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忘了
“竟然只是一般般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听不出诚意的笑声,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像是电视上的明星一样清秀的男性走到李少辉的旁边。李少辉险些把他误认为是最近曝光度与知名度超高的演员,如果不是他宛如市井之徒一样恶劣、不知好歹的笑容,他百分之百会以为自己误闯了某个影棚。“你看起来比之前要帅——但也变得娘娘腔了。”“这是滤镜的效果。”不知姓名的男性仅仅用一只手就将拥挤的人群推开。轻松写意的动作,像是在推开一扇门。“滤镜?”“将死之人会看到本来看不见的幻觉——这便是你眼睛上的滤镜。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或许是你潜意识中,契合我的人物形象。”“你这说法,和圣诞老人那种用来欺骗特定人群的怪诞传说有什么区别?”“我觉得区别还是有的,至少你不是装作成熟的小孩子,而是自认成熟的大人。”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不,多半是有意在挑衅。男性的言辞中充斥着对李少辉所作所为的不屑。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深深地——鄙夷着李少辉的想法。“而且,不要擅自否定圣诞老人的存在。也许他真的存在。”“现实里怎么可能会有圣诞老人。”李少辉反驳,但他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句话恰恰好最不应该由他说出来。因为这句话相当于根本上否定他信条的自爆发言。“你所说的‘现实’——是指什么人眼中的现实呢?”一针见血。不如说,恰好撕开了李少辉的伤疤。男人的话可能并不是有意这样做的,只是顺着李少辉的话——顺其自然地说出来的而已。这种无意间说出的措辞,恰恰好让李少辉无所应对。“——”“是你的现实?还是说是被你一直唾弃的——普通人,过着普普通通,寻常生活的正常人眼中的‘现实’呢?如果说是后者的话——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否定我的话呢?如果说现实里存在着圣诞老人,那不正是对那些普通人最有力的回击,正好满足你所希冀的‘异常’、‘有趣’事件的要求吧。”脑袋里嗡嗡响,李少辉猜想这可能是脑供血不足造成的——当然,他的身上并没有流血,颈椎部分也没有遭受挤压,按理说是不会如此的。他下不清楚理由,便不去细想。“假如说是前者的话……”男人挥出的拳头,像是由电脑编制的程序一样有规律,每次挥拳的间隔时间,拳头上附加的力道几乎一致。那无疑是证明他的拳头经过千万次锤炼的最好证据。“这不是说明,李少辉你脑中所拥有的常识——其实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说,实际上,你只不过是一个正常人而已。一个伪装成异类,实际上和真正的异类截然不同,具备异类所不具备的常识的正常人。”仿佛狂风骤雨的打击。男人的拳头在攻击着一波接一波涌过来的人潮,而言语则在不停地刺激李少辉脆弱不堪的内心。李少辉的心灵在此时像是一个娇贵的玻璃制品,尽管看起来和钻石相似,但只要用一定程度的冲击便能辨认,那不是真正的钻石,而是伪装成钻石的——形似真品的赝品。“假如说,头失败的原因是她轻视敌人。那么,你会沦落到这般地步,便是因为你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错误的定位上。不管再怎么靠小聪明应对考试的人,也不可能站在需要大量知识积累才能实践的重要实验的旁边。如果不能正视自己,便无法全力以赴,以自己的弱态应付敌人,会输的一无所有,并不奇怪。”他说的没有错。李少辉会如此轻易地倒下,便是因为他始终把自己的姿态放在高人一等的地方——不是轻视敌人,而是高估自己。和岚犯了相似,但又有着一丝不同的错误。他们之间关键的区别在于——岚只是一时偶然,而李少辉的错误,则像是日常的饭食般,对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尽管如此,李少辉也没有乖乖认错的打算,他站了起来,然后说道:“啰嗦。”眼前的视线——是忽明忽暗的,宛如电压不足的LED路灯,有时是黑漆漆一片,有时却令人意外地能够看清楚东西。李少辉因此察觉到自己状态的糟糕,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程度。“说教的事,我早在高中就听腻了。我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说的不算数,我自己说的也不算数。”“那谁说的算?”男人反问一句,但从容的笑容表明他并不在乎李少辉的答案。“谁说的都不算——灵使。”李少辉有很多想问的问题。譬如眼前这名像是一名啰嗦的教师一样叽叽喳喳不停的男人为何能如此轻松地击溃人群。又比如说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恰好在这时出现在自己身边。