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们看来”，这样的字眼轻松地从赵玉鱼嘴里说了出来。李梦对此，无法视而不见。

“那……在院长的眼中，自己……不，是这个世界，对院长来说是什么呢？”

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这件事并不难，可若是把自己代入到赵玉鱼的角度去看待，就会有一种无法言出的违和感。

当下的自己被杀死，然后拥有两种可能记忆的自己出现了，而若是再度被杀死，就会出现第三个，拥有三种记忆的自己。那么会不会有一种“自己不是自己，只不过是相似的另一个人”的否认感呢，又或者说，对于眼前这个世界是否是真实的，产生一定程度上的怀疑呢。

李梦无法想象。

无法想象通过死亡来发动这一能力，迄今为止不知死过多少次的院长的感受。

因为这并不是时间重置的轮回重生，也不是跳跃世界线的观测者，而是单纯地——不断的死亡，不断的复活，不断地揉入记忆，这样令人丧失真实感的体验。

“……咳咳，不要想的那么深入。死亡对于人类而言是一个不可以直视的深渊，越是去深想，就越会被击溃。只有对其视而不见才能正常生活。我一直以来，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方式，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之后也一直会这样。只要不去思考的话，就不会痛苦，也不会害怕，不是吗？”

赵玉鱼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实验室相对于入口的对角。在那里，安静地置放着一个写有“危险化学物安全柜”的柜子。她走到柜前，伸出和女子高中生（也就是李梦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右手。

“根据我的记忆来看，这后面应该就是通往地下的暗门——按理说，应该就是王倩的所在了。”

“难道，如果院长一个人进来的话，不仅不会有事，而且早就已经到王倩姐身边了咩……”

“一个人的话，行动效率比两个人高不是很正常吗？”

“呜——”

“不过，有些事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做到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未必能解决一切事。一定有的，‘只有你在才能做到的事’。”

“只有我在才能做到的事……”

当李梦碎碎念着这句话的时候，赵玉鱼趁她和安全柜一个不注意，捏紧右手挥了出去。伴随着强烈的阵风和震耳的响声，侧身而立的赵玉鱼将安全柜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这种事真的可能存在吗？”

好不容易培养的自信，差点就伴随着金属碎片一并消散。李梦鼓着嘴，想着眼前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像人类。

“总会有的。就算是一无是处的人，也一定能在某个时刻发光的。说起来，这句话还是你哥哥说的。”

“哥哥说过这种话咩……”

“他虽然对自己的态度很颓废，但是鼓励别人的时候到不含糊。你多少也能感觉到这一点吧——好了，果然，就和记忆里一样，要解开这道密码门才行。那么我也会采取和记忆里一样的方针——喝啊！”

这回是踢击。

正如先前将杀人魔击晕的一击，是动作如出一辙的踢击。这恐怕也是某种招式吧，但是因为这次赵玉鱼没有像上次一样喊出来，李梦无法判断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就结果而言，这一击将李梦未曾来得及观看的所谓“密码门”粉碎了。

轻松写意做到这些破坏狂才会做的事之后，赵玉鱼拍着手驱散周围的灰尘，

“好了，你快点下去吧。沿着这个门直走，说不定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

李梦透过那个不知道该说是打开了，还是被摧毁的入口。透过深邃直通下方的台阶，她所能够目视到的只有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墙壁与台阶，刚想往下走一步，就注意到了违和感，

“……院长不打算和我一起下去咩？”

“嗯。因为接下来有难缠的家伙出现——不过别担心，这里也是一个分歧点。如果留在上面的我死了的话，就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的。”

只要我死了，我就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这算是哪门子的冷笑话啊。

李梦想笑，但笑不出来，于是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走下四层台阶后，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赵玉鱼已经不见了，没有听见她离去时的脚步声，但是她的确是消失了。

这是否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段旅程，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呢，李梦不得而知。

