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辉没有察觉到话语里的陷阱，

他也没有遇到林鑫会背叛自己，

但是他值得让人称赞的一点是，他并没有因为林鑫背叛，U盘被盗而自乱阵脚。这应该归功于他是一个定好计划就不想再做更改的懒人。李少辉很快地，罕见地比叶馨园还要快地理解、并且接受了现状，然后说出了这样的话：

“无所谓，我们又不打算执行造神计划，U盘里的东西怎么样都好。我们的目标本来就只有两个，营救曼多马以及夺回王倩，现在要做的，是去完成第二个目标。”

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因为U盘的存在，对于李少辉来说是多余的。他的蓝图里完全没有给凝结了迪尔塞斯的学者们多年学术精华的程序一点位置，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夺回李少辉的遗产。

因此他们出发了——除了叶馨园之外的所有人，李少辉，墨莎，帕萝丝，曼多马，程华。他们五人一点也没有犹豫地出发，前往王倩所在的位置。

单独留下了叶馨园一人。

“…………”

叶馨园知道，自己会被单独留下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不具备任何战斗能力。如果直接介入到这场李少辉与“机关”引发的战争漩涡之中，那么她会连一点水花都溅不出来地被吞噬殆尽。

但是理解归理解，明白归明白，叶馨园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不甘心的。她想多做点事，她想为李少辉，为王倩，为需要帮助的人做更多的事。她明白自己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事，已经为李少辉奉献出了自己的所有——但是，想要帮助人的心意，并没有因此得到满足。

“……烦死了啦！”

最让叶馨园生气的是，她连自己为什么如此烦躁都不清楚——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叶馨园的烦躁源自于她未被满足的，过于强烈的“帮助心理”，但她本人却对此缺乏自知。

叶馨园看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她看到的是被帕萝丝踩坏的地板，和刚刚谈话时又被弄乱的衣物，以及另一个卧室（本质上其实是放置杂物的客厅兼厨房）尚未完全清洁干净的碗筷。前几天地板迸裂时四溅的碎石她早已清理干净，而更换地板一事因为李少辉迟迟不肯提供基金而搁置下来。

她想了一会，开始投身于整理衣物的事业之中。实际上这些衣服她早就洗干净了，李少辉也没有频繁换衣服的习惯，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又突然想起之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不免得心情更加烦躁。她以敷衍的态度将衣服叠好后便扔到椅子上不再理会，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后，她才勉强收拾好心情去整理在盆子里待洗的碗筷。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她把盆子端到厕所，拧开水笼头放水引入盆中后，便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垂头丧气地小声嘟囔。她静静地盯着从水笼头里流出的澄清自来水落入盆子，随着时间流逝水面高度逐渐上升，从盆的边缘处溢出。她维持着这一状态一动不动地发了好长一段时间呆，终于在“唉——”地叹了口气后关上了水笼头。

当她宛如斗败了的公鸡（也许该说母鸡）低着头回身的时候，看到一双纤细的腿出现在自己眼前——不，虽然她只看到了腿，但那是因为她低着头的缘故。要是只有一双腿立着，那就属于相当猎奇的一幕了。

“你是……疼——！”

对于“神出鬼没”的情况已经产生一定抗性的叶馨园并未惊讶，而当她抬起头，看到对方的模样后，却被吓得坐到了盛满水，装着碗筷的盆子里。

“不行啊，叶馨园同学，要是因为看到我而能弄疼自己，我会自责的。因为我这样的人受伤什么的，太不值得了。”

正处于变声期的声带使得他嗓音有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感，而他那张不知该用清秀，还是该用可爱形容的脸庞更是让人对他的真实性别产生疑惑。

赵邵诗，

叶馨园的同学，

同时也是那位已经死去的天才少女赵伊月的弟弟——关于这件事，叶馨园尚且不知情。

但是失踪已久的同班同学忽然出现在自己背后，这件事就足以让她大惊失色——这比幽灵还吓人，她想。

“赵邵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转学了——难道说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还是被人欺负吗？”

“……………………”

叶馨园的话让赵邵诗的脸上逐渐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虽说诡异，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邪恶，这只是让人摸不清在想些什么的微笑。

“叶馨园同学，关于我的事可以之后再说。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一件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李少辉先生来说都十分重要的事。因为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去和李少辉先生见面，所以我只好和你说了，还请你能够转告李少辉先生。”

“十分重要的事，我们？对了，我上次还没有来得及问，你是怎么认识李少辉的——”

“叶馨园同学，不用在伪装自己了。即使是我这样的垃圾，也能明白现在的你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了。虽然你不知道详情，但你心里应该清楚——你以前认识的那个赵邵诗，只是一种比现在的我还要低级的伪装罢了。”

