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死了的话
王倩用不带怜悯的目光,目睹着机器人的死去。当然,她不确定这种由人赋予行动能力,冰冷的金属造物是否具备“生”或“死”的概念,但假如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行动便是死的话——那么现在已经不成人形的机器人,便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她不怜悯机器人的死,但是觉得惋惜。那位少女对于机器人的喜爱感染了她,因此当她亲手摧毁一个机器人时,心中或多或少冒出一种名为“忧伤”的情绪。如果用颜色去比喻情绪的浓厚程度,那应该是接近白色的淡黄。淡黄色的忧伤盘旋在她的心头,女人用手挽起自己的长发,有那么一瞬,她认为这头长发很妨碍自己的行动,但又没办法狠下心来把头发剪掉。“……”王倩的肩膀,那个被激光灼烧出的小孔,已经闭合。虽然烧焦的衣服没办法复原,但是皮肤和血肉是能回复到最初的——这是她骇人的回复能力在发挥作用。只要愿意,她甚至能做到续接断肢、断肢重生。如果没有能够一击将王倩重伤的能力,那就不可能击败她。机器人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不自量力地留下来,王倩是这么想的。“——”咚——突然间,心脏的跳动出现一次偏差。和寻常的心跳比起来,更加强有力的跳动。仿佛——是想告诉她什么。王倩转身望向远方,那是李少辉离去的方向。可她不清楚这些,她只是知道,在那个方向上,有一个自己必须要杀死的人存在。如果不杀死他——那个人就没办法回来。“谁会回来——?”不是别人在说话,是王倩对着空气,忽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当然没有人回答她。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连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她也不清楚。也许——是那个机器人临死前的话,让她的内心产生某种不必要的动摇。王倩摇了摇脑袋,决定不再去思考只会影响自己判断的问题。“杀了他——她就会回来吗?”但是,问题擅自从嘴里跑出来。即使不打算张嘴,但还是忍不住向自己提问。自己究竟——是在因为什么而行动?“如果不会的话……我该怎么办?”没人回答。唯一会说话的机器人,就在刚才被她亲手摧毁了,杀死了。空荡荡的地下街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非要说的话,或许还有蚂蚁沿着墙缝爬行的声音,以及在天花板的角落里结网的滋滋声。她能听见这些细微的声音,可这些声音的主人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不,能听见的声音,不止是这些。哔——!空气被尖锐的物体撕裂的声音。以及,什么东西在震动,扇动,挥动——把空气搅成一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以不可理喻的速度冲来。判断声源是从数百米外的某个地方传来的瞬间,王倩侧过身子————只能勉强做出这样的动作而已。王倩并不清楚,她在百米之外就已经被人锁定,她更加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人盯上了她。如果她清楚这些的话,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做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感慨。如果说这是大意,那便是王倩大意了,如果说是狂妄,那便是王倩自大了。一道光。一道银色的流光。有限的视野,被那道耀眼的流光占据。在那道突然出现的光面前,王倩挺立的身体也变小不少。即使是百米长路上的灰尘也被那道光卷起,却也没能将流光的光芒掩盖,耀眼夺目,像是太阳一般刺眼。从大脑向肢体下达的指令,通过神经递质传达的信息,甚至没有在仿佛能将空间压缩的飓风抵达前传递到。王倩举起右手,但那道光已经迫到眼前,明明之前还在遥远的边际线上,现在却已经冲到身前。背后的毛孔渗出汗水,汗滴没来得及全部挤出,某样东西就将王倩的身体贯穿————光的来源,是一根银色的长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从远到近,声源不断变化的呐喊终于抵达,即使是音速也没能追上那道流光的速度。这是在宣泄内心暴躁情绪的狂吼,是无限接近野兽、怪兽的叫声,难以相信这个声音会是从一名模样看上去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口中发出的。帕萝丝姗姗来迟。“啊啊啊啊!!!”