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白瞳的少女，并非一开始便拥有这样异于常人的外貌特征。她本人毫无自知，但实际上，在一岁之前，她的眼瞳、头发和周围的人一样，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瞳。那时候她也不叫“帕萝丝”，而是有一个好听的，稍显可爱的名字。只是当她进入一岁后的某一天，帕萝丝身体内的某种存在——醒来了。在婴儿的身体里，它总算吸收够了养分。它于一个普通的日子，在谁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苏醒。

于是——还未拥有“帕萝丝”之名的婴儿被染上了银色。

纯洁无暇——就连灵魂也格外耀眼的银色。

当然，无论她的灵魂有多么高贵，她对比其他是多么优异的存在。他们——普通的人类也不可能接纳她。在那个刚刚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年代，边远的乡村依旧迷信世界上有着邪恶的魔神、善良的神灵存在。不幸的是帕萝丝居住的环境就是这类村子。她的异变被村民认作是被恶魔附体——当然，恶魔只是较为西方的说法，用本土的话来说，那便是“妖怪上身”。

妖怪上身，

乡下怪谈，

灵异故事。

幼儿——被当做妖怪对待。

明明只是一个刚过完一岁——如果算虚岁，便是两岁——的婴儿，连话都不能说清楚，却成为了人们眼中的妖怪。忌惮、畏惧、厌恶，人们望着她的视线里捎上这些情绪。如果不是她的双亲，及当地政府力排众议，她一定会在那个自我意识尚未成熟的时期——死去。

尽管如此，她的情况也只是没有恶化到最糟的地步——倒不如说真是那样，可能对于帕萝丝来说会好受一些。她没有生命危险，顺顺利利——至少在身体上是如此——地长大。周围的大人看着她的目光也愈发可怖，那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类，更像是在看待【怪物】。同龄人或许不具备这些复杂的情绪，但通过父母的教导，周围人耳濡目染的陶冶，帕萝丝的同龄人，也把她当做一个【供自己娱乐的外人】。

外人，

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理当被排斥的人——

——帕萝丝，从小就被这样看待。

她当然不清楚原因，或者说是无法理解别人的想法。她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这些对他而言的，莫名其妙的敌意。忍受着痛苦与屈辱，承受着歧视的目光，咬牙切齿地活下来。被嫌弃也好，被厌恶也罢，即使被周围人无视，她也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软弱的一面。

她明明只是一个孩子。

拥有黑暗童年的孩子——背负着这般沉重过去的帕萝丝，如果当她获取更多知识后，帕萝丝或许会向周围人解释自己不过是“基因突变”而已，并且是罕见地往【没有坏处】的方向改变的变异。她竭尽全力地劝说周围的人，也许就能打开别人对她关上的心房，改变别人怀疑的目光——

——曾经存在这样的可能。

只是一切都在她八岁生日的那天改变了。

天灾人祸，飞来横祸，没有任何人会预料到的灾难——在那天降临了。

他们一家——遇上了车祸。

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当时帕萝丝的双亲带着她从城里返回，路经某个盘旋上升的山道时——一辆【摇摇晃晃】的车从转角处冲了出来。方向盘乱转，车身不停摇摆，却又某种意义上的笔直地朝帕萝丝一家的二手车撞来。如果是车技高超的赛车手，多半能在狭小的，没有修过的山道上避开冲来的汽车。遗憾的是，帕萝丝的父亲并不是具备那般技术的人，他当时唯一的反应只是按下刹车，然后祈祷。

神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两辆车相撞——其中一辆被撞出山道，顺着斜坡滚下山崖。黄色的烟尘扬起，车停在了山脚，车身完全变形，像是遭到体型庞大的怪物践踏。帕萝丝的父亲，帕萝丝的母亲，两人当场死亡。

酒驾的司机重伤，濒临死亡，但他在失去意识前联系了当地的医院——他十分幸运地活了下来。按理说，在狭小的山道上遭遇这样的车祸，能够活下来理当被称为奇迹。只不过在当时，有着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便是帕萝丝。

她——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在父母绞成一团的身体里，年仅八岁的女孩——平安无事。

