,也没有留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呢。对了,不知道和他关系不错的那几个男生有没有他的手机号,QQ……”小琴搂着我的肩膀,在听到我的疑问后,笑嘻嘻地答道。原来是这样吗,所以才一直没来上学——诶?等一下,转学了?转学的意思是……不再这个学校了?“诶诶诶!?真的吗?他真的转学了吗?”“嗯,是真的……话说有必要大惊小怪吗?我到觉得转学是很平常的事啦。初中的时候,有不少同学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转到其他学校了。更何况现在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就算转学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小琴像是不能理解我在为何感到奇怪般,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背。唔……虽说转学不是太稀罕的事,但是……那个男生转学,总让我感到不自然。有多不自然呢?就跟心里面少了一块东西似的,空落落的,着实不太舒服。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要说是因为不舍,也不太对,虽然想到以后可能和他见不了面,会有一点伤感,但不至于会如此失落……“事发有因……也没办法呢。毕竟程华和赵邵诗的关系看上去不错的样子?”程华……是让我最近这段时间变得如此狼狈,如此疲惫的罪魁祸首,也是我们体育老师的名字。或者说,他曾经是我们的体育老师,而现在不过是牢里的一个犯人。啊——念及此处,我不由得轻呼了一声。同时,又观察起小琴的神色。她大大咧咧地笑着,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奇怪,真的好奇怪。我明明记得,小琴那个时候是……“算了,不去想那些晦气的事,反正我都快忘了,不提了不提了。我去楼下买早点了,你要我带点什么吗?反正你早上肯定也没吃东西吧?”好像是这样,因为出门太匆忙了,所以也就没有吃东西的闲暇,现在才注意到,肚子确实是空空的,想塞点什么进去的想法不经意间冒了出来。我轻点了点头,但接着又连忙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下去吧?”“不用了,你的伤还没好吧?要是上下楼的时候磕磕绊绊到什么,那就糟糕了。”她昂着头,声音里盈着笑意,似乎是在取笑我。我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却没有出声做出反击。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小琴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哈——”对于有这样的朋友,还是让我有点不太适应。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勉强没有露出苦笑的表情。“——馨园。”就在我刚刚送走小琴的下一刻,又有另一个友人走了过来。假如刚走不久的廖小琴是火,那么毫无疑问,现在走过来的少女无疑是冰,甚至是埋藏于雪山最深处是坚冰。“啊?怎么了吗?紫荆。”“伤好些了吗?”“嗯,好多了。只要不去碰的话,应该就没事了。”“……”走过来的少女留着比我解开马尾还要长得多,几乎已经到达腰间的长发,身上流露出来让人皮肤感到被隐隐刺痛的气质既会让人避之不及,却又会同时渴望着接近她。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呢,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不差。我又补充了一句。“……”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又闭上了嘴。难道是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话要说吗?“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她把手放在胸上,视线忽左忽右,嘴唇抿了又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她重重地吸了口气。“抱歉……”“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道歉?”紫荆淡漠的黑眸里流露出细微的伤感,望向了我。“之前的事,最后我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原来是因为这种事道歉嘛……上次的事件里,说是要去准备些东西的紫荆,最后好像被事件的元凶制服了,在事件结束之后,才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因为没能帮到忙,所以在愧疚吗?虽然能够理解,但措辞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奇怪。“没关系啦,反正一切都过去了。紫荆能够没事,我就很开心了。果然紫荆很厉害呢。”“跟我没关系,是程华。”“啊……?”“那个男人在离开学校之前,把全部的事情都抹消了。无论是对学生下达的暗示,还是这起事件的记忆,全部都抹消了。虽然我不清楚他做到了哪一地步,但恐怕,连他自身做过的事,都已经被消除部分了吧。”紫荆的目光移向窗外,似乎是在观察着不远处的办公楼。“虽然大家都认识他,也知道他犯罪的事,但包括我在内,对他的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了……而且,并非是强制性地抹消,是一点点地,像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记,只不过速度要快上许多。”记忆被动了手脚吗?虽然和我那时候有着些许的不同,但同样是对记忆做手脚,在原理上应该是一样的。我不太能明白程华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如果去问李少辉的话,或者能够得到解答……只不过,他现在人又不在这个城市。想要联系他的话,就只能通过网络。但不知怎么的,我打从心里面抵触用网络这种不靠谱的东西去讨论这种东西。“大概……再过上一年左右的时间,我对他的印象,会变成‘仅仅是一名当过老师的犯人’,就连他因为做了什么而进了监狱,也想不起来吧。”不像是在谈论自身,而是在讨论事不关己的他人之事的态度让我打从心里佩服起紫荆。如果是我的话,绝对没办法能够这么平静地对待自己的记忆。至少,我不能允许自己会忘了程华的事。“——就算紫荆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的。”那个男人说过的话,那个男人做过的事,那个男人的生存法则,这一切我都不会忘记的,我会牢牢地记在心中,时刻警告着自己。“…………?”“我在程华面前说了,我一定会向他证明的……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帮助每一个人的想法,是绝对不会有错的。”“…………”紫荆沉默地望向别处,没有对我说出的话做出明显的反应。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开口向我问话:“那个男人呢?”“谁?”“李少辉呢?”“他啊——”我望了望手上缠着的白色绷带,轻蔑地努起嘴。“——他好像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