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经弄清楚少女对王倩抱有特殊的情感，可这份情感的正体究竟是什么，是友情？是亲情？是爱情？还是说，是其他的什么？

关于这点，李少辉还没有想清楚。不过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弄明白了。

“掳走你的【理想】……原来如此，王倩对你来说，是这样的东西吗？”

李少辉修长的指尖从他的鼻翼上轻轻溜过，灰黑的眼珠子像是想把这身高和他齐平的银发少女牢牢地烙印在视网膜里，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不过，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

“并不是我掳走了王倩，而是王倩被你们抛弃了。”

少女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让李少辉愉快地眯起眼睛。

他露出了相对于他来说，不算常见的笑容，不是作假的微笑，而是真的从内心涌出喜悦之情后，真诚地笑容。

“我想，你应该和王倩一样，是来自那个组织吧？”

来自于哪个组织——这句话，在场的人里面，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去问。

王倩是怎么与李少辉相遇的，无论是王倩，还是李少辉，又或者是脑袋不好使的灵使，都记得清清楚楚。

刺痛灵魂的杀意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溢出，银色的短发仿佛白马的鬓毛般随着若有若无的微风，向后扬起。少女的头发并非是温顺地下垂着，而是层次分明，整整齐齐地指着斜后方。是用了发胶吗？李少辉一度这样想过，不过很快就打消了这不现实的念头——这位少女，是不会，也不屑于用那种东西的。

少女，似乎打算一直用沉默来回应李少辉的问题。

理由不难想象，少女之前一系列的行动，都表明了她在鄙夷着人类。那么拒绝和李少辉交流，也是预料之中的情况。

“大叔，她看起来不想和你沟通呢。”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能看出来。

李少辉挠了挠头发，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呆呆发愣的女人身上，“啊”的一声，他从嘴里哼出声音，把女人推得离少女又近了一步。

“唔！”

第一次从银发的少女口中听到这么尖锐的女孩子声音，简直像是在悲鸣。

精美的五官扭曲了，像是被针扎破了脚的小女孩，慌慌张张地后退了一步。

于是王倩又被迫地朝少女靠近了一步。

“唔！”

同样的尖叫声，少女不断地后退。可能是害怕李少辉继续这样下去，她比之前要干脆的多，连续几个小幅度的跳跃，拉开了与李少辉二人的距离。

她那纯白的眼瞳正在动摇着，惊疑不定地盯着男人。

“人类！你在做什么！？”

“唔，没做什么啊，只是在把你的【理想】还给你啊……也不能说是还给你，应该说，让你们接触得更加亲密一些？”

李少辉的两手搭在王倩的肩上，站在女人的身后，歪起了脖子。

“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举动！人类！”

“喂，把人家的心意称之为多余的举动，这也太过分了。你不是一直有在偷偷瞄着王倩吗？我可是一直都有注意到噢。”

“不要胡说八道！‘偷偷’？人类，不要用你卑贱的词汇侮辱我！”

看不见血色的脸庞上，第一次被玫红色浸染，少女不复刚才杀气腾腾的模样，大声地辩驳着李少辉的说法。

诶——这孩子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有趣呢，李少辉不怀好意地想着。

“是是是，是我的不对……”

“哼，既然有这种程度的自知之明，那么姑且——”

“——那么，尊贵的【天马】，现在能够好好沟通了吗？继续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无论对你，还是对我们，都不会有好处的。”

李少辉打断了少女的话。

他不想再继续重复上面这些无意义的对话，比起那些，他更想要把话题更加深入。

“…………哼。”

也许是察觉到李少辉的态度出现了转变，少女的眼神又一次变得锐利。她轻哼一声，嘴角浮现出傲慢的冷笑。

“为什么我非要和低等的人类说话？”

她趾高气扬地看着李少辉，明明和李少辉差不多高，却努力地摆出一副俯瞰的姿态。少女笨拙的模样不仅没让李少辉觉得讨厌，还隐隐觉得这孩子的脑袋也有点傻……不，是有点可爱。

“那个……其实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就是在和我说话了吗？这已经算是对我的话做出反应了吧？”

“——！？”

“大叔，她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嗯，我想也是，她可能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啊……同——嗯！？”

小女孩的脸色变了，她没能反应过来李少辉的话，险些就中了男人的招。当她回过神，发现李少辉是在暗讽他，准备出言反击时，李少辉却先一步开口了。

当然，说话的对象并不是灵使，而是哑口无言，神色紧张的银发少女。

“如果你始终不肯与人类的我正常交流，那么……为了方便你接受，我用其他身份吧。“

其他的身份？你还有什么身份？家里蹲？废材男？灵使很快就被李少辉的话吸引了。同样，不仅是她，连少女也被男人的话吸引了过去。

李少辉想出来的新身份，便是——

“——代言人。你的【理想】的代言人，王倩的代言人。这样的身份，具备和你沟通的资格吗？”