父母当场死亡，八岁的女孩却活了下来。这件事并未成为悲伤的，或者正面的消息报道，而是——妖魔化。

妖魔化，篡改事实，添油加醋——女孩成为了人类眼中的恶魔。

在女孩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并且被当做妖魔、恶魔对待的那一刻，她与人类决裂了。事先说明，双亲遇难并不是直接原因，她和人类的决裂是日积月累，顺其自然的发展，是本来就可能发生的事，父母的死亡只是现实最后的压迫，逼她做出的选择。

从小感受着人类的敌意——自然而然会把人类当做敌人看待。

被人类投以憎恶，她便还以憎恶。被人类视作敌人，那她也把人类同样视为敌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仇恨的种子萌芽，源自人类恶意的恶意在那时候彻底爆发，女孩——帕萝丝终于选择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这是谁都不会惊讶的结局。

从女孩发生异变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结局——目的地就已经出现。载着她行驶的列车不过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分歧点上做出选择，恰好抵达这一目的地而已。

也就是在那之后，从某个人——从收养了她的某个人那里，她被灌输了一个知识。

拥有力量——就可以改变一切。

无论是什么样的遭遇，只要拥有力量，就能决定这次遭遇的结局。

是对的，还是错的，对于当时的帕萝丝来说毫无意义。她必须要寻找到新的生存方式，而那个人只是在适当的时机，提出了这样一个方案。偶然的，或者是有某种名为“命运”的力量在作祟，帕萝丝接受了他的提案。

就这样——帕萝丝成为了帕萝丝，被赋予了“帕萝丝”这一名字，开始追求能够改变，决定，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这样的目标，即使现在，也未曾动摇过。

“啊啊啊啊啊啊——！”

追求力量的帕萝丝不允许自己一直是弱者。

所以她现在无比渴望着战胜王倩。

这份渴望在逐渐白热化的战斗中，愈发壮大，现在已经胜过那份种在她心灵上的绝望。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轻盈，手臂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干劲，她感觉自己现在【无所不能】，就连击败王倩，也不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她没有注意到，一直被幽灵抑遏得束手束脚的王倩，望着她的目光是冷酷而又沉着的。那是只有相信自己等到机会，就一定能够一击取胜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帕萝丝不明白，她是力量的追求者，王倩却是【力量】的化身。

她只知道自己比王倩弱，却不知道两位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同样是看不见底的落穴，一千米的深度和一万米的深度，二者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无知者的不自觉是最值得让人同情的事。

当然，并不是没有人察觉到这件事。事实上，有一个一直保持冷静的人，注意到了这份潜伏的危机。那个人便是李梦。她趴在帕萝丝的背后，一米六不到的她被一米八的帕萝丝背着，让她显得更加娇小。可娇小的身躯里有着能让人肃然起敬的勇气，她依靠这份勇气，坚定得能用“固执”去形容地观察着王倩。

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她想。

当她又目睹了一次毫无收获的进攻，以及阻断王倩追击路径后，李梦心中的不安终于达到鼎盛——敏锐的她发现，现在的战况恰好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处，正如刚好处于等重量的天平，只有两边重量相等时才会平衡。

这份平衡并不会永久持续下去，一旦帕萝丝体力出现衰弱的情况，又或者李梦自己的精神支撑不住这样高强度的战斗，这份平衡就会被打破。

不过正如李梦刚才说的一样，她并不是想要追求战斗的胜利。当她发现王倩正在为什么事情焦急的时候，就已经领悟到这场战斗的目的不是胜利，而是拖延。重点不是一场战斗能否胜利、个人能否胜利，而是最终目的能否达成。

只是——

“还能坚持——多久？”

她小声地念道。

现在，李梦担心的是这份平衡究竟还能保持多久。只要目前的条件稍微出现丁点改变——就有可能直接改变战局。如果是对她有利的发展，那便求之不得。只是王倩那份从容不迫的神态，怎么看都让少女不安——她还隐藏了什么，李梦惴惴不安地想到。

“当然是能坚持到胜利啊！”

帕萝丝战到现在，心里对自己能够取胜这件事已经毫不怀疑。她注意到王倩对于现在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在某个关键的时刻找到取胜的良机。

