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来！

声音中的着急，不禁让人觉得可爱。

李少辉光是听着这个不断重复的呼唤，就能联想到小女孩那手足无措的神情。她一定是乱了分寸，不然也不会重复着这种没有内容的叫喊。如果是往常的话，她一定会喊“臭大叔”、“人渣”、“笨蛋”这些不痛不痒的骂人话。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李少辉有那么一点想要继续拖延下去，想看看小女孩还会不会有新的反应。这个永远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小女孩，总是会在这种时候焦急慌乱，偶尔有时候，男人也想看看她那副可怜的模样，一定会很有趣吧。虽然没有实质意义，但至少能够让他的心情稍微变得愉快。

“——不过，还是得回来。”

因为，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

有一种从梦里清醒的感觉。

脑袋还很沉，视野也是弥漫着白雾的，嘴里干燥得难受，泛着浓郁到连李少辉也忍无可忍的苦味，这样说来，明明呕吐过了，也去了厕所了，却没有漱口，这也算是报应吧。

笨重的四肢即使试着去努力活动，也没有见效，就这样垂着，像是吊死的人类一般惨不忍睹。

一滴又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身上，裸露着的，翻出血肉的伤口在被这些液体灌溉之后，刺痛感和灼烧感分外的强烈。

是下雨了吧，男人心中想到。

再接着感受到的，是拂面而过的风，它远没有那个城市中的妖风猛烈削骨，但它混着空气中的水气，以及夹杂着细柱般的雨水，因此，它的凉意钉透了骨髓，比起那边，也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分。

——明明，前不久还是个大热天。

“大叔！”

欣喜得像是吃到了蜜糖的孩子，这声呼唤着自己的声音，给了李少辉这样的感觉。

他活动着并不灵活的脖子，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理所当然的，在那里的是陪伴在他身边，一直守候着他的灵使。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眼角有着仿若冰晶般耀眼的液体，有那么一瞬间，李少辉想要说句“抱歉”，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现在不是时候，他这样跟自己说道。

“我回来了。”

其实，李少辉连这样的话也不愿意说。

像是“我回来了”、“久等了”这一类的话，更适合出现在事件结束后，主人公笑容满面时说出来的台词中，而不是在眼下这种状况出现——至少，李少辉是这样想的。

“笨蛋！为什么不理我啊！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大笨蛋！臭大叔！废材大叔！混蛋大叔！人渣大叔！世界上最恶心最没用的大叔！”

眼里噙着泪水，就在李少辉想着“眼屎会有的话，眼泪也肯定有吧。”的时候，小女孩从空中扑了过来，撞在了他的怀里。

——当然，没有实感。

虽然有试着去抱住，但果然手还是触摸不到灵使。和幽灵相比起来，也略有不同。至少，幽灵虽然也碰不见，但如果被接触到了，李少辉还是姑且能感受到些许不同的。例如周遭的温度，空气的湿度，像是这些微妙的细节，都会出现变化。

而灵使，却是闭上眼睛，封锁听觉，就绝对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小女孩的大眼睛上滴落，在寒风中不曾摇摆，直直地落着。然而，它却穿过了男人伸出来的手掌。当它落在地上后，也不知是穿透了地面，还是和脚下的那滩积水混为了一体，就这样消失不见，再也寻找不到泪珠的踪影。

——我和灵使的联系，还真是脆弱。

“骂我的话，等到之后再说吧，不出意外的话，可能有的你骂的——”

男人用左手拢起垂落在额前的头发。

因为被雨水打湿的缘故，它们沉重得有些过分。

放着不管的话，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又太妨碍视线了。

意识的清醒，让白雾退散。最后阻碍视线的头发也已经被李少辉用手扫开，所以，他这才算是正式地苏醒。

迎接男人苏醒的，并不只有灵使一人。

还有李少辉脚下这块地方，也在跃跃欲试着，恭候着他的回归。

和记忆中几乎完全一致，只是更加崭新一些，砖瓦的颜色更加鲜艳一些的古楼，近在眼前。

变化最大的，还是那些原本的街道——它们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古楼风格相近的楼房。用来乘凉的树荫也早已被砍伐，或许成了这些楼房的一部分。

——这里，是东西巷。

——这里，是妹妹请求我的地方。

这里变了很多，但也有很多没变的地方。每个人都能看见的东西，自然是改变了。可是，那些人们看不见的东西，依旧存在于此处。

——是欲望。

——是声音。

——是充满欲望的声音。

“——让你久等了，李梦。”