贯穿王倩的矛尖染上血液,那是和常人无异的鲜红血液。一粒血珠刚刚从矛尖滚落,却没有来得及落地,就被摧毁。王倩在被贯穿后收缩的肌肉将矛身卡住,但帕萝丝也没有把长矛抽出来的打算,她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在她背后拼了命扇动的翅膀反而是在提升她的速度。在这股强大的推动力下,这道神速的流光多了一抹桃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会断绝的气。光是这种程度的呐喊,不足以将帕萝丝的不满泄完。以远远超过声音的速度,将音障一并撞碎的光,笔直地将墙壁冲碎,用肉体在墙壁里开出一条凌乱的隧道。但狭小的空间终究会影响帕萝丝的发挥,她的速度逐渐减慢,势头也变得缓和。可她明白不能够给王倩喘息的机会,几乎是在速度刚下降的那一刻,她就把长矛一口气从王倩身体里抽出。带起一片血花,溅在帕萝丝的脸上,为昏暗狭窄的墙壁间染上一抹妖艳诡异的色彩。“混蛋啊啊啊啊——!”咚!长矛的尾端旋转着,墙壁像豆腐一样被切断为两截。银色的尾端重击在女人流血的腹部,碎石砖瓦隔着女人的身体被两人压成碎屑。从王倩的嘴角溢出鲜血,似乎是内脏受到损伤。没有半点犹豫,帕萝丝同样也清楚只要给王倩喘息的机会,这次突袭必然以失败告终。“啊啊啊啊!”三米长的长矛不适合在狭小空间战斗,这本来是一个常识。但是当障碍如同空气一样薄弱时,也就不存在“狭小空间”这一限定地点。即使帕萝丝的力量不如王倩,但也足以把墙壁当成豆腐、纸张一样脆弱的东西看待。她的长矛毫无阻碍地在狭小空间里挥动着,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宛如机器——不断重复同样的行为。重击,敲击,锤打,穿刺,只要能够用长矛做出的攻击,帕萝丝都不厌烦地在王倩身上施展。不够,不够,这样还是不够,没有一处命中在要害上——大脑深处的警告强度没有削弱,从袭击王倩开始,这份要将神经烧断的警告始终存在。哪怕是现在是单方面压制着打的状况,也没有让帕莱索感到心安。“噶——唔。”从帕萝丝的身下,传来奇怪的声音——那不是痛苦的呻吟,也不是无意识发出的音节。而是类似于——扳机扣下的声响。“——!?”长矛——停顿了。滔滔不绝的攻势第一次出现停顿。“啊啊啊——”即使发出咆哮声,气势也不复先前的澎湃。手上的劲道不断增大,但长矛纹丝不动。让长矛无法动弹的,是一只手……不,不是手,它原先是手,现在则是爪子。表面是青绿色的——富有光泽的爪子。五根手指都变成了足以洞穿金铁的存在,那是类似电影上的霸王龙的爪子。爪子并拢,把矛身紧紧捏在缝隙间。王倩面无表情地看着帕萝丝,眼瞳中冒着危险的红光。桃发的女人平躺在铺满碎石的地上,头顶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像先前一样举起右爪,然后甩了出去。连同帕萝丝一起——甩了出去。“————”大概只是连呼吸都不到的时间。王倩追逐着被她甩出去的帕萝丝,冲出了这条被她们撞出来的人工隧道。“啊啊啊——!”迎接冲出隧道的王倩的是,从上方坠下的长矛。仿佛连自己会被甩出去的事也预料到,在刚从一片黑暗中回到光亮街道的帕萝丝,就已经调整平衡,准备给予王倩致命一击。王倩的眼皮跳了跳,而她的行动也就在眼皮跳动的时候展开。她没有惊慌失措,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不拖泥带水地,用流利的动作侧开身子,然后伸手一把抓住落下的长矛。金铁摩擦的噪音不断在她青色的掌心处响起。血红的眼睛缓缓转动,女人的脑袋昂起,平静地望向停滞在半空的银发少女。“别开——这种玩笑!”帕萝丝知道自己不是王倩的对手,那份绝望感依旧完好地保存在心中。但是,她却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份庞大的实力差是真的,就如她对李梦说的一样,她也觉得自己是存在着胜机的——即使渺茫,但也仍旧存在,她是这样想的,抱有着这般天真的想法。天真浪漫——像是少女才会有的想法。过于幼稚,过于想当然,过于自以为是,她和其他人一样,也犯下这样的错误。“我——比你强。”王倩说道。这是对于帕萝丝来说,久违的声音。精神陷入短暂到甚至无法计数的恍惚时,王倩伸出另外一只手——“让开!”是从帕萝丝背上传来的声音。那是蜷缩在帕萝丝的后背,被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的少女发出的声音。“让开!”李梦再次重复道。让王倩做出下一步决定的不是李梦的声音,而是向她迫近的另外一种存在。非人的存在,名为幽灵的——却也不存在于此时的灵体。一、二、三、四、五、六——是无法用一双手数完的数字。接近人类形态的黑影从各个方向袭来,逐渐缩小王倩的活动空间。桃发的女人在瞬息间做出抉择,她松开握着长矛的手,在黑影完全闭合之前,用接近人类跑步时的姿势,跑出了包围圈。脚踝转动,女人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黑影的扑袭。