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错了，重点错了。你太片面了。”

你开始了；你又懂我的重点了；你知道我的重点错了；你又明白我的想法太片面了。

对自己行为举止不做任何指正却偏偏一副自诩人生导师的模样在高一女生面前侃侃而谈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成功的男人。要我在这种人面前摆出受教的表情，那是对我的侮辱，就连我引以为豪的双马尾也会在顷刻间枯萎吧。

光是在这里听他唠嗑就是该钉上耻辱柱的糗事。

这种人真惹人厌，只会让人心烦。

“所以才说你的想法太容易受外物和心情影响了呀。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没有关系喔。嗯嗯，我也明白自己的形象对于你这样的花季少女来说太难接受。但我也算是个老前辈，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你算哪门子的老前辈呀。”

“生活经验上的。”

“噗——别逗我笑了。我说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平常不是一副对我爱理不理的样子嘛？”

“爱理不理嘛——也对，之前是这个设定来着，在你跳楼前。不过现在的情况特殊，所以就当作是特例吧。就算是最勤劳的作家，也会有想着‘干脆放下笔出去大玩特玩吧’的时候。在密集的赶稿日程来临之前全心全意地调整心态也是很重要的！”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那个例子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别在意别在意。叶——噢，对了，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真是麻烦的设定呀。女孩啊，你刚才问的问题，倒是挺有意思的。”

“问题？”

啊。

对了。

我刚才问了他——问了李少辉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来着？

“‘依靠别人的帮助解决问题……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这是你的原话。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改。为了让你想起来，我可是留下了能被人指证‘为了凑字数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的证据啊。”

我无视了第一个句号以后的话。那些话相当不知所以，试着理解必会是徒劳无功的愚蠢行为。也许只有像李少辉一样无聊、无趣、不可理喻、人类社会的渣滓才能理解他吧。

正确的做法和错误的做法。

迄今为止（我到底还要用这个词语多少次）的人生中，有不少人告诉我过团结的重要性。历史相关书籍里也不仅一次强调人心的重要性。要说人与人之间相互帮助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会回答正确吧，剩下一个人则可能是一个喜欢和潮流唱反调的小鬼头。

那么——依靠别人的帮助解决问题就是对的咯？

教导我要团结是对的老师批判过学生间普遍存在着的作弊问题；历史课本上也谩骂过那些结党作乱的宦官和权臣；虽说小鬼头爱唱反调但如今那样的小鬼头也差不多一个个长大了。

果然，依靠别人的帮助解决问题也不一定是对的吧？

“你知道答案吗？无聊无趣无理取闹不懂人心的李少辉先生。”

“真是失礼的评价。这样一来就算是不爱发脾气的我也会生气的。我生起气来还是挺吓人的。”

他说，

“答案呀……所以我才说你的重点错了。行为本身的正确性和错误性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进入二十一世纪都已经十几年了还试图给行为贴上纯粹的标签那已经不是愚蠢鲁莽的地步，是连原始人都会笑掉大牙的想法呀。要真有什么标签能够贴上的话，那想必就只有‘无聊’了。人们自发性的、被迫性的相互帮助在我眼中真是无聊至极。和蚂蚁群搬运大颗米粒有什么区别？在意这种事的对错，重点——重心真是落到离谱的位置上了，女孩。”

“说了那么多全是废话。到头来只是毫无倾向的中立派吗？这样的话乍一听倒是能唬人，但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说。言之无物啊，李少辉——先生。”

“真是刁钻的女孩。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尽说一些过分的话。”

你的话才更加过分。

“那么，嫁不出去的女孩。你的想法真是太片面了。片面的想法得出片面的结论，而你又妄图凭借片面的，短见的结论去解决一切的问题……你之后会自寻短见，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啰里啰唆啰里啰唆，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够全面。但任何人的想法都不可能周到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程度吧。上帝悖论不就是最好的讽刺吗？一面之词，片面之词，这种事谁都不可能避免的吧。