站在不远处，古楼之下的少女，正用悲伤的神情注视着李少辉。是的，虽然她的表情是空洞的，像是被打穿了孔的墙壁。可她的眼神却是哀伤的，那双能魅惑人心神的深邃黑瞳，此时充斥着悲戚，正直勾勾地对着男人。

和李少辉一样，少女也已经被雨水淋湿。穿着白色短袖的她，娇小的身子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滴又一滴，透明的雨珠从她乌黑的发丝上，细长的眉毛上，尖尖的下颚处滑落，滴在地上，溅起不起眼的水花。少女的洁白帆布鞋，踩在积水上后，也变成了深色，远远看去，就像是被染上了黑蓝的墨水。

是从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呢？想必，是李少辉还待在那无垠的，没有界限概念的空间时，就已经待在这了吧。

“哥……为什么……”

声音幽幽的，不像是从少女的嘴里发出来的，像是从更遥远的地方，比世界之巅还要遥远，比宇宙的尽头还要遥远的位置传来的。

不过，那个地方，李少辉是去过的。因为就在刚才，他还待在那里。

——那是，什么都有的地方。

——那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要背叛我？”

“是幽灵……”

呜呜呜，凄厉的叫声，直到刚才，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是幽灵在我的身边嚎叫。呜呜呜的，不停地叫……我好害怕……”

即使现在，闭上眼睛，仿佛幻听般的声音，也依旧存在着。不，我根本不敢闭上眼睛，一旦闭上的话，那些东西肯定会再次出现的，一定会的……它们会把我带走，拖到那无尽的黑暗中，永远不会让我逃走。

——可是，如果有他在的话……

“这样啊，没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是幽灵而已。”

傍晚的霞光，落在那个人身上……

那个头发乱糟糟的，眼神怠惰的，穿着打扮可以说是糟糕透顶的人，正在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安慰着我。

就连安慰人的时候，他也没有用正眼看过来，只是很随意地看着旁边的街道，微张开的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打起哈欠。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哥哥，在前不久，拯救了我。

“有哥哥在的话……我就不怕了，所以……”

只要，这个人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我就不会害怕。

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危险，有他在的话，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如果，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的话。

“——能不能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陪伴我，保护我……拯救我。”

……我什么都不奢求。

只想着，哥哥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永远地陪伴着我。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身为妹妹，仅仅只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啊，不行的，我做不到。”

——被拒绝了。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倏然转头的哥哥，甚至是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的要求，无论如何，我都只能实现一半。另外一半……因为我已经和别人有过承诺，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所以——”

他顿了顿，用着超乎我理解范畴的认真眼神盯住了我，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双耳以及眉毛，白皙得没有血色，显得有些女性化的脸庞正对着我。

“——我，答应你。如果你需要的话，无论在什么地方，即使身处地狱，身为【哥哥】的李少辉，也一定会救你的。”

“为什么……要背叛我？”

音色悲戚，眼神黯然，头发散乱的少女，正静立在古楼之下。她的眼瞳中似乎不存在除我之外的一切事物，悲伤而又迷幻，这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没有背叛过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就像是课堂上，老师在提问有没有同学能够解开这道二重积分题时，接着被点起来站起来发言的学生大声怪罪这道物理题太难了。根本是文不对题，牛头不对马嘴。

……这绝不是我上课走神的原因……不，这根本不是我的真实经历。

“大叔……虽然你真的是糟透了，但我根本想不到，你竟然会自己的妹妹——”

“不要在那说瞎话。我可不知道自己是那么糟糕的人渣。”

灵使不分场合的玩笑话让我笑不出来。

我只是看着那名少女，盯着那个前不久，还是我妹妹的少女。

——那里面，究竟是何物。

“听好了，我不管现在的你，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想追究那些……因为我了解，我明白，占据着我妹妹身体的你，也只不过是无聊的东西。”

——是欲望。

眩晕感不知何时再一次袭来，已经对此产生过多抗性的我，这一次十分干脆地无视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只想要把她在雨幕中朦胧的身影看得更加清晰一些，哪怕只是一点，我说不定就能看到自己的妹妹了。

“我现在只想要求你，把我的妹妹还回来，把我那个爱撒娇，胆小怕事，说话还有口癖的妹妹还回来。”