双方——都在等待。

没有等太久。

那个机会——出现了。

遗憾的是，机会并不是因为某件意外引出的，纯粹是战斗中的某一方——王倩终于揭开她的底牌了。

“我说过——”

桃发血瞳的女人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迫切想离开这里的冲动。从刚刚开始，她就听见了某个呼唤。那是【特别需要】她的人发出的呼唤。自己非得去那里不可，她心中有这种迷一般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另外一种情绪在阻挠着她的行动，但王倩现在果然是——

——更加想要离开这里。

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做出有意义的行动来改变现在的情况。

“——你们会输的。”

滋啦——青色的鳞片将她完全覆盖。

牛仔短裤下的白皙大腿，肌肉线条明显却也不影响美感的小腿，以及本来和人类一样的脸庞——在这一刻，全部覆盖上闪烁着青色光泽的鳞片。

现在的女人，等于穿上一件能够防御任何攻击的盔甲。这是绝对防御的武装，在【正面作战】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击穿她的装甲。

“什么嘛！不就只是稍微耐打了一点，别得意忘形啊——”

“不。”

声音赶在拳头之后才到。

拳头击穿空气。

撕裂音障。

力量也好，速度也罢——变得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那是光凭原地的跳跃，就能超越帕萝丝速度的恐怖爆发力。

唯一没有覆盖鳞片的地方——大概是为了减少空气阻力，而维持着原样的拳头，猛地击中银发少女的腹部。

“咕——！”

在拳头命中肚子的那一刻，帕萝丝的身体甚至没能飞出去，在瞬间转化为爪子的手臂直接撕开少女柔软的肚子，割断了肠子，从内部穿透了帕萝丝的背。

“啊——”

嘶哑的悲鸣。

“小帕——！”

李梦并未受到伤害。

在她即将被贯穿的时候，她被帕萝丝丢了下来。

本来会贯穿她们两个的爪子，最后只撕裂了帕萝丝的身体，然后凭借着惯性，被爪子钉在了墙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样是呐喊。

可情况和先前截然不同。

一粒粒血珠从穿透了少女身体的青色爪子上淌下，沿着墙壁流下，不一会墙壁就像是被人涂了喷绘，染出一片形状诡异的血红区域。少女无助地，绝望地，痛苦地哀嚎着。悲鸣声穿透了李梦的耳膜，让她跪在地上，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忍心听下去。

和痛苦哀鸣的帕萝丝，绝望的李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面无表情的王倩。

“松手啊！”

没有时间犹豫了。

一瞬间的事情——战况就被颠覆了。

这让李梦很难相信是事实，但事情的确在她眼前发生了。她【必须要做点什么】。可李梦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让那些听从她命令的幽灵行动，慢悠悠的幽灵真的能威胁到没有帕萝丝限制的王倩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梦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她不该想着去用幽灵解救帕萝丝，而是应该让幽灵保护自己。

否则——

“……”

时间——被剪掉了。

明明一直睁着眼睛，但没有看见。

李梦——没有看见王倩是什么时候到自己眼前的。

幽灵笨拙地感到了帕萝丝身边，这时满身是血，连一些令人不忍直视的东西都漏出来的帕萝丝才刚刚落到地上。

王倩就站在李梦的身前，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

李梦一动不动地呆愣在原地。她直视着女人美丽而又妖艳的血瞳，身体被一股凉气完全侵占。令人敬佩的勇气被决堤的恐惧瞬间淹没。大脑无法思考，身体不能行动，全身上下只剩下对自己处境没有自觉的心脏还在跳动。

这样下去，心脏很快就会停了。那时候，少女就会死去。

彻彻底底地——死去。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为什么——

“……”

突然间，

真的是十分的突然，

没有半点能称之为“征兆”的东西。

那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呃……？”

王倩发出迷茫的呻吟。

那是睡醒的人，对于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我……在做什么？”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谈判的地方。”

李少辉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高文的敌意，露出嫌恶的表情。

“事情很简单——如果你不想被我们消灭的话，最好乖乖投降。被困在我身体里的你——已经没有谈判的资格了。”

