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发的女孩
滂沱大雨中,身上的衣服被泥泞侵满的男人抱着同样被淋湿的少女,从灰暗的世界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看上去摇摇晃晃的,也许下一秒,下一分钟,他就会倒在地上。“啊——唔——啊……”他的嗓子像是被人用水泥浇灌了,发不出清晰的声音,闷闷的,只能从缝隙之间硬生生挤出,听起来有些恶心。“啊——咕——哇……”男人的后背满是血渍,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他的血。数不清的,细小的伤口如繁星般点缀在他背后被割烂衣服后露出来的背部。“我的名字——”他的身体并不是笔直的,有些佝偻,像个老人一样慢步前行。“——是李少辉。”男人——李少辉咬住了嘴唇,遭受着大雨冲洗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为他的大脑输送着疼痛。已经快到极限了,即将再次崩溃的意识向他报告自己的情况。当然,促使他崩溃的,并不全是疼痛,那充其量不过是催化剂,直接导致他意识崩溃的,是记忆,以及人格。因为某件事的原因,他的记忆被夺走了。当然,并不是完全夺走,甚至连一半——说不定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但确确实实,大脑内的记忆库出现了骇人的空白。那是即使意识不到失去的记忆是什么,也能够察觉到的空洞。再接着是人格,这个人类用来处理外界一切事物,用于应付社会的工具,原本应是趋于平稳的。因为它要是变得不稳定,那么人类就没办法立足于世界,哪怕是孤独地独立于世界之外的隐居者,为了确认自我依旧是自我,也不能缺少这个工具。就是这样至关紧要,理应维持稳定的工具,现在已经很难从名为【李少辉】的男人的身体内寻找到了。也许还能够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寻找到一丝碎片,但那已经无关乎大局。“想要的是……”“想做的是……”李少辉的步伐,不仅缓慢,而且沉重,走在盲人道上,似乎每一步都要在上面留下自己的脚印。不,不是要在上面留下,是绝对要留下自己的痕迹,不然的话,也许再也找不回自己了,男人残存的理智,在提醒着他该怎么做。在雨中彳亍着,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找不到想要前进的方向,就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反复地,永无止境地走。——嗒嗒嗒并不急促,却也不缓慢,和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完美地融在一起,但清脆的音色能够让人分辨出它——脚步声。有什么人过来了,李少辉勉强睁着眼睛,不让沉重的它擅自闭上,几乎快垂到腰间的脑袋也一并抬了起来。“咻——”是吸气的声音,虽然很轻微,几乎被雨声遮盖,但也不是听不见的程度。朦胧的视野中,一个像是精灵般梦幻,却又如矮人般娇小的身影站在身前,距离自己,仅仅五十厘米不到的距离。——你……是谁?“——噗哈哈哈哈!”突然出现的爆笑声,伴随着甘甜的吐息,二者一并侵袭着男人的脸庞。噗唧噗唧,腰有点痒痒的,像是被什么细小而尖的东西戳着。声音,是一名女性,更准确地说,像是一名跟灵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发出的声音。“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说,你可真好玩啊!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干这么胡来的事情,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可真是自作自受啊。”咚的一声,或许这段嘲笑成为了压垮男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身上流着血液,灵魂往外流着不可名状物的男人,跪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还是抱着怀中的少女,十指紧摁,没有松手。“喂,我说,你还听得见我说的话吗?”“唔……啊……”“喂,是听得见呢?还是听不见呢?”眼皮一开一合,视线由亮转暗,接着再从暗转亮,在这黑与白的无尽切换间,李少辉隐隐看见了说话人的模样。那,绝对不是人类。可是,她确实是有着人类的气息,不知为何,李少辉发现自己能够分辨这一点。“唔姆唔姆,真是没办法。难得看到这么有趣的人,死了的话,可不太好呢。”——看不到生机,让人背脊发凉的苍青之瞳。“好好感谢一下我吧。唔姆,决定了,之后要让你请我吃丰盛的晚餐!”——在雨水润洗之后,闪闪发亮着碧蓝长发。“对了,丰盛的晚餐只是开胃菜而已。唔姆,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喂,听好了,我帮助你的代价,可是不菲的呢。”