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们趁我睡觉的时候，一定做了些奇怪的事情！”

“……有吗？是你的错觉吧？”

“不是错觉——你们绝对做了什么吧！”

“吵死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男人挖着鼻孔说道。

李少辉正用最纤细的小拇指，掏着有些干燥的鼻孔，试图把里面堵塞的污秽清理出来。

他漫不经心的举止态度，让身边漂浮着的小女孩禁不住想要在他脸上留下点刻骨铭心的印记。

不过这是做不到的。

因为她——灵使不具备接触现实物质的能力。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以观众的身份，以更加清醒的视角注意到一些旁人注意不到的事。

“我可不是瞎子！也不是笨蛋！如果你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样的情况，一点都不现实，灵使几乎以快把眼珠子从眼眶里挤出来的夸张神态说道。

她并不是无端作态，而是事出有因。

呈现在她眼前的光景，是灵使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景象。

“喂，人类，你那边还有空位吧，往那边一挤。”

“就算再怎么挤，也不可能让你满意的，所以我懒得动了。”

“……不要惹我生气，人类——至少，不要碰到我！”

“既然这么不愿意让我碰到你的话，你和王倩换个位置不就好了吗？”

“与其让她被你玷污，倒不如……”

“事先说明噢，在遇到你之前，我和王倩一直都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

“——但我可是知道的，你是睡地板上，她是睡床上的！你们根本不能算做是睡在一起！”

“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吗……就如灵使说的……你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发展成私房闺蜜了吗？”

正如灵使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样。

在今天之前，还是处于一副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状况的李少辉和帕萝丝，现在正挤在一辆小小的轿车的后座，互相挨着对方，并且用不怎么犀利的言语攻击对方。

荒谬滑稽的现实。

但的的确确是真实的事情。

就算把眼角膜揉烂，把视网膜戳穿，也没办法把这种存在于客观世界的事实抹去。

所以灵使只能吃惊。

吃惊到目瞪口呆的地步，呆看着他们自然融洽的互动。

“真是莫名其妙……”

她说。

一边拍着自己的裙摆，一边裹挟着让人感到不自然的不满情绪说道：

“这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太滑稽了……用大叔的话就是……真是滑稽到让我笑不出来！大叔太可恶了！”

“才不是私房闺蜜……我和她不是那样……那种程度的关系。只是说了些话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对了，你说的那个灵使，到底是什么？”

“呀唔！？”

灵使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为什么会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她下意识想要这样问出来，但想归想，她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尽管除了李少辉之外没人听得见她说的话，可她还是在害怕着。

害怕着——某个人。

于是，很突然地——不，其实也没有多么突然，只是顺其自然就开口了。

那个灵使害怕的人，那个蓝发的小女孩开口了：

“灵使？你可以理解成是李少辉的空气朋友哇。唔姆……就是那种只有他自己能看见，能听到的空气朋友——说是臆想的存在也不为过。”

她坐在轿车的前座，却不是驾驶席的位置上，更严格来说，她甚至不是坐在位置上。

岚是坐在一名少女——李少辉的妹妹，李梦的大腿上的。

“不是幻想——”

意外地，出声否定岚的并不是灵使自己，甚至不是李少辉。

是灵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

“——存在的……灵使是存在的。”

是坐在和李少辉针锋相对的少女——帕萝丝左手边位置上的王倩。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用细若蚊虫的微小音量说道。

“唔姆……红发的，你这么确信，意思是说你亲眼见到过她吗？”

其实不是红发，是粉发。知道自己发声也不会被人注意的灵使，只能小声地在心里纠正这种没有人会在意的谬误。

“当然是没有吧。唔姆，即使你不回答，我也能知道。”

因为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特意回过头来的岚，用那只没有生机的青眸直勾勾地盯着面无表情的王倩。

灵使记得，这个让她害怕，表面上看起来跟她相近年龄的小女孩曾经说过自己能够看穿别人的想法——以及读取到别人的记忆。

能够知道在想些什么，所以才不用王倩的回答。

但王倩依旧回答了她。

用她特有的声音，语序不准的话语做出回答：

“即使看不见，我也知道，她是存在的——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视线在车上的其余五人——李少辉、帕萝丝、李梦、岚、默默无言的司机身上游离着，最后落在没有人的空白处。