她出奇地没有感到害怕，稍稍地停留一会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06

大家的视线请从在下的妹妹身上暂且离开，

让我们重新聚焦在两天后的“现在”上吧。

嘀嗒，

恍惚间，听到时针转动的声音，想必是从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吧。

时间还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流逝啊，我发出这种像是文青般——不，应该是强装文青的感慨。

“好了，李少辉，我们来做一个对等的交易吧。”

我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并不是从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发出的。于是我循声望去，看到尸山血海的尽头，提刀而立的灰发女孩的身后，站着这样一个身体被黑暗所笼罩，用非常现代化的形容，就像是动画片里抹黑了的黑影人一样的家伙。

声音正是从他身上传出的。

“哦——”

我抬高声调。

说实话，我真想问下周围的几个人，想弄清楚这个比我还要突然登场的家伙是什么来头，但是我没有。不管怎么说，我刚刚还是一副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还说出了“我要否定你们所有人”这样的发言，这时候要还流露出发懵的一面，也太逊了。

所以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交易？什么意思？我和你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交易的吧。还是说，你打算把王倩作为筹码，和我进行一次互惠互利的交易吗？”

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我手中现在紧握着的U盘，仅仅只是围绕着王倩而展开的计划里的一环。想要凭它来索要王倩，怎么想也不够格。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确实知道。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谈判的交易吗？”

我盯了一眼灰发女孩。她似乎已经停止了攻击的想法，开始把玩手中的匕首，但是不可大意，这家伙前不久还在我胸口上来了一刀，指不定现在心里还在盘算要不要在同样的位置补上一刀。好在墨莎拦在我和她之间，这样一来我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我故作镇定的谈话才能得以成立。

“用我们手上掌握的两个人质，来换取你手中的程序。”

“人质？”

奇怪，据我所知，我应该没有什么“人质”这类的制约条件啊——毕竟，这年头早就不流行主人公被人质这种东西束缚的套路了。

“对。你可能不知道吧——若是你知道的话，现在恐怕不会如此镇定地在这里站着了。毕竟，那个人可是你竭尽全力地想要从这个战场周边驱赶走的人。”

竭尽全力地，

想要驱赶走的人，

符合这一条件的人，那不就是——

“——对，你的妹妹，李梦，她现在就在我们的手上。虽然这么说很老套，但是我还是会说的，非得说出来不可。简而言之，如果你不把程序交出来，你妹妹会变成什么样，就不用我说了吧，只要你把程序交出来的话，我们就——”

“——无所谓。”

“既然你如此识相那就——嗯？”

“我无所谓。”

什么啊。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你想对那孩子做什么的话，就随便你咯。我是无所谓的。你是想杀了她，还是想对她洗脑制作成什么有趣的玩意，又或者是想利用她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都随你喜好，我不会在乎的。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那孩子心灵挺脆弱的，我建议你们不用用力过度了，不然只会白白弄坏手上的玩具。”

“……你是在逞强吗？话说在前面，我的话并不是单纯的恐吓，是即将可能成为现实的预言。”

“我知道啊，我又没说你只是在吓唬人。一群连人命都不在乎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去顾虑一个女子高中生的性命。就算你们现在把那孩子的脑袋扔到我面前，我都不会太吃惊的——应该会有点难过，不过也就这样了。”

不要太小瞧人了。

被亲人，家属这样的东西约束，在关键时刻被弄得束手束脚，无法做出正确行动的主人公，在我眼里是最糟糕的主人公。

既然打算成为舞台上的主角，我就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

赌上一切，牺牲一切，然后摧毁一切的觉悟。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对，这次由我来提出交易，

“你们想做什么，怎么做，都随你们喜欢。同样的，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也随我个人喜好。没有意见吧？就算有意见也不用说出来，我根本不会听的。如何？这就是李少辉和你们的交易。”

我无论如何也要夺回王倩。

因此，我要怎么做，做什么，从定下这个目标时就已经明确了。

“多说无用，放马过来吧，‘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