“这不是一对一的决斗。”李梦趴在帕萝丝的背上,气喘吁吁地说着——如果不是有帕萝丝的庇护,她恐怕已经在刚才那股恐怖的风压下失去意识了。同时,她也产生一个疑惑:帕萝丝有着能够庇佑背上李梦的能力,那会不会说明,她早就已经有了自己会被当做坐骑乘坐的心理准备?这个疑问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回答。“——这是我和帕萝丝,与你之间的战斗。能够利用人数优势的话,我们是不会客气的。”战斗。李梦很难想象这两个字会这么通顺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她——明明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少女。只是偶尔会运动,偶尔会看推理小说,大多数时候做着学生该做的事,这样一位普通的少女。之后也许会和千万名考生一样参加高考,升入和自己实际水平差不多的大学,也许是一流大学,也许是普通的一本,但至少不会是二本、三本。然后会在大学里遇上志同道合的人,顺顺利利地毕业——这或许是她原本的人生轨迹。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不知道这句话用在这时候对不对,但现在的发展确实不是一天之前的她能想到的。原本以为哥哥的回归就是最令她震惊的事,结果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走到现在这一步——根本不是她能料到的。并且,当李梦站在王倩面前时,少女就已经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归到那平静的日常了。虽然未来的事情尚且遥远,但她心中已经有了这种近乎迷信的确信。“战斗——吗……”王倩发出一声令人困惑的叹息。女人并没有叹息的理由,可她还是叹息。像是找懊悔,像是在后悔,像是在为往昔的一场战斗叹惋。“你们会输的。”她说,屹立在两人前的身子,宛如驰聘战场的女武神,英姿飒爽。“这不是警告,也不是威胁——是通告。”必将化为现实的——最后通告。“引出——然后替换,最后利用被篡改的心结,来操纵行动吗……听上去也太不靠谱了。”男人说,“像是洗澡的时候被热水浇了脑袋才想出来的设定。”“唔姆……那样说的话也太过分了哇。”“我是觉得这看起来牵强附会的解释——不太能令我满意。难道不能说的更加细致一点吗?最好是详细到那种连SANCHECK检定也说出来的地步。“”哇哇哇!又不是COC!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数据!说到底,像我们——这类拥有奇异能力的人,本来就没办法用准确的话语去定义我们的能力。好比你,你解释为自己的能力是操纵灵魂,可你清楚你能操纵的灵魂都有哪些吗?你能解释清楚其中的原理吗?”嘁——李少辉从牙缝里挤出不爽的声音。他挠了挠头,然后说道:“勉强算你过关啦——我也不是什么都要求解释得清清楚楚的人。那么,王倩的情况就是:看到手机上那张已故的少女的脸庞,被勾引出了关于少女的心结。”“然后在那个瞬间——”岚张开白皙的手掌,然后握紧。“——她就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关于这件事——我有个疑问。”李少辉一脸严肃地看着岚。望着小女孩的眼睛,是一双浑浊中透漏着一丝精明的眼睛。“什么事?”“你刚才提到《人物与情节》——为什么你会看那种书?”“……嗯?”“就算是为了举例,特意拿这种偏门的——只有特定人群知道,连我都没看过的书出来,也太奇怪了。说到底,为什么你会去看那种无用的书啊?”李少辉用食指的关节处轻敲自己的右侧太阳穴,用轻微的疼痛感刺激昏昏欲睡的意识。“要要要要要要——”岚脸色忽然涨红,像是喝得烂醉如泥的酒客。“——要你管哇!我事先警告你哇!你不要往奇怪的地方想,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去看而已。绝对不要多想!我命令你!不要想奇怪的事!唔姆!就是这样!”“大叔,她抢了我的台词。”“不要在意,小女孩撒脾气的方式都是一样的。”“我不是小孩子,请不要把我当小孩看,大叔。”“我从来没把你当小孩看,我是把你当小女孩看。”“不是一样吗!?”“重点在于‘女’字。”“总之——!”打断李少辉近乎市井流氓的发言,岚气急败坏地咬了咬牙,“我绝对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对某件事抱有奇怪的想法——我也不会因为慌乱而把多余的事情说漏嘴!你就不要想了!”“不,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哦,对了,忘记你能知道我在什么了。其实也没什么,写小说是大部分人都想过的事,没什么害臊的。有的人想要画画,有的人想要弹钢琴,有的人想要写小说——是件很平常的事。