——形似弦月,充满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这样的笑容在这个人的脸上绽放。“搞不好,也许需要你的一生,去偿还。”——仅仅只有一米三出头的矮个子,像是神话故事中爱捉弄人的妖精,又像是藏头露尾的精灵。“不过,不管代价如何,你可都要好好感谢我哇!不是我的话!你可能……不,是一定会消失噢!”女孩突然贴近,没有征兆,也许只是随心所欲地在做着这样的事。天蓝色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左眼,仅仅露出来的右眼——苍青之瞳直勾勾地看着李少辉沾满泥泞与污垢的颓废脸庞。“唔姆!所以,之后可一定要——”小女孩冰凉的,仿佛结了冰,感受不到体温的小手抚摸起男人无神,肮脏的脸庞。柔情似水。“——要好好的回报我噢。”嘀嗒,嘀嗒,嘀嗒。幽暗潮湿,却并不是封闭,从两边敞开的洞口都能够感受到吹拂而来的江风,这样的洞穴中躺着一名银发的少女。从头顶倒悬着的石柱上,滴下来的露水落在少女挺立的鼻梁上,顺着柔滑的皮肤淌下。“唔——”可能是冷冰冰的水珠刺激了她的感官,少女晃了晃头,接着挺起了上半身。因此,没了凭依的露珠从少女脸颊上滑落,滴在漆黑的作战服上。“……这里是……”暧味不清的记忆,逐渐从朦胧的状态转变向清晰的方向。将幽暗空间照亮的黄金之光,自己降下的万道闪电,以及从平静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胆怯,在岩石上站立的红发赤瞳的女人。“不知道她怎——”“——是说我吗?”半途插入的声音,十分的空灵。桃发的女人就坐在呆滞的少女身旁,仅仅穿着一件遮不住身子的白衬衫,上面全部都是细长的口子。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放在棱角分明的岩石上的牛仔外套,认真观摩着外套的断裂口,抿着嘴唇,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呜!”前一秒还看起来浑浑噩噩的少女,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样,炸着毛跳到了一旁。她揉着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毫无反应的王倩,微张着嘴,错愕、不解,这样的情绪写满了她的脸庞。“我很好,没什么事,你呢?”王倩仍旧在看着衣服,她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目的只是不想让美丽的桃发妨碍自己的视线。那副专注的样子,就像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着比这更加重要,更加紧迫的事。“你……你——我……我输了?”少女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了身子,不知何时缠在一起的双手放在腰间搓动着。银色的短发摇曳着,像是茂密的草丛在随着微风的吹拂而起舞。只不过这里没有微风,有的只是暴风雨带来的狂风。“嗯,你输了,因为是我更强一点。”王倩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理所当然的话,做着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她依旧在研究着外套的断裂口,像是在想方设法地把它们重新连接起来。“不过,你很厉害。”“…………”“虽然,你不是我遇见最难对付的敌人,可你真的很厉害。”哈——沉闷的吐气着,衣服从桃发女人的手上滑落,她如同死心了一般,沮丧地垂下脑袋。直到现在,王倩才终于承认了一件让她不愿意相信的事实——这件牛仔外套确实已经完全损毁了,即使去请专业的人去缝补,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件衣服了。“你说……我很厉害?”少女用纤细的手指戳着那张宛如白玉的脸庞,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绝不是在自豪,而是在质疑。“你觉得……这是厉害!?”“嗯,你真的很厉害哦。虽然是迄今为止最容易对付的敌人,但真的很厉害。”“……最……最……最容易对付的敌人!?”少女雪白的脸,倏然间染上浓浓的绯红。她几乎分不清瞳仁和眼白的双眼中,似乎在酝酿着能焚烧一切的烈焰。“嗯,因为你没有给我造成多少困扰呢。”“没有多少……困扰!?”嘎吱!少女不知所措的双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它们攥在一起,使劲地钻着柔软的掌心,美丽的淡粉指甲反射着亮丽的微光。“嗯。你会飞,速度还很快,还有着奇怪的武器——嗯,就是这个。”这时候,少女才注意到,自己的那把长矛就放在王倩的身边。“还能操控看着超厉害的闪电,当然很厉害啦。不过,仅凭这些,还是不够的。光凭这些,是不能给我带来困扰的——唔,你最难对付的地方,也只是会飞而已。”朱红的瞳孔中,少女清晰的身影正在动摇着。那像是一朵白百合,在风雨中岌岌可危的景象,让人不禁有点怜悯。然而,怜悯是不必要的。“——别开玩笑了!最容易对付的!?造成不了多少困扰?只是会飞而已!?