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看到真正的未来，

因为看到的未来，不过是被看到未来之前的未来罢了。

01

稍微回顾一下愚蠢无知笨拙不懂人心不会看气氛的李少辉在这短短几天里展开的传说级大冒险吧。

这个任由——不，是亲手将自己重视之人交出去的废物在经过一周的消沉后终于振作起来，与同样遭遇了滑铁卢般大失败的墨莎达成了临时合作协议。

不甘于失败，宛如赌场之鬼的他将反败为胜的希望寄托在了临时凑成的队伍上，向从他身边夺走了宝物的“机关”复仇。且不说他这一行为就像是玩具被抢走所以想要报复大人的幼稚儿童，单说他这计划的内容和可行性，就足以令人捧腹大笑。

草率地决定目标，草率地制定计划，草率地开始行动，就是因为他总是如此草率，所以他的人生才会一直重复失败吧。

李少辉的人生满是消极、冲动、以及失败。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失忆前的他，还是失忆后的他，都保持着惊人的一致性。

他的行动缺乏大局观，缺乏深入的思考，仅仅凭着“感觉好像能行”的自我感觉就希望做到常人难以触及的伟业——不，真的是伟业吗，就连这个也能让人被质疑。

然而李少辉在自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情况下，成功地让队伍从“机关”手下劫走了他们想要的人。并且一鼓作气，凭借着赵月咲一家提供的情报，成功突破到了王倩所在之处。距离他计划成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

这一系列行动之所以能够成功，除去李少辉那离谱的好运外，最重要的是——“机关”并不是上下一心的。

“机关”中，负责缉拿“迪尔塞斯”残党这一任务的是岚与飓。

岚与飓，严格来说两个人并不是老搭档，岚是前辈，飓是后辈，两人形成合作关系，是前几年的事。因为一系列偶然事件而形成搭档关系的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绝不是那种对下达的指令没有疑问的实诚人。

他们对“机关”上层心存疑惑，对瞬息间覆灭的“迪尔塞斯”的状况心存疑惑，所以两人一直都在背地里调查着“机关”与“迪尔塞斯”的关系，调查着“回收王倩”这一指令背后的真相。因此，更加注重于事件背后真相的他们两人，被只注重于眼前得失的李少辉暗算了。

但也正因为这个本该老实退出战场，目光短浅的男人的介入，岚和飓才得以有更好的方式来调查这次事件的真相。

岚先是从赵玉鱼的记忆里得知了她们——不，准确来说是赵玉鱼的目的是想确认二十年的事件与“机关”的瓜葛后，又从李梦记忆里得知了这名少女在地下实验室里感受到了“某些东西”的存在。

很自然地将这些事隐瞒下来后，通过叛变的林鑫的记忆与想法，了解到围绕在王倩身上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之后——她很自然地，就把所有的事情想通了。

迪尔塞斯之所以会被覆灭，是因为迪尔塞斯内部有人主动向机关高层中的某一人泄密了。

迪尔塞斯的叛徒与机关中的某人达成了协议——虽说不知道迪尔塞斯的叛徒会得到什么好处，但至少能够确信，机关中的某人的报酬是“成神的方法”。

为了成神，某人——他需要得到成为神灵所必要的两件东西，一个是媲美神灵的体魄，另一个是足以支撑神灵之躯的魂。

王倩是神灵之躯，而六十六名亡者的思念则是神灵之魂。

所以，无论是回收王倩的指令，还是从二十年前开始建成的地下实验室，都是为了得到这两个必要的材料。

迪尔塞斯的覆灭只不过是他为了实现计划的其中一个步骤而已。

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的简单——而岚得悉真相的方法，也是如此简单。

这确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只要能够知道所有人的记忆，窥视所有人的想法，推理也好，推测也好，这些都不需要——答案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岚的脑海里。