话说,你这句话是承认你慌张了吧?”“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闲话到此为止——没有时间浪费了,你知道情况有多严峻吗?”“——不知道。”“你去死吧!现在就去死吧!拜托,我求你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死掉吧!”“——那样就行了吗?”李少辉说,“只要我死了——事情就能解决了吗?”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退出世界的大舞台。“并不是指我的身体死亡,生命特征消失吧——你也知道,‘我’是死不了的,至少现在是如此。”“你还真是一个随时都能把话题转来转去的男人呀……”岚声音里带上罕见的佩服。只是,岚因为这种事而对自己佩服……不禁让李少辉有些悲伤。“差不多就是这样。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你死了,事情就能解决。你现在死不了的事,我自然也清楚。我要求的并不是让你的身体死亡,而是——精神上的死亡。”“精神上的——死亡?”不是肉体,而是精神。肉体无法毁灭,于是从精神上入手。“你的意思是……让‘李少辉’消失吗?”精神上的死亡,用更加容易让人理解的方式,那应该是人格消失。如果脑死亡也算作死亡的一环,那应该不是让李少辉变成无限接近植物人的状态,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该不会,是指让我的人格被其他人取代吧?”“差不多——但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没有惨烈到那种程度。若真严重到那个地步,那么我们不就本末倒置了吗?我们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你,以及你的妹妹,还有那位银发的少女。现在还要加上王倩。”她眨了眨苍青色的眼瞳。像是宝石一样的眼睛。不,是比宝石还要美丽的眼瞳。具备着灵性。“我不明白——意思是,难道‘李少辉’死了,所有人就能得救吗——我也能得救吗?”明明我——就是李少辉,男人胸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宛如妖精的女孩用手指抹过自己的嘴唇,再度摇头,“我说了,和你想的不一样……不说明具体原因,你是不会明白的。所以,先从‘零件’开始吧。从你说的那句话开始。”“零件……”机械中不可分拆的个件,机器的基本组成要素,构成庞大系统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推测我失败的原因无疑是正确的,这点我要承认,是我犯了自大的毛病,不会有第二次了。那个小男孩只是那个人计划的一部分——他甚至没有直接接触过那名男孩,那名男孩也确确实实是和父母走失了——”她或许是觉得解释起来有些冗长,闭唇沉思了一会,然后开口:“——唔姆……像是递手绢,每个人都不过是传递手绢的一部分。一环接一环,最终目的就是让那个——并没有受到控制的小男孩把手机交到王倩手上。当然,这个计划没有百分百的成功性,男孩有可能因为害怕王倩,而选择向其他人求助,甚至可能会放弃求助。不过,这时候只要让其他人说一句‘去问下那个姐姐吧’,多半就会被怂恿。虽然破绽会变多,但也不是我一眼能看出来的程度。”“其实我觉得有些像忒休斯之船。”“只是相似而已——说到底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你不要把概念弄混淆了。”岚白了一眼李少辉,似乎不满他这时候提出这个会让别人误会的名词。“大叔,忒休斯之船是什么?”果然,这个名词引起了灵使的注意。“忒休斯之船——也叫忒休斯悖论,基本定义是:某物体的基本构成要素被更换后,那么它还是原来的物体吗?比方说,一辆火车在经过各站时不断拆换零件,然后在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撞死了人。那么,撞死人的火车,和最初的火车,能算作是同一辆火车吗?”“唔姆……你这是什么猎奇的举例?”“前阵子不是流行过吗——火车难题的变种,我觉得挺有趣的,就记下来了。”“你关于‘有趣’的定义越来越偏离初衷了吧?”“人本来就是容易改变的动物嘛——”他忽然停止说话,“糟糕……好像一不小心就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推翻了。”“——唔姆……竟然把故事开始的话给否定了。如果你是故事的主人公,那可真是一个不得了的主人公——好了,闲话扯到这里……这是我第几次说了?算了,不管了哇。关于刚才说的事……”“零件。”“对,就是零件。