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但现在显然没有到可以自由问答的环节。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做,那是他必须要做的事。“在!”在李少辉身边,一直守候着的小女孩应道,她脱口而出的回答会让人不禁觉得回应李少辉的呼唤是刻在她本能深处的行为。可惜能够看到这一点的,只有对此毫不介怀,甚至没有半点察觉的李少辉。“不要浪费这个免费苦力的劳动。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走?用你那愚蠢的小脑袋好好思考一下,最快到达那个被绑走的笨蛋身边的路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着急——赶在可能有人问出的问题出现之前,他用力地揪住自己的腹部。那里正在蔓延着如烈火灼烧一般的痛楚。“我剩下的时间——恐怕真的不多了。实话实说,我还不想就这样退场。”帕萝丝的眼中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从被击中的部位——右侧的太阳穴处正有一股全力冲刺的疼痛在奔涌,那汹涌的气势就像是一阵海浪,摧枯拉朽般地,轻而易举地将她脑内的意识击溃。意识涣散,视网膜上的影像模糊不清,眼球快要从眼眶中滚落而出的胀痛感让她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同时,模糊不清的视线,加上临近黑暗的意识,几乎等同于夺走了她的视力。视力丧失,眼前一片黑暗。帕萝丝——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是一击,仅凭一击——就夺走了她的战斗力。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实力差距”能够概括的绝望情况。绝望的类型有很多种,但这之中能让人丧失拼搏勇气的,无疑是“无尽”。无尽,看不到尽头,之间的差距就像是无穷大的数字,即使不停地前进,压榨自己的能力,也看不到距离有在缩短。无论付出怎样令人惊叹的努力,也终将会在无穷大,无尽的距离面前化为“无意义”。这便是绝望。深沉的——像是黑洞一样的绝望。帕萝丝,不仅是被怪物击垮,更是被这份绝望压垮。“————”像是被涂了一层又一层颜色各异的油漆的视野中,象征着怪物的桃色油漆晃动了。滋啦,这是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但是帕萝丝并没有感到痛楚。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是怪物把手臂从长矛底下抽出才发出的声音。锋利的矛尖撕开了她的手骨,将她的手掌一分为二。即使如此,怪物脸上也没出现像是“好痛”、“真疼”这样情感丰富的表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帕萝丝不敢想象。因为她明白,即使她去想象了,也不会对自己的处境有什么帮助,也无法改变现状。越是去想象,便越是会害怕。害怕死亡——害怕到甚至不愿意去想象自己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模样。帕萝丝是战士,所以她认为自己不会害怕死亡。在以前,与敌人厮杀时,她也过好几次遭遇绝境,濒临死亡的经历,但她也从来没有害怕过,并且在最后战胜了敌人——所以,她便天真地以为,自己不会再害怕死亡了。就结果而言,就目前的现实而言,她错了。帕萝丝在此之前没有害怕过死亡,只是因为她没有绝望,仍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希望。当她亲身体验真正的绝望,察觉到自己的无力,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后——她开始害怕了。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像被她鄙夷的人类一样——开始害怕死亡。害怕到,身体只能蜷缩在地上,除了发出惹人怜悯的呻吟外,连眼睛都不敢完全睁开的地步。此时此刻的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遭人欺凌,任人侮辱的童年时代。因为银色的头发,白色的瞳孔,而被当做异类排挤、排斥,被人以暴力的方式对待的可悲过去。那是帕萝丝永远无法释怀,也不愿意想起的悲惨过去。从排挤,到暴力对待,再到彻底的无视——帕萝丝的过去,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个“如果不存在就好了”的,想要全力以赴去否定的不应该存在的过去。对她本人来说,那也是一个不被她承认,也想要否定的过去。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无时无刻——都在忍受着威胁带来的恐惧。现在和过去,并无区别。死亡仿佛下一秒就会到来,而这一秒和下一秒之间的距离——被无限地拉长。