李少辉的话，听起来很像是不着调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话。可是灵使从男人变得严肃的表情，以及沉稳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他的认真。

他不想耽误时间了，他想要谈正事。

“如果连这样的身份都不具备谈话的资格，那么，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和我们交流吧？”

如果这样的话，你浪费时间和我们来这个地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李少辉似乎是想点出这件事。

“————”

少女的妙丽容颜上，浮现出挣扎。她不甘心的样子看起来就跟快哭了似的，眼神瞄向了呆呆的王倩。是在求助吗？李少辉这样想到，可惜王倩是不会理会她的，因为女人在交流能力上，甚至还不如这个整天蜗居在家中的李少辉。

“……好，仅此一次，不会有第二次了，人类。”

面对着除了李少辉之外，就没有其他能够沟通对象的现实，少女放下了自己的骄傲，不得已妥协了，屈服了。

“那么，既然要好好沟通。我们就先谈谈，要说的是什么吧。”

解放桥下，并不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地。这里很宽敞，所以绝对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从桥处延伸下来的，拐着弯的楼梯旁，有着树坛与草坛，上面种着树，植着草。

我就坐在树坛的边上，沐浴着从树叶的缝隙间倾洒下的阳光，眼睛眯缝起来。

在我的前方，向我妥协的少女，看上去很有质感的银灰色短发也同样在淋浴着阳光，熠熠生辉着——虽说如此，但她的脸色却是阴沉的，是和她可爱的外表完全不符的，似乎随时都会滴出水来的阴冷。她正不快地盯着我，假如说眼神可以杀人，兴许现在的我……算了，估计也不会死。

“人类，回答我……”

“——好好沟通的前提是，请叫我的名字。”

我可不希望一直被人用“人类”这个称呼叫个不停，我本来就很讨厌自己是普通的人类，被人这样一直强调，我真的会生气的。

“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吧？如果你刚才有在听我说的话，不会不知道吧？”

“……李少辉，回答我……”

少女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愤恨地看着我。

天旋地转，视野歪斜，我忍着不适的眩晕感，保持住估计会让人咬牙的微笑。少女是否有意识到她正在给我不断制造不适呢？我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这一点。显然，我没能成功，毕竟，我还没有厉害到能看穿对方全部想法的程度……大概。

“刚才你说的，她……王倩是被【我们】抛弃了，是怎么回事。”

果然，她会在意的问题是这个。

我回忆起刚才她的那段针对我个人的死亡通告，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她刚才说，是我掳走了她的【理想】……假设，理想指的就是王倩的话，那么，这就和我经历的情况有着出入。虽然有些在意为什么王倩会成为她的【理想】，但这个疑问可以放到之后再去解决。

“首先，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先追溯到半个多月前，回到那一天，我才能解决你的疑惑。”

我闭上一只眼睛，用剩下的一只眼，直勾勾地看着少女白色的瞳仁。

“十月十八日，那一天，我和伤痕累累的王倩相遇了。”

不过很快，我就睁开了眼。努力维持着只睁开一只眼的状态，是一件很费心神的事。

“……伤痕累累……？”

“嗯，是的，伤痕累累，或许这个成语用的不恰当，应该用程度更深的——濒临死亡，会比较准确一点。”

虽然当时的情况，并不能让我分辨出王倩的伤势究竟有多严重，但从她下意识地与我缔结契约来判断。那时的伤势，已经危及到她的性命。

女人那副惨状，即使过去了半个多月，也历历在目。

“在和我相遇之前，她就已经受了这种程度的伤。那么，提问——在你的认知里，究竟是什么人，才有可能伤害这个【怪物】。”

用怪物来称呼王倩，是否会过分了一些。

在说出口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顾忌。

但如果这里用【她】来指代，似乎又有一些平常。既然是在与人交流，那么理所当然地要在措辞上，选择更加具有魄力的词汇。

“是【迪尔塞斯】的人……只有他们，才做得到。”

从少女振颤的唇中，说出了一个名字。假若我的大脑的逻辑处理功能正常依旧，那么，这个名字，应该就是那个组织的名字。

——那个关押着王倩，迫害着王倩，追杀着王倩的组织，恐怕就是这个名字。

“如果说这个名字就是你待着的，以及王倩待着的那个组织的名字。那么恭喜你，你的回答是正确的。”