就算……就算你是那位……也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这样侮辱我啊!”少女绝非脆弱得不堪打击的百合花。“听好了,我是不明白我是怎么输的——”闪电落下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女试着回溯自己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到那份记忆。记忆的最后一幕,停留在女人平静的朱瞳上。“——但是,我也不允许你在这里小瞧我!”啪嗒!岩石在少女的践踏之下,形成蛛网状的龟裂。她的身影快得已经只能用非人类去形容,短短几米的距离,对现在的她来说,等同于不存在。“————”也许少女的速度已经超过了音速,但是,王倩的动作要比少女更加迅捷。空间出现断层,空气被搅碎,有那么一瞬间,王倩像是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再次出现时,已经位于少女的正上方。咚——!在声音上,这次的占有压倒性的优势。拳头贴着少女的短发,落在了她光滑的背部。“唔!”和人类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加鲜艳一些的红色鲜血从少女的嘴中吐出。她没有像先前一样伸出翅膀。不过,哪怕挥动起翅膀,而就高度而言,也没有让她卸去背部那狂暴的力量的空间。“在一对一的正面作战中,对胜负的倾向起到至关重要的因素里,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防御,我都处于压倒性的优势——而你,只不过是会飞而已。”精致地分析着,这句又长,又极具逻辑性的话,很难想象出自王倩之口。没有被从溶洞外流进的江水淹没,顽强露出自我的岩石,在少女的撞击下,粉碎得尸骨无存。失去立足之地的少女与王倩,自然而然地落入江水中,不过和外面不同的是,这里的水深仅仅只有一米多些——这恰恰好是刚过王倩胸口的水深。“唔……虽然如此,但实际上,之前在空中的时候,你就应该发现了吧?”“我当然知道啦!怎么可能不知道啊!”湿漉漉的少女从水中挣扎起身子,她的脸有着扭曲,这是当然的,王倩刚才那一击是调整好输出力道,抱着能够影响妨碍她行动的目的而挥出的。恐怕,她现在一定不能像先前一样自由行动了。这不仅是这一次的伤造成的,还有着之前的战斗中积累下的暗伤在立功。“你那时候明明就可以把我打倒吧!?不管是扯我的翅膀,还是在我的背上攻击我,这些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嗯,轻而易举。”王倩承认的速度有些超乎预料的快,少女的嘴角稀罕地抽搐了一下。事实上,在王倩的脑海中,那本词汇量并不多的词典中,不存在着“谦虚”。不管是正确的事,还是错误的事,都应该认可,或者指出。“……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就算是空中能灵活行动的优势,对你来说,也没能带来多少困扰……”——完全地输了。冷静下来后,回忆起空中时的景象,少女才意识到自己早应败北的事实。“嗯!就是这样!所以,是我要更强一点!”与其说是认可少女的剖析,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更强一点的事得到了承认而感到高兴。桃发的女人笑起来的样子,跟吃了糖的小孩一样天真浪漫。“呜……”少女的视线,无法从灿烂笑着的女人脸上移开。她不甘心地叹着气,然后强硬地扭过了头。盯着暗流汹涌,表面则更加不平静的江面,她艰难地,缓慢地,如挤牙膏一样,从嘴中吐出三个字:“我输了……”直到这时,少女才承认了自己的完全败北。自己是怎么输的,她并不是很清楚。少女只记得自己中途有过一段时间,情绪是莫名滋生着的,对某事的执着完全冲垮了理性。虽然能够控制身体,但又感觉身体并不是在由自己驱使——像是在被迫地接收着【某物】下达的指示。但发展到败北的前一刻,她确信自己当时是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无论是思考,还是行为,都是属于自己的。明明如此,却更加稀里糊涂地输掉了。决定胜负归属的那关键一幕,完全想不起来。那段记忆像是被什么人剪辑掉了,又或者只是缺失,但的的确确是不存在了。“输了的话——”少女很清楚,在自己人生的后八年中经历的事,早已告诉了她,败者会遇到怎样的事。她并不会因此害怕、担忧。无论多么强大,终究也会有成为败者的那一天,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只是,她从来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想做什么的话,随你吧。”少女凝视着那张笑容还未褪去的脸庞。败者任由胜者处置,少女是明白的。哪怕是神话中的【珀伽索斯】,在被女神雅典娜,以及人类柏勒洛丰制服后,也接受了自己成为坐骑的命运。“真的吗?做什么都可以吗?”第一次体会到掌握别人命运的感受,或许因为如此,王倩的脸上顿时就充斥起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情。“嗯……什么都……”唔——少女开始后悔了。