不，不能算是没有人吧，灵使竭尽全力否定这种下意识出现的想法。

“……虽然可能只是错觉，但我觉得……一直有一种很温柔，很可爱……很友善的视线在看着我……们。”

噢噢噢噢！小倩！美丽的小倩！无敌可爱的小倩！懂人心的小倩！唔唔唔唔！好想抱着你大哭——灵使冲过去用手抱住了表情冷漠的王倩，尽管她的双手只是从王倩的身体穿过去了，但她还是一脸满足地啜泣起来。

“噗……”

“笑什么笑！”

灵使冲着突然发出刺耳的嗤笑声的李少辉吐出舌头，做出鬼脸。

然后。

“我能理解的啦！我能理解的啦！”

就在这时候。

灵使冲过去抱住王倩的时候。

响起了与车内氛围格格不入的声音。

举个例子的话，这个声音适合出现的地方，应该是班级竞选班委的时候，负责起哄的男生才会发出的声音。

“就是那种灵异事件吧——只有自己才能注意到的视线，‘那个视线，是谁的视线？’这种感觉吧？不过说到底，那只是错觉吧？毋庸置疑是错觉啦，是错觉吧？是错觉吧！像是灵异照片一类的，也是人们的错觉啦！”

“给别人拍照的时候，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说法吧，‘你这里是不是没拍好。’，‘这个角度是不是不太合适？’，‘是不是有点太亮了？’，‘你有把照片好好修好吗？’这样的话吧！都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委托人的错觉啦！哈哈哈哈！”

啪嗒啪嗒——一边大笑的时候，说话的男人还在拍打着方向盘。

他是司机。

是之前保持沉默，负责驾驶这辆轿车的司机。

“闭嘴！没人想听你那种不知所云的抱怨哇！唔姆！”

砰！兴许是已经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坐在李梦大腿上的小女孩第一时间就采取了行动。

她勉强地用脚踢在司机的侧脸上，用简单暴力的方式让这个哈哈大笑的男人闭上了嘴。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和灵使身高相差无几的小女孩穿的鞋子竟然是和她最不相称的高跟鞋——灵使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在故意挑衅自己。

“哈哈哈——头，抱怨这种东西，可是人类最有效的宣泄途径。如果没有了它，人类社会也许会陷入比妖怪降临更加可怖的动荡之中噢。”

“所以说了——我让你住嘴！你的话，太多了！”

咚！又是一次重击，这一次是另外一只腿。

岚在狭小的空间里施展了动作协调唯美的连环踢。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技术，已经从王倩身上离开的灵使小声赞叹道。

“妖怪……再临吗……”

李少辉说道。

他一边用手指抹过窗户，重复着这不知道被他做过多少次的行为，一边注视着窗外的景象——就如同刚才的王倩一样。

当然，从先后顺序来说，应该是他的习惯影响到了和他保持着某种程度上的连接的王倩。

“话说回来，岚，我们这是要去哪？”

李少辉拍着脑袋问道。

他的表情像是刚刚才想起这本应一开始就问的问题。

不，你就是刚刚才想起来吧，熟悉李少辉习性的灵使在心里斩钉截铁地说道。

“唔姆，我们的目标是抓住幕后黑手——既然如此，当然是去他们的大本营啦。“

“大本营的地址你已经知道了？”

“唔姆！当然不知道！要是对方是这么简单就能【入手】的老鼠，我也不会大费周章地亲自来这里了！”

但是，即使灵使看不见，可她也感觉到说出“但是”二字的时候，岚一定眯上了那只骇人的青瞳。

“根据他们活跃的地点，来缩小搜查范围，这种基本的搜查我还是知道的。唔姆，可不要小看我哇！”

“所以说……刚刚来这座城市的你，就已经得到了他们经常出没的地点的情报吗……哪怕不是直接得到大本营地点的情报，但这种程度，也很吓人了呢——但是，既然已经做到这种程度，那么不是有更简单的方法吗……”

“唔姆……比如说……动用城市的警力什么的？”

“…………”

“确实，你的想法很正确。站在我的角度——【岚】这个身份的立场上来看，你提出的建设十分有意义，遗憾的是……我们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不……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在我寻求你们帮助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吧，这残酷的现实。”