啪啪啪，我轻轻地鼓起掌，在为少女的聪敏给予鼓励。

“可他……我们没有理由这样做！”

“不用有所顾忌了，直接说【他们】吧。事实胜于雄辩，并非是我掳走了王倩，而是你们抛弃了王倩。”

——不，实际上也并非如此。

“不！绝不可能，我们没有理由抛弃王倩……因为……对了，当时，是她跑了出来！我想起来了！人类！你别想糊弄我！”

嘁，最后还是没能敷衍过去吗。我为事情的败露，稍稍感到遗憾。

我的话，只说了一半。王倩受到迫害是事实，被追杀也是事实，可那不过是【不完整】的事实。王倩之所以会被那个组织——那个少女口中，名为【迪尔塞斯】的组织追杀，正是因为王倩从【迪尔塞斯】中逃了出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是真的在忽悠她。少女的话，和我掌握的信息，确实有着出入。她这句自认为有力的反驳，反而是我最强有力的证据。

“不，【迪尔塞斯】确实是抛弃了王倩。她并不是跑出来的，而是逃出来的。”

“诶？”

和我料想的一样，少女自然而然地露出疑惑的神情。

“追杀王倩，袭击了我们的人，叫做科索尔。”

“科索尔……”

少女呢喃道，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名字有着印象。毕竟隶属同一个组织，会有印象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

“‘在这里死掉，然后那个女人也会在一个月后死去’……这就是科索尔对我说的话。虽然说话的对象是我，但这句话中的另外一个被提到的人，当然就是王倩。“

“一个月——”

纯白的瞳仁收缩了。

动听的声音出现了颤栗。

银发的少女正在动摇。

姑且是相信我说的话了吗？看到她脸上不断变换的神色，我心中稍微感到好笑。

“虽然我不清楚，‘一个月后’会发生些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正是因为你的那个组织抛弃——打算置之王倩于死地，所以她才会逃出来。”

这一次，可没有故意隐瞒信息，虽然王倩的脱逃过程中，似乎有着另外一人帮助了她。可我对于那个为了救王倩而死于非命的少女，仅仅只有【存在过这么一个人】这种程度的印象。即便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作为局外人，我尽可能不去加入主观的色彩，因为那没有必要，事实便是如此，蕴含的信息有哪些，就交给少女自行分析，过分的添油加醋反而可能会起负面的作用。

“怎么样，我所知道的真相就是这些。我想，从一个不曾与你们接触过的人嘴里说出这些话，是具有很高的可信度的吧？”

“哼。人类——”

“我的名字可不是人类。”

“……李少辉，不要用你那人类的脑袋去衡量我。即使不用你强调，我也能明白，你的话乃是真实。”

她用白皙得见不到一丝血色的手掌覆盖住自己的左眼，一边说着瞧不起人的话，一边陷入了思考——在我看来，她应该是在思考吧。

“能够理解的话真是太好了……”

话说，不要突然用‘乃’这种词啊，太突兀了。

悄悄地，我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吐槽着少女。

“换句话来说，你之前说的那句‘掳走了你的【理想】’并不能成立，这也就意味着，你并不应该杀死我，这不过是一个误会，不是吗？”

“你——”

“——别急，听我说完。虽然，我对于你抱有杀死我这一想法，是持无所谓态度的。之后你到底想怎么做，取决于你的自由。我只是想借此引出新的话题，不，应该说是，引出我的问题。”

我伸开手掌，制止想要开口说话的少女。

“为什么王倩会是你的【理想】？【迪尔塞斯】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三个问题，你愿意回答哪一个，就回答哪一个吧。”

我不适合和别人讨价还价，这一点从过往的很多事中就能体现出来。我甚至连一个卖旺旺大礼包的老奶奶都争不过……

既然如此，那就跳过讨价还价，勾心斗角这种浪费时间的桥段，直接说出我的请求，这才是适合我的做法。

想要弄清楚，一直萦绕着我，困扰着我，那个没有显露过真身的组织，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组织。

也想要知道，为什么王倩会是少女的理想。理想，据我所知，这个词汇并不适合用在人身上。尽管王倩是不是人类，这还有待商榷。

“人类，我没有理由回答你。”

“…………”

少女回答的速度，快得让我瞠目结舌。我捏了捏拳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已经忍不下去了。

不想伪装下去了。

“你这人啊，到底是有多无赖？我都有好好回答你的问题，你却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等价交换这种事，你都不明白吗！？”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够耐着性子说话的人。交流？沟通？我为什么要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

我把挡在前面的王倩拉到旁边，气势汹汹地朝着少女迈开步子。

“唔！？”