在袭击王倩的计划中,无论是男孩,还是男孩的父母,又或者是其他接触过男孩的人,都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让机器能够顺利运作的零件——不起眼,会被忽略,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岚伸出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用另一只手掰下——当然不是掰断,只是单纯地让它变回握拳的手势。“如果不把零件凑齐的话——就没办法得知究竟是什么机器。”“不一定非要凑齐。像是看见了扇叶,多半也会知道这架机器会是风扇——只要知道核心的部分,也就能知道机器是干什么的。”“不要找我的茬哇!总之,如果不搜集够足够的零件,就没办法一窥全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到了办法。”她的语气变得肃穆。话题终于进展到核心部分。被他们消磨的宝贵时间,由不知道谁在争取的时间,总算没有白白浪费。“办法?”“找到那家伙真面目的办法。”她说,“关于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在接触一个又一个‘零件’后,我终于知道了。”“……”“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情。虽然是无奈的举动,但被抓之后,我在不停地,不断地,持续地——把进入我视野的每一个人的记忆吸收。”不是一个人的记忆,而是一个接一个的,连数量都已经忘记————从进入地下街开始,每个袭击过李少辉的人,他们恐怕也在“每一个人”的范畴。“袭击过你的,没有袭击过你的。你遇过的,你没有遇到过的——那些人的记忆,我一点不剩地看完了。”看完了所有的记忆。凑够了全部的零件。“正是因为看完了他们全部的记忆,才会对我的神经造成负荷——大概,在一段时间内,我都没办法动吧。我现在下半身已经完全麻木了。”“瘫痪了吗?”“差不多吧。”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完全看不出来她现在究竟承受怎样的痛苦。“不过不重要。作为弄清楚那个人真实身份的代价,我觉得不亏。我没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们面临的困境的解决方式,会如此简单,又如此残酷。”“残酷——吗?”在同一时间,李少辉,还有灵使,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先说我是怎么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吧——其实也不是多么难的事情。无非就是把存在于这条地下街的人,关于他们的记忆,拼凑在一起而已。互相认识的人联系在一起,偶然相遇的人联系在一起,和什么人在什么地方见过面,说了什么话。说话的双方在分开后又做了什么——把这些记忆拼凑在一起,然后在茫茫的人海里,找出那个人的身份。”“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一个司机,和你接触过,在与你分开后,他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见了面,说了奇怪的话。然后,这个男人同样出现在过别人的记忆里。经过不断地排除,侦查——我断定,那个身材高大,像是篮球运动员的男人,就是罪魁祸首。”她说起来真的很轻松。像是解决“1+1=?”的问题一样轻松。究竟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岚并没有叙述的打算。正如她说的那样,她觉得不亏,她认为值得,所以才没有抱怨的想法。“当然,最终让我做出最后判断的人——”她目光牢牢锁定住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的李少辉。“——就是你,李少辉。“……像是篮球运动员的……男人吗……”这件事,李少辉当然知道。在书城的六楼,那个被封闭,被废弃的楼层里,李少辉遇见的那个男人。宛如竹子一样纤细高大。当然,大并不是指他的身体壮硕,而是指存在于他身上的惊人存在感。“等下,如果说是他的话——为什么说光是知道他的身份,问题就能解决了?我们至少还要抓到那个人吧?”不祥的预感。强烈的不安感。前所未有的不安————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恐惧。李少辉忽然意识到,接下来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已经不用了。如果说要抓到那个人的话,我们已经抓到了——所以,我才会对你这么说。说‘你自杀吧’。”岚不忍地别过脑袋,“那个人——他,现在就在你的身体里。”所以,只要你死了的话————那个人就会消失。岚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