“他说的没错——你这个躲在别人身体里的家伙，真有脸在这时候装作什么都在自己掌握中啊。”

“快从大叔的身体离开！我警告你！不要想动大叔的一根手指！脚趾也不行！千万不要惹我生气哇！”

“我承认。”

洋溢着不祥气息的男人，做出很难让人用“笑”去形容的诡异表情。

像是尸体的笑容。

“关于被困在你身体里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失误。我不得不承认，尽管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但也没想过你的异常到了这种地步——不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甚至对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竟然一点都不在乎。我很后悔自己选中你——要是没有选上你，我现在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多谢夸奖。”

“我可没有在夸你。”

“对我来说——你说的话就是在夸奖。”

“……”

高文沉默片刻，然后目光望向了岚——岚同样也在看着他。虽然她看不见高文，但不妨碍她知道高文在什么地方。这不是直接获得的情报，而是通过李少辉的反应，以及心理活动，进行不能称之为【推理】的推测后得到的讯息。

“当然，你能够凭借着主观臆想推理到这一步，真的令我吃惊——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小孩而已。”

“——”

岚没有直接作出反应。她在思考对方在说些什么，高文不是灵使，说的话并没有那么容易猜测。所以她只能猜到话里面最明显的部分。

“我才不是小孩——把我当小孩看待的家伙，都已经在黄泉了。”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

高文似乎也明白和岚进行沟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于是他又重新看向李少辉。

“就如你说的一样——现在站在优势方的人，确实是我。”

“——”

听到他的话，李少辉眯起了眼睛。

“李少辉——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通过李少辉的反应和想法猜到了高文在说些什么，岚匆忙说道，

“现在掌握他生杀大权的人——是你。不要被他用语言迷惑了。”

“王倩。”

高文干脆利落地吐露出桃发女人的名字。

“她现在——就在我的掌控下。虽然现在遇到了一些小挫折，但她马上就会赶来这里。同样的，在这里，鞋架的后面有我的人正在待命。地下街里也全部都是我的【人偶】。”

“只要我愿意的话，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不，你说错了。”

李少辉反驳道，

“我是不会死的。这点你应该也清楚——如果你真的躲在我的身体里，听到了我们全部的谈话，那么你一定知道——你是不可能用物理手段杀死我的。你也没办法占据我的身体，你会被一直困在我的身体里，而我只要想的话，就可以和你——同归于尽。”

“对！就是这样！不要被他迷惑了！唔姆！不愧是我看重的男人！”

“稍微安静一下——不要插话，岚。”

李少辉深吸了口气，让岚闭上嘴。

“唔姆——竟然对我……”

“确实，假如那些事情都是真的，我的的确确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现在出来跟你谈判了。如果可以杀了你的话，你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要怎么处理我和你之间的事。不过已经被逼到现在这一步，只好出来谈判了。”

高文——看上去很无奈。

他多半也不愿意见到现在这种情况。

但如果他迟迟没办法解决自己被困在李少辉身体里的问题，被他们注意到是必然的事。

现在的情况，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我们来谈判吧——谈判的目的并不是为我争取利益，耳是让你知道哪个选择对你更好。”

“哪个选择——对我更好吗？”

李少辉不认为对方会为自己着想。

无论他说的怎么样——他一定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不笨，自然清楚这一点。高文也不是笨人，他也明白李少辉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这样看来，他所说的“选择”里，的确有对李少辉有利的地方。

“先说说你们认为的解决办法吧——”

高文笑了笑，那是已经看到结局会如何发展的笑声。

“——如你们所说。只需要清除李少辉的记忆，躲在李少辉记忆里的我，就有【可能】消失。对，是有【可能】。你们并不能证明我真的会和李少辉的记忆一起消失，我之所以会出来，也可能是主动出来的。”

“退一步来说，就算我真的会消失——但清除记忆可不是你们能够控制的事情。想要消灭【可能】存在记忆里的我，就必须清除大量的记忆——靠这样的代价，才有【可能】消灭我。”

“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他——严肃地问道。

“你们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李少辉，你并不是【机关】的人，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真的有必要为了消灭【机关】的敌人，也就是我，而做到这一步吗？”