大概，是没有料到一直被她轻视的人类，一直被威胁的我会主动靠近吧，少女又一次受到了惊吓。

我全然不顾少女能够在短短一秒内抹杀我的威胁，忍无可忍地来到她的身前。

“尽说一些不可理喻的，小孩子才会说的话，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难不成以为长得可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我才不是小孩子！人类，改正你的用词！”

“我才不是人类！啊呸！我才不叫【人类】，我有自己的名字！”

“区区人类的名字，根本没有让我说出来的资格！”

“那你之前干嘛要说啊！？”

“那不过是被你卑鄙无耻地要挟了而已！”

“噢？被我要挟了？被区区人类要挟的你，可真是了不起呢。”

龇牙咧嘴，我用自己的表情，形象地介绍了这个成语的含义。大大地张着嘴，露出牙齿，恶狠狠地盯着少女。

假如有不知情的人看见了，一定会误以为我是正准备对娇弱少女实施暴行的恶人吧。

“停一下，大叔，停一下，你们刚才不是有好好地谈论正事吗？怎么一下子又变成高中生斗嘴了？她也就算了，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不是高中生了啊！”

安静，你就不能好好当你的观众吗？看看王倩，她不是有乖乖地在旁边听着吗？

我现在的心情可不好，没办法表现得像平常一样那么云淡风轻——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不太正常的正常人，遇到不如意，不称心的事会烦躁，会生气，这是理所当然的。

“唔——！”

被我的反击气得说不出话，少女虽然没有失态到破口大骂，但也已经被急得快哭了。她可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对骂吧，也许和王倩一样，都是缺乏社会经验的【未成年人】。

对于这样的她，我必须要刺出出最强的一击，必胜必杀的神矛。

“只是误以为掳走自己的【理想】就这么生气了？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继续摆出这副拒绝合作的姿态，那么你的【理想】——王倩可就不只是被掳走那么简单了，她甚至可能会死！连这一点都不明白的话，你有什么资格摆出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

用王倩的性命作为要挟，逼迫着少女回答我的问题。

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我的行为，应该会得出“李少辉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种对我来说不痛不痒的结论吧。

哼，随便别人怎么想，我才不想花时间去考虑这种事。

从江面上吹来，带着江水味的风儿，吹得我们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这是很有韵味的自然乐曲。在我因为眩晕感而变得歪斜起来的视野中，沐浴阳光的银发少女的表情正在不停变化着，有时是愤怒，有时是痛苦，还有时是伤心。

近在咫尺的她，低下了头，轻轻嘟囔了声“好臭”，一脸嫌弃地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再度抬起头，让人目眩的双瞳盯紧了我。

“好，姑且，再容忍无礼的你一次。我会说的，为了我的【理想】，这种程度的耻辱，我是能够接受的。”

呼——总算说服了不懂人心，不讲道理的少女之后，李少辉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一向都不擅长说服别人，虽然有试过和别人好好沟通，但最后从来都没有坚持到底。这一次，李少辉也是靠气势，以及抓住少女的弱点，才打出了致命一击。

虽然途中还是没控制住，稍微失态了，但就结果而言，男人是成功的。

“喂，人类，你想我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虽然，少女依旧很不情愿唤出李少辉的名字，但已经变软的态度，让李少辉很开心地没去在意这一点。

男人竖起食指，用带着笑容的表情回答了她：

“迪尔塞斯，这个组织是什么？”

迪尔塞斯，念起来像是外国语言的音译，是英语？是法语？或者说是俄语？究竟是哪一个，知识面并没有宽泛到能够认出它出自何处的李少辉，只能指望少女来回答自己。

“人类，你很在意这个？”

“不算最在意的，但是它困扰了我很久，所以我想先弄清楚它。”

与王倩相遇的那一刻，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组织，就一直在困扰着李少辉。他穷尽一切手段想要去调查，但以他并不算强的搜查能力，实际上什么都调查不出来。

“那么，我勉为其难地回答你吧，迪尔塞斯就是——”

“Theosis……”

原本安静的王倩，忽然插入到两人的对话中。

她痴痴地发出并不清晰，和【迪尔塞斯】相近，而又有着腔调上区别的声音。这恐怕就是迪尔塞斯的正体吧，李少辉如此想到。

“——Theosis【人成为神】，起源于东正教神学的救恩论，同时也是西方神学新的研究方向中的一种……Theosis，不是英文，而是希腊文，它是在由芬兰学院曼多马在一九七零年提出来的，一种借鉴了东正教观念，对马丁路德金的神学的新的解读方式。”

并非是由银发的少女做出的解说，少女恐怕也不会如此详细地介绍这个名字的起源。

是王倩，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的女人在解释着。

“——她曾经这样跟我说过。”