“那个，大叔，明明是挺有感觉的场景，为什么被你这样一说，我突然有点想笑啊……”

“是吗？我到是觉得自己说的话还很贴切实际的……”

“——骗人！明明就已经背叛我了！”

风声呜呜作响，像是孤傲的狼在朝着不存在的满月嚎叫。

少女系着头发的发带不知何时松开了，头发散成一团，在寒风中张牙舞爪，如狂魔乱舞般摇曳。

“你在骗人！”

——哥哥！

我不由得用两手捂住了耳朵。明明身体是我妹妹的，但声音，还真是大得过分。

“哥哥是个骗子！”

——救救我。

“是一个抛弃了我，一个人到其他城市的大骗子！”

——不要丢下我！

咯嚓！

突然间，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像是鸡蛋里小鸡钻破了蛋壳，咯嚓咯嚓的，带着一种自然的曼妙音韵。

——它们，来了。

从楼房之间，从雨幕之中，从地壳之下，从天穹之上，从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它们】，涌了过来。它们没有实体，没有固定的形象，甚至人们都看不见它们，但是，它们确实是存在的。即便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它们，我也能断定，它们是存在的。

因为，我能看见它们。

“喂！大叔，你又做什么了！”

灵使的脸色惨白。本来就是半透明的她，现在看起来变得更加稀薄了。总觉得，她会在我稍不留神的时候，融入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先说明，我可不为这次事件负责。”

回应着某人的呼唤，穿越了空间的束缚，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被它们抹杀掉的来者，是一群幽灵。不，我可没有夸张，它们的的确确是一群无视了空间与时间，离谱到连我都要为之膛目结舌的幽灵。搞不好，连我也拿它们毫无办法。

它们的黑暗，即使在这片太阳都已被遗忘，万物都陷入沉睡，一起忍耐大雨冲洗的世界中，都显得尤为瞩目。没有实体，像是一团黑雾在漂浮着，但仔细去看，又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形体。它们像是一个个断手断脚的人类，不是少了手，就是少了脚，甚至还有的像极了无头尸。

“什么嘛！你不负责？你不负责还有谁负责啊！做出这种事的只有可能是你吧，给我好好负起责啊！”

“按照先前的经验去判断，能做出这件事的，当然只有可能是我，所以——”

我的目光，从突然围堵过来的幽灵身上移开，重新回到那名头发飘散的少女身上。

她那双黑瞳，在幽暗的雨景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妖魅紫光。

“——你的资料库，该更新了。从现在起，能做到这件事的，不再只有我一人，还有第二个人……那个人，就是她。”

“只要抱住你，就行了。”

当王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从银发少女的背后，用双手牢牢抱住了少女的腰部。

她当然不是在打情骂俏，会这样做，女人有着自己的理由，可以说，是十分单纯的理由。

自己会处于劣势，是因为对方会飞。想要抹去这份劣势，就只要让少女飞不起来就行了。

为了实现这一目的，她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像个木桩一样任由少女击打，等待机会。

直到刚才，当少女自信过度，膨胀地以为自己能够一击了结王倩时，终于露出了破绽——进攻者破绽最大的时候，便是倾尽全力，做出终结一击的时刻。

“快放开我！”

少女面无表情的脸蛋染上绯红，她用手抓住女人的手腕，使劲地想要把她掰开。

——她的力气，到底是有多大啊！

即便使出全身解数，少女也没能把这双如同虎钳般牢固的手从自己腰上移开，倒不如说，越是往上面施加力道，从王倩手上反馈来的力道，也就变得越大。无论投入进多少力量，也只会像是石沉大海般，翻腾不起浪花。

“你不飞的话，我就放开。”

“不可能的！如果你放开了！我一定会立马飞走！”

“那……我就不放。”

“那——我就把你甩下来！”

怎么才能把我甩下来？王倩眨了眨眼，刚想问出这个问题，却发现，少女重新让停滞的翅膀扇动起来。

羽毛从羽翼上掉落，好几根羽毛擦着女人的鼻翼飘落。

——自己飞起来了。

王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和少女一起飞上了数十米的空中。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速度快到让王倩也有些吃惊。如果在陆地上，或许能有这样的速度，但如果想要让弹速达到这种秒速，对她来说，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哼！只要我提高速度，就一定能轻而易举地把你甩下去的！”