仿佛上帝视角一样纵览着事件全貌，

这就是她的才能，这也是她的诅咒。

所以岚，放任着李少辉去行动。

让李少辉去大闹特闹。

然后抓住李少辉制造出来的机会——收集到所有能够给“王惘罔”定罪的证据。

不，其实也不是那样。

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

就算有证据，对方也不会认罪。

所以只是在找一个借口而已。

一个能够在事情结束后，用来应付上层的借口。

“唔姆。王惘罔，来进行最后的战斗吧。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你赢了，那么我和飓都会化为牺牲者名单上的其中之一，而李少辉他们也会被安上迪尔塞斯残党的名义——虽然，本来也很接近——唔姆！但是，如果你输了……”

在最后的舞台，最后的战场上，

留着几乎要落到地面上的碧蓝长发的小女孩，傲气凛然地与远处的男人对峙着。

那只唯一露出在外面，仿佛死者之眼的苍青之瞳紧紧盯着虚无之影般的男人。

“……就给我到地狱里去反省你迄今为止犯下的所有罪行吧！”

02

“罪行。”

现在的王惘罔，并没有像是“人类身躯”之类的东西。

他就像是一团由工厂烟囱中冒出的黑烟组成的人形怪物——甚至没办法把他说成是类人生物。

岚发自肺腑的呵斥被他嗤之以鼻，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望向岚的所在。尽管没有眼瞳之类的东西，但却让岚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凝视着。

“罪行、恶行、劣行。如果用世俗的道德观来看待我的行为，或许会认为我的存在是一种恶。不过，从我的角度来看，不明白前方等待着究竟是何命运就来阻止我的你们，才是真正的恶。不过，并无大碍。无论是你们将我视为恶，亦或是我将你们视为恶，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对立关系。并非是善与恶的对立，而是恶与恶的对立。没有大义的旗子，有的只是双方各为私欲的死斗，不是吗？”

“恶与恶的对立？”

这次是由李少辉接过王惘罔的话，

这两个直到今天为止，才算是真正意义上会面的人终于有一次像样的对话。

“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吧？我们可不配冠以‘恶’的名头。同样的，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配用‘恶’来形容，充其量只是在‘恶心’而已。真正的‘恶’早已贯彻自己的行为，从容赴死了。虽然没有任何人会为他的死悲伤，甚至觉得他死得好，但那样的人才叫‘恶’。而你，只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小人，和我这个一无所成的败犬，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用言语去否定对方。

不会去认可自己，但同时也不会认可敌人。

否定自己，否定对方，认为双方都是一群不入流的垃圾。

“——————”

大概是被李少辉那自暴自弃的言语震惊到了，

就连王惘罔也不知道该用何话语去回应。

“岚，退到我后面去，飓麻烦你来照顾了。林鑫，我妹妹和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就交给你们了。”

深呼吸。

从现在开始，不允许自己松懈。

李少辉驱使自己这个逐渐恢复了体力的身体，朝着王惘罔的方向重重迈出一步。尽管这名丧失了记忆的男人身上依然缺乏觉悟，但至少他现在有去拼命战斗的勇气。

“你真的可以吗？”这样的视线从林鑫处投射到李少辉身上。对于这份疑问，李少辉轻轻点头，没有回答。他并不认为自己能行，但他知道这时候除了自己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依靠了。

丝线缠住了两名女性的身体，本应锋利的钢丝却温柔得像丝绸，将两人包裹起来后，不着痕迹地拖到了安全的位置。总是一副狂妄模样的岚，也乖巧地带着昏迷的飓退到了后方。

留给李少辉与王惘罔的，是空旷到足以玩捉迷藏的空地。

——我并不熟悉这六十七种能力。

——用正面战斗的方式，我赢不了他。

——那种级别的速度和力量，只有王倩和墨莎才有赢的可能性。

——就算我能够活用六十七种能力，也不一定能赢。既然这样，就用最擅长的能力击败他。

抬头挺胸向前走的李少辉，在思考的过程中毫无疑问地感受到来自王惘罔的压力。赵玉鱼穷尽所有手段未能伤害他一分，沉着镇定地飓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同伴”的糟糕表现历历在目。王惘罔的形象就如同他玩过的那些盗版角色扮演游戏里的最终BOSS，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没有胜利的自信，

