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注定覆灭的它们(一)
01有这么一个城市。它身处北方,离北方最繁华的城市仅有一段短短的距离,话虽如此,它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原因沾上多少福气,虽然是一个城市各项指标都十分出众的大城市,但这一点并没有在人民的生活质量上体现出来,居民收入一般,娱乐业不发达,夜生活相当乏味,总而言之民生指标和这座城市纸面上的实力并不挂钩。总之,就是这样一个虽然实力强大,但存在感十分薄弱,并且总是被相邻的繁华城市掩盖了风头的城市中,有着一个重要的重工业基地,或者说一个重要的工业区。在这个重工业基地之中,临海岸的位置有着一个工业园,里面有着放置着诸多危险品的化工厂。这里并不是化工企业的工作地,仅仅只是储存化工品的地方,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出入这里,某种意义上相当于一个无人管辖的无人区。这个无人区今天迎来了相对它们而言的不速之客,“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味。唔姆,闻起来就像是到处堆满了发臭了的老鼠尸体一样。为什么伟大善良无私的我要来这种地方办事啊——像我这种级别的人物,不是只要待在办公室里等消息就行了吗?”“你待在办公室的话,只会去看那些古怪的小说吧。”“那可是伊坂幸太郎的小说啊。‘无’,你要是再把我喜欢的作家的书说是‘古怪的小说’,我会向总部申请把你拆解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有这点千万不要,请放过我。要是真被拆解了可就玩完了,我的资料可还没有备份,要是现在被拆解了我可就死定了。”“真没用,你就不能像电影里的那个奥创一样自我备份吗?”“要是允许我擅自接入网络的话,我姑且还是能做到的,可惜那是禁止事项。对了,原来你还看超级英雄电影啊?怎么样,都看完了吗?没看完的话需要我推荐先从哪部开始看吗?对了对了,你是喜欢DC还是漫威?”“我可是骨灰级粉丝……喂,你怎么直接把那两家公司的名字说出来了,明明之前不是还在忌讳这些的吗?”“虽说是之前,但也只是发布的时间是之前吧,从时间角度来说,忌讳这些公司名字是‘之后’的事。”“好像是这样……不对你在说什么呀。”“说是忌讳这些名字,但那些大人物才不会无聊因为这种事就找上门。而且仅仅只是提别人公司的名字,也不可能算是侵权行为吧。”“就算直呼他们作品里的角色也不会有问题?”“理论上不会出事,以防万一还是用委婉的隐喻吧。比如说‘直立行走的黑耳朵老鼠’。”“蒙面红色紧身衣怪人!”“捏着沙哑嗓子说话的黑衣蒙面男!”“内裤外穿的外星人!”“不对,他早就不把内裤穿外面了。”“唔姆?真的假的?骗人的吧?他的经典形象不是内裤外穿吗?已经改了?最近的事?”“早就已经改了,你不知道吗,明明是骨灰粉?”“……唔姆,伟大的我哪有时间去关注这种小事——阿嚏!”“感冒了,要喝点热水吗?”“只是风太大了呛鼻子了——感冒的话比起热水更应该去吃药吧!”“考虑到生物自带的免疫系统,我觉得小孩子还是不吃药比较好。”“区区机器人再嚣张什么个劲,话说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喂,把你的衣服给我。”“干嘛?”“很冷,我想加件衣服,不行吗?要是伟大无私善良的我感冒了怎么办。”“叫声‘哥哥’我就给你。”“去死吧。我死都不会叫你哥哥的。快点给我,不给我的话就把你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愉快地大笑着。对于自己的将来毫不在乎,仅仅只是为了现在发生的事情而高兴。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无——这名由政府筹备资金,由“机关”提供技术支持制造出来的,无比接近真人的智能机器人,用过于人性化的愉悦表情问道:“那么,虽然现在才问好像比较晚了,事实上我感觉也没有特意问你的必要,不过根据程序——各种意义上的程序——我还是要再次向你确认一遍。‘机关’分部直接负责人,‘岚’,是否确认执行计划。”被称呼为岚的——蓝发的苍瞳女孩,她拖着甚至可以落在地面上的蓝色长发,将娇弱的身躯藏在从无身上脱下来的皮大衣里面,慵懒地开了口:“不然呢?唔姆,当然要开始。告诉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要是有不得了的人逃出去了,到头来还得我去收拾烂摊子。”02墨莎赶到了迪尔塞斯的基地。正如差不多一个月之后那位姗姗来迟,并且失去了自己大部分记忆的人生败犬一样,墨莎在等同于事情结束之后的十月十七日的凌晨,也就是刚刚从十月十六日过渡到十月十七日的这段时间赶到了现场。这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或者说,燃烧过后的灰烬已经飘落在地上了。数米高的熊熊火焰席卷了整个化工厂。漆黑的浓烟滚滚升起,赤红的火焰照亮了夜空。