明明是面无表情的脸，却能从语气里听到她快要溢出的傲慢——以及天真。这份反差，让只能看到少女侧脸的王倩稍稍感到有趣。虽然，以她的观察力，不能注意到此时的少女有什么过于异常的地方，但她也能明白，这样的少女很不寻常，也很有意思。

王倩就在自己的身后，严重影响到双翼的发挥，即便如此，少女也倔强地不停挥动翅膀，不停地提高着自己的速度。

撕裂了雨幕，撕裂了空气，捅破了乌云，见到了那凌驾于云层之上的太阳。

空气变得愈加稀薄，回过神的时候，女人注意到了，一直遥不可及的天空尽头，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怎么还不下来！”

少女嘟囔着，不停地变换姿势。仰着身子，俯着身子，躺着身子，仿佛周遭弥漫着的云层像是能提供浮力的泳池，供她畅泳。

速度不停地提升着，对她来说，天空就是她的主场。

在少女的主场，想要怎么提高速度，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也许，她现在的速度，已经跟陆地上的自己差不多了。

“可是——”

但是，王倩总觉得，少女弄错了什么事。

她的速度很快，快到能够让王倩为之讶异。可少女着实是太笨了，笨到连王倩都能注意到的事，她都没有发现。

“——你这样做的效率，还不如自己用手拉开我呢。”

“…………”

“……？”

场面一时间陷入死寂般的异样沉默，能够听见的声音，只剩下持续响着的阵阵音爆。

嘎嘣，突然间，响起了清脆响亮到即使是音爆声，也没能掩去的声音。这是少女贝齿重扣在一起的声响。她忿恨的眼神往身后一撇，接着便默不作声，用着比先前都要快上数分的速度往云层之下的江面冲去。

不会是生气了吧……王倩有些不安地想到。

接着，扑面而来，像是刀子般雕刻自己脸庞的凛风让王倩眯起了眼睛，突破云层之后，能够看见的，是那座先前待过的大桥。

虽然少女的速度很快，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直线上升，几乎是在原地上下，所以没能离开先前那片地方，并不是多么值得奇怪的事。

不过——

“——糟了。”

王倩呆呆地说道。

这样直直地坠下，一定会撞上那座桥。

以现在的速度，就算直接撞断那座大桥，更加不会是奇怪的事，甚至是理所当然的——别说是大桥了，就算是一座山，也有可能因此被撞毁。

大桥坍塌之后，会出事的不会是王倩或者少女，她们凭借着自己的体质，估计根本不会受到多少伤。最有可能遭遇不测的，是桥上行走的路人与奔驰的汽车司机和乘客。

想要阻止不幸的发生，女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主动地松开了抱着少女的手。

从下方冲来的乱流，让她有一种自己也能够飞翔的错觉。

在身体与少女完全分离的那一刻，王倩行动了。

血瞳中倒映着少女光滑的后背，不，不是那里，她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就做出判断。

不带犹豫的，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没有，奋力转动右腿，拖拽着暴躁的气流，把一颗颗雨珠卷成一根根水柱，精准地命中了少女的右肩。

“唔！”

让人心疼的鸣叫声，少女的身体脱离了原先的轨迹，即使是不停挥动的翅膀也没能改变她被击飞的命运，就如同先前的一幕幕重新上演了一般，炒冷饭似地飞向了大桥旁边的江水。

而脱离了少女之后，王倩却依旧保持着先前的速度在下坠着。她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做惯性，但也能知道，自己这样掉下去，铁定也会摧毁大桥的。

“唔啊啊啊啊——！”

正当王倩开始苦恼如何处理自己的时候，更加尖锐的声音从被击飞的少女处传来。

她纯白得没有一丝污垢存在的瞳仁，仿佛要吐出橘黄的火焰。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一粒粒的，璀璨耀眼的银色光粒像是被从【某个地方】召唤过来一般，凭空在少女的右手边出现，并且开始聚集、成型。

恐怕，是连十分之一秒……不，二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都没有，甚至王倩都没有来得及继续下落，那个东西，就出现了。

——是一柄银色的长矛。

在雨水下闪闪发光，锋芒毕露的矛尖让人胆寒，装饰在矛头旁，犹如白马鬓毛般的银色旗帜让本身朴实的连花纹都没有长矛增加了华丽的美感。长矛的长度差不多有五米，作为标准长度来说，它是偏短的，却远比少女一米七的身高要长得多。