“他们——有值得让你这样卖命的价值吗？”

“……”

卖命的价值。

如果李少辉想要消灭高文，就必须间接牺牲自己——

“——他们并没有给你什么恩惠。不如说，他们要是真能给你什么恩惠，我也一样能给。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达成消灭我的目的，而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

李少辉没有回答。

他看样子是在思考。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岚慌了手脚。她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出李少辉在想些什么了——对，她并不是什么想法都能看出来的。对于没有形成具体【思考】的【情感】，她是无法看出来的。

换句话说，李少辉现在其实并没有在思考。

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而选择了放弃思考。

“大叔——”

“灵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别说话，相信我——我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的。”

灵使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李少辉确实是在思考些什么。

以【没有思考】的方式，在【思考】着什么。

也就是——凭借直觉做出的判断。

第一感觉——直感。

“如果你觉得那样做不值得，但又担心自己现在的情况——我明白的，在你身体里的那段时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害怕你的妹妹，王倩，还有帕萝丝会出事——我也很惊讶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不过，如果选择我的话，就没有必要相信这些。正如在书城时，我说的那样。只要你和我合作的话，你的妹妹还有王倩，以及帕萝丝，都不会有事。”

“噢？你不是说不会威胁我吗？”

“你不是那种会因为威胁而屈服的人。这点我也清楚。我这次也不是在威胁你，只是在消除你的疑虑。”

高文像是早就料到李少辉会说什么，轻松自如地应答道。

“我现在被你束缚住，也没办法对你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只要你和我合作，你关心的人也不会有事——至于如果你担心会和机关为敌的话……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说过，我并不是想要摧毁世界，也不是想要反抗政府——我只是想把机关这个组织取而代之而已。”

“所以——并不会引发多么恐怖的连锁效应。”

“敌人只有【机关】，但【机关】的敌人不止我们。”

“选择我，虽然会和【机关】这种庞然大物为敌，但也不是直接面对他们，更何况——根据我的判断，你并不会讨厌这种被卷入事件漩涡中心的情况。”

李少辉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在思考。

一字不落的吸收了高文提供的讯息。

然后——

“原来如此，所以才让我选择——提供两个选项，让我做出选择。也真是难为你了，如果不是你的性命在我手上，也不会这么亲切地提供选项吧？”

他说，

“说了那么多【可能】，无非只是想让我们以为你真的不会有事一样——笑话，如果你真的可以安枕无忧，你会说那么多废话吗？我不是笨蛋，你也不是，把事情说明白了，才对交涉有帮助。既然没办法瞒过对方，倒不如说出来。”

高文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李少辉的说法。他目光如炬，始终盯着李少辉。他明白现在是这个男人做出选择的时候，他自信——只要是智商正常的正常人，都知道这时候该选些什么。哪一个选项会更好，他相信李少辉会明白的。

“——那个，岚，借下你的手机给我。”

他走到岚的身边，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在明抢。男人的手在女孩的裙子上不停摸索，总算在一个难以被发现的口袋里摸到了手机。

“她在这里很碍事——所以，让她出去吧。”

李少辉没有思考。

他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

他只是在单纯地——行动而已。

很快，岚被从鞋柜后面走出来的人抬了出去。在被抬起的过程中，岚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瞪着李少辉，希望他能给一个解释。

但是李少辉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在低头玩着手机——就跟最初相遇时，高文做作的姿态一样。

“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不得不承认，在放弃思考后，无论怎么看，都是男人提出的条件更有诱惑——即使还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阴谋，但也比现在就自灭要轻松多。

想要消灭高文，就只能选择用幽灵清楚自己记忆这一条路——如果有其他选择，岚不可能不说出来。

李少辉即使不用去想，也能明白这一点。

“还有，王倩正在往这边赶过来吧？”

“是的。不管怎么说，王牌只有在自己手中，才会拥有最强的效力。”

“如果我选择成为你的同伴——王倩就会变正常吗？”

“那是不可能的。”

高文说，

“只有我拥有其他人的身体——才可能消除。况且，为了自保，我也不可能会草率地让她们脱离我的控制。”