但是有战斗的勇气。

“来吧，王惘——”

“——我就在你后面。”

霎时间，刺骨的寒意将李少辉贯穿。

那就如同成千上万根直到刚才还被冰封在雪山之巅的钢针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不止是身体，就连灵魂也在被冻僵后插成了刺猬。

寒意的正体是背身站在李少辉身后的王惘罔。

想要逃跑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剧烈的疼痛便如火焰一般吞噬了李少辉的思考能力。

这一次是确实地被贯穿了。

兴许是捡垃圾般随意地从遍地的设备残骸里捡起一根稍微带点尖锐的——就算不尖也没关系——长条状物，然后用它刺穿了李少辉的身体。

是从左胸口，十分的，非常的接近心脏的位置刺进去的。

好痛，

不同于爆炸、火焰带来的痛苦，是要更加尖锐的，刺骨的痛。

原来如此，这就是“战斗”的痛楚，李少辉想。

“不管你拥有多少种能力——只要你还是人类，就没办法跟上我的速度。光是你思考、得出结论，对身体下达指令的这段时间，就足以我将你杀死了。”

“哼。”

刚张嘴血液就从嘴里涌出，但李少辉对此毫不在乎。

已经习惯这种痛苦了。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要特意神气地说出来？你就没有想过，是我在特意等你过来吗？”

六十七种能力之一——超重空间。

这是临时起意的名字。

能力的原主人，生前也不过是个孩子，是不可能想到这种名字的。

只有明明有着不堪入目的大叔身，却还有着一颗少年心的李少辉才能想到这种惹人发笑的名字。

背对着李少辉而站的王惘罔，在理解李少辉这句话含义的瞬间，感受到了仿佛要将他的内脏——假设他真的有的话——挤成肉泥的压力，支开双脚，脚掌的地面便如易碎品般寸寸开裂。那是超乎寻常的重力作用在他身上后产生的效果。

“只有这种程度——”

“——这种时候，我就该说‘还没完’了吧！还没完！”

李少辉的手上染满了像是因为可乐喝多了而变得相当粘稠的血液。他就用这双手握住了从自己左胸贯体而出的尖棍。血液通过手掌与金属材质的棍子接触的同时，另外一端产生了变化。

由固态变为了液态。

本应不具备这种程度柔软性的金属，像是被液化了般，自发地缠绕在了王惘罔身上。而因为金属发生变化，从而脱离被刺穿状况的李少辉也顺势让自己的身体向前倒下。

六十七种能力之一，通过血液来改变金属状态，这一次，他没想好名字。

六十七种能力里，能够用来直接攻击的能力少之又少，几乎尽是些仿佛戏法一样的能力。尽管如此，在短时间内活用这些能力，来妨碍王惘罔的行动，这就是李少辉唯一能做的事了。

“只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就不要耽误我时间了。”

二十倍以上的重力集中在一个点上，常人的骨骼会在即时断裂，而地面也会因为重力的改变而产生变化，这些是正常的现象——但王惘罔，并不正常。

超重带来的影响，无非只是让他感觉自己的行动稍微受到了困难罢了。

在双臂被接近液态的金属困住的情况下，他用自己其中之一的支撑脚将李少辉踢飞出去。

李少辉的身体像是车轮子一样在地上打滚着，最终撞在一个与地面焊住的仪器上才停下。接着时间过去数秒，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用某种能力挡下来了吗。”

“——嘁！”

目睹过王倩与尚处于巅峰状态下的墨莎战斗的李少辉，早已清楚对方的力量与速度是属于那个级别的怪物。正面承受这一击的话，他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所以在决定战斗之前，就已经想好了防御的手段。

“活下来了啊……”

他像是确认自己身体有没有某个地方缺失——像是程华那样的致命伤——一样，用手上下摸着自己的身体。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迷恋自己身体的变态一样。