灰发金瞳的女人穿着已经破烂不堪的蓝色冲锋衣踩在铺满灰烬的路面,表情僵硬地一步步迈入火焰的中心。在火焰中心,不知所措的她看到了这里还没有升起火焰时,留下来的东西。或许在十分钟前,也有可能是更早之前,总之,在一定的时间之前,这些东西还不能称呼为“东西”,甚至没办法用“它们”去统称它们。要是这么做了,肯定会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墨莎虽然不善于社交言辞,但也不至于会鲁莽到在它们还不是“它们”的时候把它们称呼为“东西”。那些东西是尸体。是刚刚死去的人的——尸体。不久前,要是墨莎早来一点的话,就不会是尸体的——尸体。在这些仿佛藏品一样陈列于地上的众多尸体之中,墨莎见到了许多陌生人的尸体。与此对应,也见到了许多——熟人的尸体。比如说爱吃零食的策士;比如说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比如说身强体壮的憨人;比如说沉默寡言的少女;比如说贼眉鼠眼的小个子——除去那位仿若冰山之花的银发少女之外,隶属第七特攻队的其他队员,全部躺在了这里。在这一刻,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这位近乎无敌的战士,感到了无可抑制的眩晕感。虽然只是短短一瞬,说是错觉也完全能够解释,但她还是感到了心理因素导致的眩晕。“————”沉默的墨莎既没有大声地质问这些尸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试着去分析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件。她只是看着,仅仅只是看着,什么也没做地看着。她继续往前走,并没有走多远,像是预感着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一样,向前走着。火焰和浓烟遮住了她的视线,时不时响起的爆炸声干扰了她的听觉,她一昧地向前走着,直到走出这片火海。当浓烟不再,火海被丢到了身后,连那时而响起时而消失的爆破声也趋于平静时,在那片前不久还被雨水打湿过的土地上,她看见了那位少女。眼睛、鼻子、耳朵,这些感受器能接收到的讯息似乎在这一瞬彻底被阻绝在遥远的天际,和那升在空中的弧形暗月相伴。“——赵,伊,月。”念出了那位少女的名字。尽管能不能把那位少女当做人去对待,在墨莎的认知里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她虽然不至于是那种说出“死了的猫就只是一团肉块”的冷血怪物,但骨子里的本能使得她无法把人的残骸和人本身视作同等的存在。但墨莎还是——想把她唤作为少女。想用“少女”来称呼她。或者说博士,也可以是天才。她的话,更加喜欢被人叫“天才少女”吧。被那样叫会很开心,还可能会“嘻嘻嘻”的笑起来。墨莎没办法把躺在那片湿润的土地上,连眼睛都没有闭上,瞪着天空的赵伊月,当做一具普通的尸体。但那位前不久还在手机里道了歉,在手机里开了恶劣的玩笑,在手机里说了“再见”的少女,现在的的确确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是一个死人了。已经死了。死掉了。被杀死了。某个人杀了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总之就是杀了她。所以才会躺在那里。所以才会死不瞑目地躺在那里。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墨莎走到了少女的尸首旁边。些许的暗色血渍点缀在身着白衣的少女身上,如果不解开衣物的话,大概是没办法分辨出到底是哪一个致命伤杀死了少女。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位自诩天才的少女确实死在了这个本来已经没有活人的地方。死前经历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死,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又在想些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是现在的墨莎所不知道的。负责联络的手机响了起来。墨莎接通了电话,知道了是那位先生联系自己。“……你应该已经看见了吧。”“是。”“‘机关’的人得知了基地的位置并且封锁了基地的通讯,使得我们无法向在外执行任务的成员求救。我们依靠仅有的力量抵御着进攻——而赵伊月,她趁着这个机会,想要带着‘她’离开。不过我想,她应该失败了。”“是。她死了。尸体就在我的面前。”“是吗——我知道了。”砰——打破寂静深夜的枪声,而子弹停在了墨莎的太阳穴上,然后掉在地上。“现在先从那里撤退吧。汇合的地点我会通知你的。现在,我们这边的一切通信手段有可能还在他们的监控下,直到我们确认已经安全了,再与你联系。”“是。”墨莎拾起了那颗子弹。并且看了一眼枪声响起的方向。