“…………”

赵邵诗过于直白的话，令叶馨园陷入沉默。

他背过身走向客厅的床，

“我想说的，是关于李少辉记忆的事情。”

“……什么意思？”

叶馨园从这个许久未见的同学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她没有时间去管湿透了的牛仔裤，在盯着赵邵诗的动作起身后，她第一时间想找的是用来疏通蹲便器的塞子。它至少可以当做武器。

“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让现在的李少辉取回他原本的记忆，而所需要的代价只有一个。”

赵邵诗坐在了满是旧书、纸箱的床上为数不多的空处。

“你为什么会知道李少辉失忆的事——他应该没有告诉过别人才对。”

叶馨园不认为李少辉会到处跟别人说自己失忆的事，到现在为止，知道李少辉失忆的人应该不多，起码李少辉身边的那几人并不知道如今的李少辉已经失忆。那么，这个从半个月前就失去踪影的同班同学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呢。

“他当然没有告诉别人，但是他的情况，只要是熟悉他的人看一眼就能明白。实际上，他失忆这件事，并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像这次这么严重，到是第一次。”

“听上去，你就像是很早以前就认识李少辉一样……”

“实际上，我是前不久才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在这之前，我只从家里的长辈里听过他的事——当然，这里指的并不是那位已经死去的赵伊月，而是从姨……这样说她会生气的吧。总之，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从你也认识的那位‘赵月咲’嘴里得知的。”

“等等，也就是说，赵月咲是你的姨妈？”

尽管叶馨园不清楚赵伊月是谁，但她还是从赵邵诗后半句话里找到了重点。赵邵诗，赵月咲，二人的共同点是相同的姓氏，但是以“赵”这个姓氏的大众性来看，并不足以将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但如今通过赵邵诗的口述，等于已经确认了两人的关系。

“叶馨园同学，千万不能说出来啊。月咲姐最不喜欢别人用显老的称呼叫她了。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和她的关系的确如此。那么，在解释清楚我情报来源之后，能否让我把原本要说的事情继续说下去呢？”

“——嗯，你说吧。”

“太好了，叶馨园同学真是善良啊，能够让我这种只会制造噪音垃圾的废物说自己想说的话，这是媲美圣人的仁慈——”

“请你说重点，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听起来真的很恶……让人不舒服。”

“——我有办法让李少辉的记忆恢复，但这个办法有一个无法避免的代价。”

“记忆恢复……”

“咦，叶馨园同学不惊讶吗？”

“嗯……我当然很惊讶，但是，怎么说呢——有一种，‘他的记忆肯定会恢复的吧’这样的感觉，所以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惊讶感没有那么强烈了。如果被告知他的记忆一辈子也无法恢复，我可能会表现得更加吃惊点吧，大概？”

叶馨园的话真是——过于客观。

不如说好像已经有点无情了。

或许这就是现代高中生的冷漠。

“不是冷漠啦！因为，很难想象那家伙永远是现在这副样子的画面啊。我觉得就算不恢复记忆，他也一定会回到以前的那个李少辉的。要说的话，这是——信任！”

“‘信任’吗……真是听起来相当美味的词啊。”

“不该是美好吗？”

“美好的食物通常都很美味喔。越可爱的小动物吃起来也就越美味，不是吗？”

“我不太想接你这个话题……你刚刚说，恢复记忆需要代价。那这个代价是什么……不会是钱吧？需要做记忆恢复手术，所以需要支付大量的钱？”

如果真是这样，李少辉就不得不头疼支付手术的费用该从什么地方获取了。光凭李少辉的存款根本不足以支撑这种涉及脑部精密操作的手术。干脆去借高利贷吧，反正他是那种看起来不会被高利贷逼到绝路的人，叶馨园不负责任地想到。

“钱嘛……真像是叶馨园同学会说的话。不过不是喔，需要的‘货币’并不是钱，而是一个和他需要的东西是一样的东西。准确来说，其实也并不是‘支付’代价，而是因为恢复的方式，不得不去‘覆盖’。而覆盖的结果会造成遗失，而被遗失的部分，自然就成了‘代价’。也就是说——”

赵邵诗用手撩起自己的刘海，露出天真的笑容，然而却在一瞬间，将那份天真逆转为了狰狞。但真正令叶馨园感到害怕的，却不是他的笑容，而是他接下来的话：

“——如果李少辉恢复原本记忆的话，他就不得不丧失从他失忆之后，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记忆。因此，他需要支付的代价，就是只属于‘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