可是,后悔的话语,是不管怎样都说不出来的。败者要接受胜者的处置,这并不是有谁教导的理论,倒不如说,她先前被灌输的知识中,一直都在强调着一时的失败是可以接受的,只要最后赢了就行了。哪怕是牺牲尊严,也要想方设法把对方杀死。为了胜利,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只是,骨子里流淌着的高傲,不允许少女做出反复无常的事。失败了,就要接受胜者的制裁,这就是对她而言的至理。“那——”就在少女徘徊犹豫的时候,女人已经慢悠悠地开口了。“——陪我一起去道歉吧。”“果然还是要成为坐——啊!?”成为坐骑的命运,果然是没办法去避免的——正当少女这样苦恼的时候,王倩的话让她产生了分量更足的惊愕感。“一起去……道歉?”“嗯。衣服弄坏了,被你……肯定是要跟他道歉的,但是,我会害怕的,一个人。”说着像是玩笑般的话,女人的口吻却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很认真,至少语气上,表情上,都很认真。“所以,我想你能陪我一起去……不行吗?不是说,做什么都行吗?”微妙的,女人的笑容转变为了不可言喻的伤感,她垂下眼睑,脑袋微微倾斜,失望地看着银发的少女。“不是,那个……我可是说了哟,身为【珀伽索斯】的我,可是说了做什么都行啊!结果你的要求就只是这个而已嘛?”可能是怀疑王倩不理解自己的话具有怎样的分量,少女夸张地用手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嘴巴错愕地张开着。“才不是什么‘只是这个’……这是很重要的事!这是他第一次送礼物给我——不是食物,而是礼物!这是第一次!明明是这么重要的第一次,却坏掉了……他肯定会不高兴的!所以才需要我去道歉,但是……果然,一个人道歉什么的,还是太勉强了。所以,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这才不是什么‘只是这个’!”在战斗中,也没有露出过这么动摇的姿态。声音里的慌张,几乎像是瀑布一样倾泻着。“你才说过的,想让你做什么,都随便我。既然如此,那让你陪我去道歉,也是可行的吧?还有,这件衣服——”表情,凝固了。正打算继续开口的王倩,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身体像按下暂停键后的视频,瞬间僵住了。“——衣服不见了!”“那个……当然会不见。这片岩石带可都被你打得粉碎了……衣服刚才被放在其中的一块岩石上,所以——”“——帮我找到它!”女人的语气近乎命令,难得一见地产生了威严感。朦胧的雾气在那犹如琥珀一般动人的红瞳前聚集着,女人望着银发少女几近呆滞的脸庞,一字一顿:“快·帮·我·找!”——大概,你只有几天可活了。被这样的你说出这种话,还真是心情复杂。——不害怕吗?当然不害怕,因为我一直都清楚的,不管是你这句话,还是这段时间的事,我都是清楚的。——莫名其妙。啧,我可真不想被你说莫名其妙……不过,你肯定也会明白的。当然,或许会等到很久,很久之后了。——很久,是多久呢?可能会久到你都分不清这段话是谁说的,以及这段话的逻辑性都理不清的程度吧。——……神经病。喂喂喂!说我神经病也太过分了啊!我也曾经很努力过啊!不过到头来,也只能是这样了。好啦,时间所剩不多了。你有需要作出抉择的事。同样的,我也有需要我去抉择的事。做了这些事后,互补后的事件,也都被【我们】知晓了。——啊,是吗?互补……吗……“唔啊——!”脑浆也好,脑髓也罢,又或者是被它们包裹的大脑,都要伴随着一股炸裂般的疼痛一并喷涌出来。明明是刚刚醒过来,却感觉自己又要昏倒,这可真是滑稽到让人笑不出来的地步。做了个噩梦,醒来的李少辉如此想到。分不清因为是梦境,还是由于疼痛,二者之一促成的冷汗濡湿了背部,刚刚醒来的男人发现自己换上了有些陌生的灰格子睡衣。“这里是……”周围,是白茫茫一片的墙壁,没有花哨的壁纸,也没有因为不打扫而积累下的污垢,是洁白得不禁让人怀疑这里的主人是不是有洁癖的墙壁。李少辉尝试着移动手指,触碰到了柔软的东西——那是身下压着的床垫。“……我的卧室。”没有称得上是家具的东西。就连像是床头柜、书桌一类的东西,也不存在。屋子里,仅仅只有一张床,以及提供照明的日光灯。有趣的是,就连被子这种理论与床配套的东西,也是不存在的。不过正是因为这空旷得有些过分的环境,才让李少辉认出来,这是阔别七年后,与自己重逢的卧室。“哇哇哇!真亏你认得出来呢!真是不得了啊!”——没有生气,像是死人才会有的苍青之瞳。这是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与李少辉对上视线的东西。凭空出现的小女孩,正站在李少辉的床上,用着盛气凌人的眼神盯着男人看。她留着天蓝色的长发——不止是长发那么简单,从比例上来看,已经是极为不合理的长度,头发甚至快要落到脚边,和床仅仅只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唔姆!刚进来这里,我可是吓了一跳。这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啊!可是你竟然能够认出来这是你的房间,这可是太了不起了哇!姑且,就让我来夸奖一下你吧!”小女孩穿着暗红色的古典长裙,上面绣着像是人体脉络一样的花纹。