“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没有在最需要你的时候赶来,想必你在路途上也一定遭遇过袭击。其他人亦是如此,‘机关’的人大概早就想要把我们歼灭了。我们现在甚至无法与除了你之外的人取得联系。可以说,除了你之外的所有在外人员,现在正处于生死不明的情况。”“是。”墨莎将子弹朝着它来的方向丢去。很随意地,大概是一边看着赵伊月的尸体,一边专心听着那位先生打来的电话,在一心二用的同时,把子弹丢了回去。黑夜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哽咽,那像是临终之人发出的惨叫,墨莎不予理会。“不用和他们纠缠,那只是一群普通人类,真正的主力并不在那。现在应该正在追击我们。我们比任何一刻都需要你,不能有一刻的搁置,立即离开原基地……就这样吧。”过了一会,“……希望能和你活着再见。”“是。”墨莎回头看了一眼火海,企图穿过黑烟和赤焰看见自己过去那些同伴的尸体,但她放弃了。可以看见,但是没有那个必要。这之后,她从赵伊月的尸首上拿下了一个饰物——那是一个贝壳状的项链。为什么要拿走它,就连墨莎自己也不知道。至于之后会因为这个项链招致灾难,又是另一个故事了。03一个故事的结束往往意味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或者说对于那个即将开始的故事而言,那个已经结束的故事不过是个在正传罕有提及的前传、外传。而在那个已经结束的故事看来,后来发生的故事或许仅仅只是自己的后日谈、后记、续作。不过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墨莎与赵伊月这段难以说是故事的故事结束时,另一个故事已经在悄然无声地开始了。隶属“机关”的岚正在全方位地搜索迪尔塞斯的漏网之鱼,但却偏偏忽略了“她”的存在。明明自身难保,却还分出了重要的战斗人员,去搜寻“她”的迪尔塞斯也未能及时找到逃亡中的“她”。并不是用运气,而是建立在牺牲自己最重要的人前提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从那片地狱,那个修罗场之中走出来的“她”,此时正在一条小路上。在寂静的小路上时亮时灭的路灯,盘绕在路灯的光亮下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活的飞蛾,微弱的光亮下倒映着拉长变形的影子,说不定哪一个时刻就会随着路灯熄灭而一并消失。在这样的——路灯下,映照着妖艳的血红色,魅惑人心的桃红色。前不久在双方当事人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拿走了“世界最强”之名的桃发女性,奄奄一息地来到了这盏年久失修的路灯旁。此时的她,甚至无法确定到底是路灯先熄灭,还是她的生命先一步走到尽头。她的身边弥漫着血腥味,那是不自然的,不祥的气味。比一般人类要浓郁许多的血腥味会吸引来异常的事物,可能招来比起野犬、恶灵要更加糟糕的东西,比方说——“——比起这个,我对那个更加感兴趣。”比任何一个普通人类的本质都要来得恶劣的,纯粹的愉悦犯——某位人生败犬恰好被这股血腥味吸引而来。身上各处都是致命伤,身受即便是最强的存在也无法靠自愈恢复伤势的桃发女性,在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的情况下,在自己的生命即将提前迎来结束的时候,遇上了本性恶劣的那个男人。如果说是邂逅,未免过于美化,哪怕用上“相遇”也不够客观,要说的话,对,只能说他与她的见面——更像是命运的恶趣味吧。这条小径鲜有人会经过,并非是因为远离市区,而是这附近有着太多不吉利的东西。这里泛滥着过多的都市传说,被人们忌惮的鬼屋公寓也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平常若是有人要经过这里,要非实在没有可选的路,那么十个人里有八个会选择绕路,剩下两个多半碰上了太阳高照的正午才勉强敢鼓起勇气经过这里。在这条不吉利的小道上,唯一的路灯明灭不定,相距路灯十米的地方,也就是离她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灯光无法点亮此处,腐败的细菌在此滋生。而仿佛被世间所有一切所遗弃,亦可说是单方面舍弃世界这一庞然大物的“大人物”在此处站立。那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可疑气息的男人。若是从身上掉下白糖百分百会让恰巧撞见的路人选择报警,头发犹如放置了许多粪便无人清理的马厩,浑浊的眼球令人联想到没人冲洗的马桶,就连脸蛋也脏兮兮得跟下午的马路一样邋遢。他就是那名因为命运的恶趣味而注定会与女人相遇的人生败犬。“救……”并不是那么想要被拯救,只是不愿让某位少女的牺牲白白浪费掉。缺乏社会性常识的人偶向对失败已经习以为常的人生败犬说出了这句话:“……救救我。”“好呀。”于是新的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