“嗯，十分明智的保险——这么明智的你，真难以相信会鲁莽地盯上我。”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有在反思。”

男人表情沉痛，大概是真的有在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好了，那么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只要说出这个问题，我就会做出选择的。”

李少辉不停地用手戳着手机屏幕，看起来是在【写什么讯息】。

“最后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脸。

“高文，迄今为止——“

他用手指摁下手机上的发送图标。

信息——在最短的时间发送了出去。

当然，他绝不是在写给妹妹的遗书，他也不会留那样的东西。

“——你究竟……”

“害死了多少……”

“无辜的人？”

“——”

没有听到高文的回答。

或者说，李少辉凭着自己的感觉，认为已经没有听回答的必要。

抉择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抱歉——你分析的都很有道理，只要是正常人的话——”

幽灵在顷刻间和李少辉融为一体。

这不是触摸，也不是穿过，而是融合。

水乳交融——分不清彼此。

“——都会去选择你提出的第二选择吧。不过遗憾的是——我最讨厌别人把我当做是【正常人】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和高文杀了多少人——【没有半点关系】。

“对不起了，灵使——”

他朝灵使道歉。

这一次——小女孩没有像先前一样又哭又闹。

她，已经猜到李少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明明答应我的……”

“我明明答应你的——”

“等一下，李少辉，你这样做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高文的身体开始扭曲。

“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

李少辉说道。

他察觉到自己的记忆在飞快地流逝着，眼前高文的身影越发模糊。他不能确定究竟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高文本身的【存在】遭受干扰。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

“很简单的道理——我拒绝过你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李少辉——并不畏惧死亡。

比起死亡，他更加害怕无聊，无趣，平庸。如果说高文提供的第二个选项是每一个人都会选的选项——那么必定是他不可能选的选项。

“更何况，我可不希望成为少见的在最后一刻当二五仔的主人公。像一个英雄一样自我牺牲——不是挺有趣的吗？”

“——你这个疯子！”

“更何况，我不会死。”

李少辉坚定地望着灵使，他这句话不是说给高文，或者是自己听的，而是说给这个咬着嘴唇，强忍哭意的小女孩听的。他很欣慰，这一次灵使没有像上次一样哭哭啼啼，这意味着她成熟了。要是还有机会的话，再诚恳一点向她道歉，之后少捉弄她一下——会比较好吧。

“——我不会死的……只是【失去记忆】而已……天底下哪里会有人把失忆当作死亡啊？”

【李少辉】略显轻松地笑着，同时这也是他最后的声音。

李梦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

在她面前的，是摇摇欲坠的王倩。

在更远的地方，则是生死未卜的帕萝丝。

她很快就在两人间做出选择，连滚带爬地来到帕萝丝的身边。银发的少女面色苍白，嘴唇上满是血液，但是关键的一点是——她仍然有着呼吸。这让李梦庆幸的同时，又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伤势就算当场丧命也不足为奇，帕萝丝现在这样，顶多只是重伤——濒临死亡，但却离死有不可跨越的一段沟壑。

帕萝丝的伤口正在复原。

尽管和王倩那种眨眼之间恢复的恐怖恢复力比起来，逊色许多，但她的伤口也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闭合，大概是过了一会，帕萝丝睁开了紧闭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用手把露在外面的内脏塞了回去。

吸着冷气——让人头皮发麻。

“不要管我。“

她说，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肯定和你哥哥那边有关。我不想看见那个男人，你自己过去吧。”

其实是身体动都不能动。

“但是……”

‘王倩的话，已经没事了。她和我一样——不，比上次的我还要干净。她已经没事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现在已经安全了。“

“——我明白了。”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跑了起来。

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在哪里。

她只能通过刚才王倩时不时望的方向，大概猜测该怎么走，所以对于接下来要去哪，实际上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不过——她并没有走多远，就停了下来。

“哟——”

有些不熟练，有些生涩，给人的感觉像是刚刚才适应自己声线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那个男人——头发乱糟糟，眼神疲惫的青年站在了李梦不远处。

他抱着蓝发的女孩，用一张【不太熟练】的死人般笑脸对李梦打起招呼：

“——我成功了。”

一切都很好。

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