我——肯定是没办法找出全面的想法的。

绝对的正确——大概也没有办法吧。

“所以才说你太片面了啊。叶馨园，绝对的正确是不存在的。你明明知道这样的事，却还拘泥其中。真是太愚蠢了。要是让你的老师看见了，只会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吧。你要在意的可不该是对与错，而是结果啊。”

“……结果？”

事到如今也不是在意为什么他会说出我名字的时候了。

毕竟他看上去连我的未来也已经知道了。

预见未来——专家的话，是能做到这种事的吧。

“这和是专家还是普通人没有关系。对的事情也好，错的事情也罢。为了对自己有利而去做自认为错误的事情，做了自认为对的事情却产生对自己不利的后果，这种事比比皆是。你的重点应该放在结果上呀，叶馨园。”

“你的意思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你到底是有多白痴才能得出这结论……蠢到这种地步，还说‘谁都要去拯救’那种傻话。要是你继续这样下去，那种傻话还是放在现在——梦里说比较好吧。”

“那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做——”

“白痴。我——梦是不会告诉你答案的。能找到答案的人只有你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又该怎么做，这些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了……不，还有一件事。”

他弹了弹我的额头。

力道不重，恰好能让人清醒。

“别做梦了，叶馨园。太阳要晒屁股了。”

04

我做了一个梦。

我真的很想说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梦。可惜那只是一个乌黑污浊，缓缓倾吐不可名状的恶臭气体的梦。一个个漆黑的气泡鼓起，然后破灭，留下的是那潭死气沉沉的臭水。我要是强行把这样的梦说做是美梦，我的良心会痛。

“诶——那到底是什么梦呢，学姐？”

“噩梦。恶心得我都想吐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梦到以前的事情。两年前——或者一年前，那时我和李少辉的关系比现在还要恶劣（我并不是想强调现在有所缓和）。坐在一起谈论的内容无非是工作上的事。大部分时间里是我单方面做报告，像梦里那样讨论我的私事是从未有过的事。

因为是梦境——所以和现实有偏差。李少辉的性格不大可能对我说出那些话。梦里他的言论，多半是我自己想说的话。

对自己说的——也就是自我反省。

“诶——那都梦到些什么了呢？”

“不许再用那种装可爱的‘诶”来开头……梦到了一个相当糟糕的人在说教。说出来也只会恶心人，对现在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帮助。”

不可能会有帮助的。

梦是不会告诉我答案的。

能够找到答案的人只有自己。

真不愧是我的梦，居然会说出这么有内涵的话。李少辉本人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听上去，像是梦到了自己初中时——不，小学时的初恋情人一样啊。会说教的话，那就是老师一类的角色咯。小学时候的学姐是喜欢老师那种类型吗？学姐可真可爱呀。”

她说着故意惹人生气的话，语气拿捏得也恰到好处，让我几乎抓狂，

“不过梦见某个人这种说法，就像是‘托梦’啊。”

“只有死人才会托梦吧。不过，他的确说不定死了呢。”

“唔，难得的托梦，居然没有说一些有帮助——提示我们要怎么解决现在难题的话，太令人遗憾了。”

“他本人在的话，巴不得让现在情况更难办。他是那种被逼到绝路反而会哈哈大笑的人。”

可是，如果他在的话——

说不定——不，做那种假设也没有意义吧。他不在这座城市，以及自身难保的处境我也是清楚的。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我也没有理由需要他的帮助。要是被他知道我在希望得到他的帮助，铁定会被嘲笑。

我要靠自己独立——至少不能靠他帮助——解决现在的难题。

“没有他，我自己也能找到打破困境的方法。”

“学姐看上去突然有干劲了呢。那么，我就拭目以待咯。”

啰嗦，我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这样干劲十足的样子。

不然的话，是没办法继续前进的。

于是，我重新正视起眼前的情况。

正视这个苏醒后，不得不面对的危机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