同时拉长的还有帕萝丝的意识,破碎的意识形体被粗暴的拉长,简直像是用最简陋的画图工具不停地拉长边缘的图案,已经变得丑陋而模糊。救救我——这是帕萝丝现在最想喊出来的话,可她绝望地发现,自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不,准确地说,是连开口的勇气都没了。开口说话也是需要勇气的,在怪物面前开口,是一件需要勇气的难事,而她现在已经没有这份勇气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勇气丢到哪里了。“——住手呀……”哭泣的声音。正在哭泣的少女——才能发出的声音。“……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别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人有能力会让少女说出来的话变为现实。当然,少女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尽管明白,可她还是鼓起勇气,站了起来,说出这句话。她没有用身体做出什么奇怪的行为,也没有试着向怪物发起进攻,甚至还没有用身体去保护帕萝丝。可她——确确实实地让怪物停止了自己的行为。“我没有能力阻止你。”她爽快地承认自己的弱小,但还是没有放弃抵抗的打算。不,不是这样的,她并不是“没有放弃抵抗的打算”,而是“没有放弃掉放弃后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而得到的短暂勇气”的打算。她想要放弃,甚至已经放弃,但在放弃后,又重新选择站了出来。像是退役后又选择复出的运动员,像是原本不好好学习而高考失利后,却又选择复读的学生。她站了出来,凭借着用一个小罐子就能装下的勇气,挺身而出。不需要任何人的赞赏,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只是想着“不能让某个人受伤”,就这样自然地站了出来。如果说这是不自量力,那么她便是这一刻,全世界最不自量力的人。“——说是不自量力也没关系。我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没有足够富裕的勇气让她去做“思考”这种事。支撑她做出这种惊人之举的事的,除了微量的勇气,还有的便是每个人类都具备的品质——让人感到不齿的“怯懦”。正如字面上所说的“不齿”,少女——也就是李梦,她的牙齿几乎快要掉下来,剧烈的颤抖让人觉得下一秒,两排牙齿同时掉下来反而是符合物理规则的事。“————”桃发的女人没有回应。她已经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女人并不是失去听力,而是单纯地没办法把从人嘴里发出的声音当做能够接受的讯息。不过,即使没有进入这样的状态,现在被人当做兵器,可以伪装成普通人类的兵器所使用的女人,也不可能把少女的话听进去。明明如此——她却停了下来。暴走的杀人机器在即将完成自己此时任务的前夕,不可思议地停止运作。从各个角度切入思考,这似乎都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是现实否定了理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像是奇迹。但这不是奇迹,绝不是某种意义上贬低努力价值的“奇迹”。当然,非要用“奇迹”去形容它也不是不行,但要加上前缀——由人类的行为为契机,顺其发展后结下的,名为“奇迹”的果实。拥有摧毁城市军队,危险程度不亚于战略性武器的桃发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从未经历过战斗的少女。以及自称是战士,如今却蜷缩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的帕萝丝。维持着她们之间微妙平衡的是——“不要动。”李梦说道,“动一下的话,我会杀了你的。”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危言耸听。也许之前的少女没有这种能力,但此时的少女,的的确确掌握着能够威胁女人——王倩的能力。在少女终于爆发的能力面前,女人不再是被冠以“怪物”头衔的存在,而是重新变回了“王倩”,重新变回能被名字束缚的存在。再说一遍,这不是奇迹,而是开花结果。能力开花结果。变成它原本就该有的样貌。回到——不过是昨天晚上时的模样。“如果你——王倩姐姐觉得我是在开玩笑的话,那么就试试看吧。我已经决定了……为了哥哥,我什么都做得出来。”颤抖着,害怕着,恐惧着,畏惧着,软弱无能的内心中的惧意仍然存在,甚至在不断地增大。李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用自己的方式挡住了王倩。自己的方式,只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操纵着的幽灵——如同蜂群的幽灵。不是薄薄的黑影,而是即使从里面涌出雷霆也不会令人奇怪的黑云。