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聊那段缺失的时间——缺失的故事吧。

从李梦下定决心走下那个阶梯，到李少辉得知自己妹妹被机关捕获的这段时间里，有一段故事尚未被讲述。现在，就是将这段缺失的故事揭开的时候——

——先从少女说起。

先从那个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哥哥，为信任自己的院长做点什么，而坚定地走下秘密楼梯的少女说起那段缺失的故事。

李梦行走在宛如永远没有尽头的螺旋楼梯上，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白墙壁上倒映着她的身影，每一个转角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什么。少女不安地扶着墙慢慢下去，她的注意力不敢从台阶上分散，她脑中反复播放着自己一个不小心在台阶上滑到，然后顺着螺旋向下的楼梯滚到最深处。

“……院长没事吧。”

虽然自己的处境称不上安全，但至少暂时感受不到危险的气息。相比之下，独自留在上面的院长或许要危险得多——不，她会没事的，李梦想，就像赵玉鱼说的那样，她有着“分歧点”的能力，这是一个实际效果近乎不死身的能力，所以一定会没事的，或者说李梦希望她没事。

这之后李梦又在这种螺旋下降的阶梯上走了一段时间，她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在向下走，同时还在横向移动。现在的李梦，大概已经走出那所大学的范围了。

“————！”

当她终于从走完这条比起生理，更加折磨心理的漫长楼梯时，她见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从未见到过的光景，但却是从来没想到过会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场景。

李梦从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入口进入之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实验室，一个存在于地底的大型实验室。她本能地抬起头，看到的是离自己脚下的地面有着将近二十米高度差的天花板，当她把视线降低时，一眼无法看到这个实验室的尽头。她最先注意到的是自己脚边的电缆，这些像是从金属地面延伸出来的电缆多达数千条，分布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像是人体内的血管般运输着必要的元素。她行走在不知道该说是道路还是说恰好闲置着的路面上，旁边尽是些她无法分辨出功用的金属仪器，这些数量多达上万的仪器并非无序地置放着，而是以某个东西为中心，有序地围着它安置着。

在实验室的中央，

电缆、仪器、管道最集中的位置，

在那个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容器。一个外观近似圆柱体，直径约五米，高约十米的玻璃容器，里面被青色的透明液体填充着。

在这之中，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桃红色的长发是这个女人最鲜明的特征——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这种发色的人并不会有多少，而出现在这个场所，被如此“保存”着的女性，更是只有一个，李梦知道是谁。

“王倩姐……”

李梦怯怯地唤出桃发女人的名字。是王倩，不会有错，李梦知道自己目标就在眼前，但是却没办法放松下来。她不知道这个偌大的地下实验室里是否还有着其他人，兴许自己已经闯入了一个自己不该闯入的地方。

但是不能在这里站着不动，她努力地朝着王倩的方向，朝着实验室的正中央迈出第一步，然后迈出第二步，迈出第三步，然后在第四步的时候——停下了。

因为她不得不停下。无论她的心意有多么强大，面对实质性的危险时，也无法用心意去正面对抗。将李梦拦截在半路上的，是手持着枪械的男人。

“小姐，我建议你不要再前进比较好。”

李梦认识这个男人——不，不能勉强说认识，但她至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也不是第一次听这个男人说话。过去的某一时刻，她曾经在一辆行驶的汽车上见过对方。

“司机先生？”

在故乡的时候，李梦曾因为某个原因与李少辉、王倩、帕萝丝、岚乘坐同一辆汽车，目的是寻找到“敌人”的所在。当时负责架势那辆汽车的人，和眼前这个手持枪械的男人是同一人。

“司机？我可没有给人当过司机。嗯——确认了下，我的记忆库里并没有你。这么说来，你应该是和‘其中一个我’见过面。如果说是司机的话，噢，我知道了，应该是那个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家伙吧。记得他给自己取名为‘无’——既然和他见过面，那么就容易解释多了。小姐，我和‘无’一样，是冰冷的机器人。所以我建议你不要试着和我进行任何沟通，乖乖服从我的话比较好，那样一来我至少能够保证你不会被我当场射杀。”

“……机……机器人？”

机器人，

冰冷的机器人，

并不是人类，

而是没有温度的机器人。

李梦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那个在车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之后再也没见过面的司机先生是一个机器人。这种事真的可能吗？说到底，高智能的机器人真的可能存在吗，那难道不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吗？

“小姐，你人生中经历的绝多大数现实，它们的起源都是人类的幻想。人类是一种能够将脑中的幻想化为现实的生物——无论最终的结果可能产生怎样的偏离，他也会想方设法地具现化自己的幻想。”

和司机先生有同一张脸孔的男人手中拿着的，是一把手枪，李梦认不出手枪的牌子，但她知道这把手枪对这个自称是机器人的男人来说应该不是“真正的武器”。它不过是一个警告，一个对普通人十分奏效的警告。

受过教育的学生都知道，被一把枪指着意味着什么——男人只需要轻轻扣下扳机，李梦身上的某个地方一定会在瞬间被击穿。若只是脚或者手臂还好，如果瞄准的是头部，李梦相信自己一定会死。

“好了，小姐，闲话就聊到这里，我和‘无’不一样，不是很喜欢闲聊。请你现在举起双手，转过身背对着我，然后朝你来的地方走去。我数五秒，如果你不按我说的照做，子弹会一瞬间穿透你的大脑。”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李梦多够从人的表情多多少少分析出一些对方的真实想法，这是她哥哥教会她的本事。