嗡——突然间，车停了下来。

并没有发生特别的情况。

只不过是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恰好处于红灯罢了。

因此停下了车，从而停止了前进。

同样停下车的当然不会只有他们这一辆，在短短几秒钟，周围已经堵满了车。

“我说，李少辉，你应该是听说过吸血鬼这种生物的吧——？”

“嗯，这种幻想生物，我还是清楚的。”

“传说它们只要吸食一个人的血液，就能把被吸食血液的人类变为它们中的一员。假如这是真的，那吸血鬼可是相当恐怖的一种存在哇！你想想看，如果最初只有一名吸血鬼，那它只要不停地重复吸血的行为，那么吸血鬼的数量就会从一变成二，从二变成四，从四变成八，八再变成十六……按照它们这种繁衍速度，我觉得只要短短几年，人类就会全部变成吸血鬼吧——唔姆，或许时间会更短也说不定。”

“这个假设——我好像有在谷川流的《逃离学校》里见过。”

“唔姆，你可以理解为借鉴、致敬、转载，但不要理解成抄袭。唔姆，虽然由我来说好像不太合适，但最近这方面的事情可是闹得很大哇。”

“——所以，吸血鬼的事情，和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快点告诉我，人类！”

“不要突然说话啊。天马小女孩，虽然我知道这种‘幻想生物’会触动你敏感脆弱的神经，但纤细到这种程度，只会让人取笑哇——本来，提出它们，也跟你没有关系。只是恰好有合适的例子来举例而已……巧合，偶然，仅此而已。”

不过它们说不定真的存在某种联系，以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善意提醒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后，岚慢慢地坐了下来。

重新坐到少女的大腿上。

少女——李梦用手拍了拍脸颊。

就像是接力赛跑一般，在岚重归沉寂后，她紧接着开口：

“果然……我还是不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岚的意思应该是——”

她从那副梦游一般的状态恢复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岚透露出来的讯息。

灵使倒挂在车内，好整以暇地等待这个从上车后就一直一副游离在事件外的少女接下来说的话。

“——如果说，控制了我的寄生虫，是按照人与人接触的方式来传播的话……那么，也许，现在……这个城市里，剩下的‘正常人’……已经不多了。”

正常人已经为数不多。

按照吸血鬼——寄生虫传播的方式来看，它们传播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再加上被寄生的人并不会表现出过多异常的地方，所以即使人们被寄生了，从外表上去看，李少辉一行人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总的来说——

“——唔姆！李少辉，从你的记忆上来看，似乎在另外一个城市的时候，你经历过整所中学的学生被人操控的事件，那对于你来说，好像不值一提。我说的没错吧？那么，这一次就稍微换一个更大规模的事件吧。”

岚轻抚过自己的眼瞳。

目光盯着车窗外，高高在上的红灯。

在说话的途中，红灯闪烁，进而转为让人心安的绿灯。

做出惹人生气的贱笑表情，司机踩下油门。

“说是灵感衰竭也罢，事件重复也行，当做生化危机的真人体验也不过分——无论如何，你都要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只剩下‘我们’是可以相信的对象。来到这里之后，除了跟我随行的‘这家伙’之外，就已经没有人可以联络的上了。”

“在和你们相遇之前，我处于的是孤立无援的状况。”

“向我传递情报的相关人员，也已经了无音讯。”

“也就是说，这个城市，早就已经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城市——不再是你的故乡了。”

“这个城市里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一座满城皆敌的城市而已。”

“你要面对的，也许是一个城市的敌人——做好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吧。”

没有情绪的波动，既不是生气，也不是在高兴，不是在恐吓，也不是在美化。

只是在陈述事实。

自己一行人正在面对的，残酷的事实。

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

“噢——这样啊……”

对此，李少辉看上去很平静。

事实上，灵使清楚，这个一脸颓相的青年，内心一定跟“平静”无缘。

但他的内心也一定是没有半点能够称得上“恐惧”的情绪。

他绝对不会害怕。

灵使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李少辉——这个三观扭曲的变态青年，内心现在一定是一片欢呼雀跃。

他搞不好，现在比谁都还要高兴，比谁都要来得兴奋。

“……我会好好期待的。”

他说，然后车慢慢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