“——————”“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了呢?是因为我的夸奖让你受宠若惊了吗?呼呼!不必如此!像你这么大胆的人,值得我去夸奖!”“不是,这个……”李少辉表情有些漠然地看着这个身高仅仅只有一米三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手上,正端着某样东西。“——你再吃的那个冰淇淋,是我妹妹最喜欢吃的香草冰淇淋。”“嗯!我当然知道哇!正是因为它是你妹妹最喜欢的,所以我才会选择它!”小女孩用小勺子不停地从小盒子里挖出粉红的冰淇淋,送进自己小小的嘴里。“…………”“唔姆唔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你那慢了一拍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了吧!你一定在奇怪我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诶?你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怎么会?你是白痴吗?”问题由自以为是的小女孩提出来,却在李少辉开口之前,就由她自己否定。“我还什么都——”“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等你说出来才能明白?”小女孩用自己声音阻断了李少辉的话。她用手压住了自己左眼前的刘海,更加凸显出了那只没有生气的青瞳。“——我的这只右眼,可是能够读取思想与记忆的哇!”“……读取思想……还有记忆?”“哼!不要奇怪!也不要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就是事实!你那迟钝的大脑可能会反应不过来这是有多么伟大——所以,就让我在这里告诉你吧!唔姆!我的右眼,能够看穿人类的思想,读取人类的记忆!这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才能哇!”明明只有一米三的身高,但小女孩还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把吃完的冰淇淋随手扔到地上,趾高气扬地俯视着李少辉。“……所以,是你救了我?”李少辉没有流露类似于对她产生兴趣这一类的情绪,只是迟疑地,轻轻地开口问道。“咕——什么!你这个人!竟然不去惊叹,去赞叹,去崇拜我的能力,反而在问这种浪费时间的问题?哇哇哇!这不是当然的么!?除了我,还有谁能够救你?连这种事都不明白,你是笨……”“我现在是——”“——你是【李少辉】,不用担心哇。”完全衔接不上的对话,却让李少辉得到了自己的答案。——果然吗……这孩子,能够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哼,现在才确认,你迟钝的程度就跟你以前看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哇!还有,请不要用‘这孩子’这种称呼,我可比你要大呢!”看起来只有十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捂住了左半边的脸,说出了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好啦!接下来的话你也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唔姆,我继续去拿能吃的东西了,冰箱里的那些冰淇淋根本不够我吃嘛!”小女孩洁白如玉的小脚丫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李少辉动弹不得的身体,跳到床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刚才没能看到她,果然是因为太矮了么……想明白这名蓝发的小女孩凭空出现的理由后,李少辉终于转头看向了房间的一角。在那里的,蹲着和离去的小女孩身高相仿的——又一名小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她,身子是半透明的。即使能够看见她,也很难注意到她的存在。“喂——”只不过是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了音节,角落的小女孩身子就颤抖了一下。眼神颓废的男人,极为认真地看着战栗的小女孩,把想说的话,要说的话,不得不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我就是【李少辉】,不是什么其他人,也不是【新人格】,所以,放心吧。和你聊天的,还是我。这是那家伙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吧?”“————”系着马尾,蹲在墙角的小女孩忽然抬起了小脑袋。双方鸦雀无声地对视着。然后——“——你这个大笨蛋!!!”泪水决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