不留下一丝缝隙,朝阳甚至没可能从从幽灵与幽灵之间的缝隙进入。这是远比李少辉的极限还要庞大的规模,是即使用“古代军队”去形容也不会夸张的不可统筹数量构成的阵仗。只要动弹一下——就会被幽灵侵染,然后,失去自身的存在。“我要战斗……如果不战斗的话就会失去哥哥。那么就算再怎么讨厌自己的能力,再怎么害怕战斗——我也要战斗!”“你相信奇迹吗?灵使。”李少辉毫无征兆地提出问题,“不管你怎么想,但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奇迹’是存在的。”不等灵使回答,李少辉就说出自己的意见。“‘奇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人们眼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所以用‘奇迹’去形容。我觉得这种做法真的很恶心。用不过两个音节的词语否定了事件诞生背后,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的努力。仿佛只有用‘奇迹’这一词汇去解释异常事件,才能让人们安心,乖乖地屈居于自己画出来的平稳现实里。”他嘴里吐出浑浊的气体,身体惨烈的程度每一秒都在刷新他的预料。如果不是前面的男人在刻意地放缓脚步等待他,也许李少辉早就在某一个转角倒下了。“所谓的‘奇迹’,不过是人们用来让自己安心,逃避现实——的借口而已。”“大叔……”“当然,我不会因此去否定‘奇迹’,奇迹寄宿着人们美好的愿望,对幸福事情的希望……如果仅仅因为我这种程度的扭曲性概念就否定,那也太不成熟了——所以,我只是不相信而已。”李少辉用手扶着墙,地下街的光线强度其实并不地上弱多少。但在身体负荷达到极限的李少辉眼中,眼前的地下世界是一片黑暗的,就和刚刚挖出来的隧道一致。“但是——”灵使的身影仿佛快从李少辉的世界消失。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明明能够看见的只剩下灵使,但是,如今就连灵使也要快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其实这并不只是身体的伤势那么单纯的原因导致的结果。更多的——是精神上,或者说,意识上的东西在吞噬着他的现实。脚下立足的世界变得虚幻,眼中看着的东西变得缥缈,身体处于此世,意识却像是被关在另外一个世界,这便是李少辉现在的感受,像是梦一样的感受。在明明还醒着的情况下,体会着梦境的感觉,这和阿尔茨海默病一样只会带给人绝望与痛苦。“——明明是不相信‘奇迹’存在,不相信这种否定人们努力的作弊器存在的我……也想在现在向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神明祈祷,能够出现改变现在状况的‘奇迹’。”奇迹,不可思议的,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这便是奇迹。“现在的状况?实话实说吧,从来到广场的时候开始——我就对自身的存在性产生怀疑了。”他不清楚灵使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因为他连自己是否有在说话也无法辨认。“自身的存在性——大叔,难道……”灵使捂住了嘴,这个微妙的动作可能映入李少辉已经变为废墟的意识里,让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换句话说,我已经不确定,现在的‘我’是否还是‘李少辉’了。也许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李少辉,而是被其他某种东西取代,只是恰好拥有类似记忆的伪物——这样的想法,已经开始出现了。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对自己的记忆进行确认,去判断是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某种东西消失了。构造李少辉的,迄今为止的羁绊——消失了。你的【人格】正在逐渐崩坏,你的【记忆】变得错乱纷杂,你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想法,都会成为【李少辉】留下的最后的痕迹——这是岚对李少辉说过的话,不是警告,而是通告,是会化为现实的最后通告。你会变成没有名字的怪物。失去自己的名字,变成没有自我的东西。“不是挺好的吗?”驱赶蚊虫一样把人群赶走,表情游刃有余的男性说道,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李少辉说出这句话。毫无疑问,他不是在故意打趣,而是从李少辉的角度去思考,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反正,你挺讨厌自己的吧?名为‘李少辉’的男人憎恶自己,厌恶自己身上的正常性,这件事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是一目了然的事吧。”“对,你说的没错。”