这里按照对方说的去做——乖乖放弃抵抗比较好吧，不管是李梦还是谁，都会这么想，区别在于会不会这么做。李梦最讨厌的事情是半途而废，最害怕的事情是失去自己手中拥有的宝物。

她为了她的哥哥，为了信任她的人，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了，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

李梦像放弃了似的举起双手，与此同时，对方恰好开始倒计时，

“五，四，三——”

如果再不完成他的一套流程，就算自己表达出屈服的意图，他也一定会开枪吧。因为是机器人，只会死板的执行命令，不知变通……真的是这样吗，李梦回忆记忆中的那个司机，他看起来不像是这种死板笨拙的机器人。

现在不是深思熟虑的时候，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要试着去赌一下，哪怕失败的结果是死亡。

寻找——搜索，搜索，搜索，要在被杀死之前赶上，要在最后两秒钟结束之前找到可以用的灵，恶灵也没有关系，就算对生者心怀怨恨也没有关系，不管是什么样的幽灵，只要能够被呼唤出来，都可以利用。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家伙，不管你生前做过什么，不管你死后做过什么，不管你生前是否有遗愿，死后是否有怨念，不管你有无思想——听我号令吧，遵从我的命令吧。

“找到——不对。”

李梦确实是，感应到了灵的存在，但是这些幽灵并不是她可以召唤，可以驱使的灵，而是存在于此处的幽灵。她感受到在这个地下实验室里存在着大量的“幽灵”，不止一个，不止五个，不止十个，二十个，三十个，还要更多。这些幽灵本来便存在于这里，因此即使感应到了，也无法被“只能驱使过去的灵”的李梦指挥。

“——二，一。遗憾，下辈子再见，小姐。”

“砰”的一声，子弹离开枪膛，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奔着李梦的脑袋而去。一秒钟也不到的时间，李梦光滑的脸庞上就会多一个弹坑。

“——呜！”

李梦发出了悲鸣，这确实是令人心碎，能够让人感受到深沉绝望的少女悲鸣。但是，能够在枪响之后发出悲鸣声，这也就意味着——

“……嗯？我，我，我没……死？”

——子弹并没有夺走少女的生命。

甚至未能伤到少女分毫。

“不用担心，要问为什么的话。”

赵玉鱼出现在李梦的身旁，手中捏住了小小的子弹，

“因为——我死了！”

本应留在大学生物实验楼，独自拦截敌人的赵玉鱼之所以会神兵天降般地出现在李梦的身边，并且替她拦住子弹，唯一的解释是“选择留下来抵挡追兵的赵玉鱼死了”。正是因为那个选择的结局是自己的死亡，所以她才能发动自己的能力，以另一种可能性的赵玉鱼复活。

“……安心的理由是院长死了，这怎么能让人安心下来啊。”

“放心啦，我早就死习惯了。不过这一次是怎么死的我就忘了，好像是被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杀死的。这个先不说了。李梦，问你一个问题。”

赵玉鱼扯了扯身上的背心，好像是在故意诱惑不远处的男人。但男人对此无动于衷，正如他的自我介绍一样，他的本质是机器人，并不是人类，能够无视外界干扰执行自己的任务，这是他理应做到的事。

男人的手臂一侧浮现出亮光，紧接着他上衣的一部分被冒出来的光割裂。他两手上下排列，从两臂的侧面延伸出稳定的光面——这样的东西，一般人命名为激光刃。

“在这里，除了王倩之外，你是不是还感受到了另外的东西。”

“……嗯，是的，在这里——不，是我们的头顶上，有着大量的幽灵，但是——我什么都看不见。按理说，我应该能够看见才对的。”

“嗯嗯，原来如此，我大概明——”

男人直奔着赵玉鱼而来，他的速度完全不像是人类该有的速度，即便是小腿爆发力最强的运动员，也不可能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就将速度提升至秒速三十以上的程度，而且他的速度还在越来越快。

当他冲到赵玉鱼的身前，挥下手中的激光刃准备用灼热的刀刃将赵玉鱼的脑袋斩下时，赵玉鱼的话才刚刚说到一半，然后，

“——白了。”

赵玉鱼侧身挥出的手肘犹如突刺的长枪一般，将男人的脖子捅穿了。男人即将挥下的激光刃，也就停在了半空中。他的败因是超越常人的速度依然不足以跟上赵玉鱼的动作。

好快，好强，看到这一幕的李梦忍不住在心里惊讶，但是一想到这么强的院长也会在上面被追兵杀死，她就更加意识到接下来的敌人会有多么强大。

“嗯，虽然死了两次，但是任务也算是勉强完成了。接下来——就不能过多干涉‘命运’了。不然的话，虽然没有资格，但我也一样会受到惩罚。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公平啊。”

赵玉鱼一脚把动作僵住的男人踢到远处，落在地上连续翻滚后，停在了玻璃容器的旁边。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李梦的身前，举起了手。

“院——长？”

任务是指——

难道我们的任务不是救出王倩姐吗？

虽然王倩近在眼前了，但距离“任务完成”明显还有一段距离。李梦认为至少要将王倩带到安全的位置，才能说出任务完成这句话。

但是赵玉鱼并不这么想，

或许两人在“任务”上未能达成一致。

赵玉鱼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王倩。

“抱歉，但是我们只能到这里了。不然的话，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会有生命危险。原谅我——我们投降吧。那个黑乎乎的家伙，不是现在的我能对付的。”

赵玉鱼抬起的手，瞄准着李梦的脖子挥下。

少女就此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