这样的杀器，正握在少女的手中。

噗嗤——！

这一刻，少女终于体现了自己空战的优势。

无法自由移动身体的王倩，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从远处冲来，几乎没有半点抵抗能力地，任由长矛刺穿了自己的腹部。

银白的矛身染上王倩殷红的鲜血。

战斗的天平，开始倾斜。

“……那个人，就是她。”

李少辉口中的“她”，只可能是古楼下，风中站立的少女。

“把幽灵召来，能做到这件事的，除了我，还有她。”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幽灵渐渐聚拢，像是要把男人吞噬了般。虽然它们没有眼睛，但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被一群饥饿的狼群盯上。从那些漆黑的身体里流露出来的，是能够动摇人神智的恐怖。

即使如此，男人也没有露怯，他大摇大摆地站在风雨中，左右两只手开始不停地交互拢起额前滑落的刘海——他是感到无聊了。

“哥……你说过的吧，你要陪着我的……”

“不，那样的事，我从来没答应过。”

李少辉用着比钢铁还要坚韧的口吻，断定地说道。

“连这种事都不明白的你，绝对不是我的妹妹。”

“……不，我就是你的妹妹……你明明就是我的哥哥……”

“抱歉，我的妹妹可没有那么可怕。虽然她也不是很可爱，但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在雨中大喊大叫——这样的女孩子，我可一点都不喜欢！”

——救救我！

“————”

少女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明明就是……”

“喂喂，都到这个时候，还要坚持吗？只要有点常识，就能看出来，你现在有多么不对劲吧？”

他苦恼地挠起杂乱的头发，比起先前没下雨的时候，这时不再干枯的发丝，反而看起来要舒服许多。

“不仅是你，就连周围有多么不对劲，你也能够注意到吧？明明先前闹的动静已经够大了，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围过来。刚才在厕所的时候也是如此。别搞错了，你以为我们脚下是什么国家啊。在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喜欢看戏的群众。”

“让我猜猜看，这些本应该出现的围观群众，究竟是去哪了呢。啊，答案很简单吧，他们，一定都已经变得跟你一样——也跟那个银发的孩子一样，变得不再是自己了。所以，他们才对发生于眼前的事，表现得漠不关心。”

——直到这时，李少辉终于想明白。之前在厕所时，那份严重的违和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对话间存在着矛盾，因此而爆发冲突，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关键在于之前的矛盾不比厕所谈话时要来得小。那个时候能够忍下的，没有理由在厕所时就忍受不了——总不能把责任推给厕所里的臭味吧。

恐怕，少女的表现会如此过激的原因，要归咎在李梦身上。

“这么说来，我总算是想明白了。占据着我妹妹的，究竟是什么——”

李少辉不再用手去拢头发，而是开始用右手食指指轻戳自己的太阳穴，嘴角微微翘起，有些得意地笑着。

“——是欲望。”

“…………”

“用‘欲望’去形容，可能有些笼统。不过，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笼统的名词去形容你们这些人身上的东西是最合适的。因为，我在那个地方看见了……”

——那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看见了，所有人的欲望。”

——那是，什么都有的地方。

李少辉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合他气质的严肃。

“如果，你依旧坚持自己还正常的话，那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男人伸出手指，却不是指向少女。

而是指向聚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幽灵。

“——你，不害怕吗？”

“…………”

“我想，你肯定也记得吧。我的妹妹，害怕着什么，以及，在那个时候，经历了什么。如果你也知道的话，就一定能够明白的。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妹妹。”

“大……大叔？”

“我的妹妹，是一个明明能够看见幽灵，甚至能够影响幽灵，却比谁都还要害怕幽灵的胆小鬼。在她面前，我甚至不敢表露出一点跟‘幽灵’有关的事。我的妹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你，却不是这样。”

这就是为什么李少辉要在一而再，再而三无视灵使的理由。

如果在妹妹面前表现得太过异常，会发生糟糕的事——李少辉就是出于这一点考虑，才会不顾灵使的抱怨，装作看不见她的样子。

“现在的你，只不过是我妹妹那被【某物】勾引出来，比膨胀食品还要糟糕，膨胀得无以复加的欲望而已。”

“——够了！”

少女的眼中，豆子大小的泪珠开始滚落。

目中流露出的，仿佛被背叛的伤感，让比谁都要了解现在状况的李少辉感到心疼。

但是，不行。现在不能露出软弱的一面。一旦心软了，一切就完了。

“我，要把你夺回来！”

——因为，少女的欲望源头，便是李少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