在话的最后，她向面露惊讶的李少辉解释了这段话的来由。

“是这样啊，那个【存在过这么一个人】的少女所掌握的学识，可真不得——”

”————“

王倩的眼神变得锐利，像是有着刀片嵌在了里面。

它刺痛了男人的肌肤，让男人尴尬地闭上了嘴。

“她说的没错。组织的名字，确实就是这个Theosis。不过，之所以会是一样的名字，并非是有着渊源上的关系。只不过，组织的创始人，抱有着这样一个目的——”

少女第一次，用带着人类气息的声音说话。

她可能是在憧憬着那个组织的创始人吧，李少辉暗暗猜测道，然后，他先一步少女，说出了那个目的：

“——由人成为神？”

“是，但又不是。首先，人类，你必须要纠正的是，并非是由人成为神，而是由【海格力斯】，成为神。”

少女反驳的并非是【神】，而是【人】。李少辉预料到了这一点，从遇到这名少女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少女是极度地厌恶着人类，虽然和李少辉的理由不同，但她对人类的厌恶，恐怕与李少辉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更胜一筹。

“海格力斯？……那位希腊神话中的大英雄？那个只要把它放在队伍的最后面，就能安心的四星天花板？”

“……你在说什么？前半句话姑且是对的，但后面那些……完全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人类，你连基本的语言表达能力都失去了吗？”

“大叔，这种时候就不要说些这种除了你之外就根本没人听得懂的话了，很尴尬的啊！”

啧，同时被两个人用不同的方式鄙夷了，尤其是灵使，竟然还做出鬼脸的模样，这让李少辉不由得咂了咂嘴。他用手揉搓了一下有些干燥的脸颊，轻轻咳嗽了一声：

“海格力斯，我当然知道他。希腊神话中一直被人歌颂的大英雄，人类皇后和宙斯的儿子……不过，这只是这个名字的本意吧？和你们组织的名字一样，它有着引申义吧？”

“没错，再稍稍夸奖你一下吧，能够察觉到这一点，在人类中，你也是勉强算得上‘不错’的存在了。”

少女微微昂起下巴，用不太诚恳的语气夸奖着李少辉。

不，老实说，我觉得只要是个人都能猜到了。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去，因为男人实在是懒得继续和少女争执了。

“海格力斯，又名赫拉克勒斯，是人类和神明的混血儿，同时，也是在死后，升华成神灵的英雄。”

原来如此，少女说到这里，男人就已经明白【海格力斯】的引申义是什么了。

“——换句话来说，正是因为他是实现了从不是神，到成为神，所以你们才用【海格力斯】，作为特指——”

特指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少女自报家门的那一刻，李少辉就已经明白了。

桃发女人在战斗时，会自然而然浮现出的青色鳞片。

突然袭击自己的银发少女，翱翔空中时的银白羽翼。

以及，曾经被少女无意间说出来的，那个名字——【珀伽索斯】。

“——特指你们这些身上流淌着神之血液的人……生物。是这样吗，尊贵的【天马】。”

天马，是各地神话中都有出现，以长着翅膀的马儿为主要形象的奇幻生物，而珀伽索斯这一名字，则是特指希腊神话中，由海神波塞冬与蛇发女美杜莎结合后生下来的生物。

以珀伽索斯作为自称——姑且这样认为——的少女同时有着与神话中的天马相似的银白羽翼，这无疑是在用无声的话语告诉李少辉，少女的身份是什么。

“哼，能看出这一点，你可真是了不起。已经不是‘不错’，而是优秀了。人类，为此自豪吧。”

少女张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哼哼地笑着。

“没错，【海格力斯】，正是指我们这些和你这种低等人类不同，有着高贵的神灵、神兽血液的存在，为了和你们人类区分，创始人决定用【海格力斯】，这个希腊神话中拥有极高知名度的大英雄作为我们的称呼！”

“什么啊……”

和哼哼笑起来的少女截然不同，男人露出乏味的表情，轻轻咂了咂嘴。

“……结果，弄清楚之后，也不过是这样的东西吗——”

“唔！？”

他在叹息着，在少女诧异的注视下，他脸上的悲哀变得更深了。

也许，他还会再说出一些，只有他才能明白的话。事实上，李少辉正有这样的打算。不过，他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候——

“——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家妹妹的呼唤声，让他猛然回头。

台阶之上，树荫之下，穿着短袖与短裤的少女，正在阳光下露出可爱的虎牙，笑嘻嘻地看着他。

只不过，李少辉总觉得，妹妹的视线，并不只是在看·着·自·己，还在看着其他的什么。

啊……眩晕感，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