李少辉没有反驳,既是因为没有辩驳的意思,也是因为没有反驳的力气。“我毫无疑问是讨厌、憎恨自己的。从根本上讨厌着自己身上拥有的一切‘正常’品质。无论是擅自冒出来的善意,还是对一些看不下去的事情的怒意,又或者是自发地想要帮助别人的想法,抑或是想要隐藏自己罪孽的想法——这些被称为人性,存在于我身上,构成‘李少辉’的东西,我当然是讨厌的。”所以,他才想要变成不正常的人。所以,他才会变成不正常的正常人。“我也幻想过,如果自己是英雄该有多好……那大概是高中时候吧。逐渐拥有‘人性’的我,开始产生幻想,想着自己不是一个只会用‘幽灵’这种无聊东西的无聊人类,而是一个脱下外套,就能化身为每个人的友好邻居的英雄——这般幼稚的想法,确实出现在过那个刚刚形成的我的心中。”不是“成熟”,而是“形成”。“原来如此。”男性轻点了头,然后又歪了歪头,“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么在最早的时候——你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觉得‘正常’是讨厌的东西呢?”“因为什么?”李少辉愕然,他好像从来没想过男人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古怪的问题。“我喜欢摄影,所以才会在业余时间帮其他人拍照。即使被人指手画脚,做出各种不现实刁难人的要求,也最多只会抱怨,事后还是会对摄影一事乐此不彼。而我之所以会喜欢摄影,是因为它能够把一切的东西都定格下来——不会消失,也不会变质,定格在最美的那一刻,那份美丽勾引着我的贪欲,所以我才会接触摄影。”“那不是摄影,只是单纯地拍照而已。”“有什么区别嘛,摄影和拍照,不是一回事吗?”“说出这句话,就证明并不是别人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而是你根本是一个外行人!”“因为我本来就是业余人士——不是专业的人,从一开始就认清这一点的外行人。把我当做专业人士一样要求的那些家伙,才是有问题的那一方。”他不可置否的笑了一下,“那么,回到正题,你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觉得自己生活的现实很无聊?是突然来到了棒球场,看到人海茫茫的观众席,因此而诞生的渺小感促成你这种古怪价值观的吗?”“别说傻话了,我又不是凉宫春日。我也不会因为自身的渺小而去厌恶自己身上的正常性。况且,真是你说的这种情况,那我也最多只是会觉得其他的事很无聊,自己的经历很无聊,而不会产生‘自己身上的正常性是可恨的东西’这类想法吧?”李少辉左顾右盼,确认灵使还待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从自己的世界消失后,才继续开口:“我之所以会觉得自己身上的,人类都应该有的‘正常性’很可恶,只是因为一次事件。”一次事件。引发接下来一系列事件的——一切的开端。李少辉之所以会是李少辉,之所以会构成现在这种人格,最初的契机。“——那次事件。”忽然间,世界离李少辉远去。那不是简简单单的路程变短,腿脚无力那么美好的事。那对现在的李少辉来说,就跟童话故事一样奢侈。世界不是往前,或者往后走,从而离开了李少辉。而是消失。脚下立足的世界,消失了。崩塌、塌陷、毁灭,消失,也就是,世界灭亡了。李少辉眼中的世界,迄今为止他辛辛苦苦开拓出来的,由他自身的主观认知为基准点而诞生的,属于他的世界,在他意识到某个真相的那个瞬间,消失了。不对,其实早就消失了——只是他没有意识到。没有察觉到,所以才会以为自己的世界仍然存在着。世界灭亡了,而仍旧没有死去的人因为自己还活着这一件事,而盲目的以为世界仍然完好无恙。“——那次事件。”李少辉,真正意义上地明白,那个不论什么境地都能说“真有趣呀”的李少辉。已经死去了。并不是物理性上的死亡,但却也同样是死亡。当然,也不是精神上的死亡,因为李少辉现在仍然能够思考,仍然能够去苦思冥想接下来该去做什么才能拯救岚、他的妹妹,以及王倩和帕萝丝。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李少辉已经死了。在他意识到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就证明李少辉在悄然无声的死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恰好和李少辉具备相似性质,相近功能,内核却换了另一个存在的赝品。也就是说。“——那次事件……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他挠着自己的喉咙,指甲几乎快要抓破皮肤,一副要把血管和喉管挖出来的气势。“——我!”声音停顿。接着,他深呼吸一口,把外泄出去的情绪尽数收回,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就算不说出来,该明白的人也已经明白了,不明白的人——恐怕是不存在的。李少辉往前走了一步。“无聊的事情而已,早就忘了。我们还是先去救岚吧。”他不带感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