六十七种能力之一——仅限于正面的弹反。

能够一定程度上的将从正面攻来，且仅限于正面的攻击弹走。初次得到来自不同灵魂的能力时，挡下王惘罔第一击凭借的就是这一能力。

对背面的攻击束手无策，但如果是正面的攻击就能挡下。趁着超重空间和液态金属拖延王惘罔动作产生的时间差，李少辉在千钧一发完成了转身的动作。

即便如此，也未能做到完全弹开，他依然遭到了余波的冲击。

砰——

李少辉刚确认自己平安无事，王惘罔就在一息间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束缚挣开。

俯身冲来，撕裂迎面而来之风的男人抵达李少辉的身前，深邃的黑暗映在李少辉的瞳孔之中。

第一击是来自右手的手刀。

正面弹开这一下，李少辉的脚后跟便撞在了焊死在地面上的仪器底部。

第二下是瞄准着李少辉面颊而来的直拳。

面对自己避不开，命中了自己就会死的攻击，李少辉只能再度启用那个不知道到底有多靠谱的能力，再度弹开了王惘罔。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你的能力真好用啊。”这种苦中作乐的想法一瞬在他脑海闪过，随后便因为背部遭受到意想不到的冲击而出现短暂的思维真空期。

未能弹开的力量将他弹起，

当他的身子翻过仪器，脑袋顶着金属表面翻了一个滚后，王惘罔早已在他的落脚点恭候多时。那近乎实质性的杀意让脑袋空白的李少辉回过了神。血液落在仪器上，本应浓缩了科学精华，终生献身于科学的仪器在眨眼间化作张牙舞爪的液态触手，绕过李少辉，扑向了王惘罔。

身处液态金属中心的李少辉，在这连一毫秒也显得弥足珍贵的间隙时，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能够限制他行动的能力。

——能够抵消他攻击威力的能力。

——能够伤害到他的能力。

在有限的六十七种能力里，寻找到满足任意一个条件的能力，对于刚刚接触这些能力的李少辉来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果有一个小时以上的准备时间或许他能够比现在更加从容，但那份“如果”真的只是一种不现实的奢求。

“没用的。”

王惘罔在瞬息间就将液态金属的攻势瓦解。

背对着王惘罔的李少辉，也通过能力理解了状况。液态金属似乎在触及到王惘罔身体的时候，就丧失了它们的特质，回归为它们原本的状态。这种状况，比起“破坏李少辉的攻击”，更像是“无效化李少辉的能力”。

如果他的能力是无效他人的能力——那么我早就死在第一击之下才对，李少辉想，那么，王惘罔的“无效化”理应存在着局限性。

“————咕！”

血液从紧闭的唇瓣缝隙间流出。再度施展能力弹开挥拳的王惘罔，而李少辉自己也相应地承受了一定程度的内伤——他觉得如果自己还是个正常人的身体，那他早死了。

“这次是冰冻吗？”

被无形的力量击退数步的王惘罔，低头看着自己被弹开的右臂。那上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乍一看像是表面覆盖了一层冰屑，实际上是从手臂内部，从细胞液开始的完全冻结。

这只手臂已经没用了，正常情况下会做出这一判断。

“我说过的，你的攻击对我是不可能奏效的。”

消融。

用左手掌摁着冻死的右臂滑过，表面的冰层在眨眼间就融为一滩水渍，从手臂上淌下。

他活动了下右臂，毫发未损。

不仅是能力，连能力造成的损害都能一并无效吗？

这已经不是“能力无效”那么简单就能解释的特殊能力了。

这样的敌人，到底怎样——

李少辉的视线，于此刻稍稍地，一丢丢地偏离了他最大的敌人王惘罔。

他的视线越过王惘罔的肩膀，望向那个被封存在圆管里的女性。

那名女性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合上双眼熟睡的样子让人觉得就算世界毁灭了也不会因此而惊醒。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醒来，李少辉没有头绪。

李少辉不是没有想过制定一个让王倩脱困的作战计划。但问题在于他没有找到合适的能力在王惘罔的威胁下接近王倩。就算让王倩从那个圆管里救出来了，他也没有把握能够唤醒王倩。

如果冒着生命危险的计划得不到一点收益，他实在不想去冒那个风险。

“没用的。”

王惘罔真的很喜欢说这句话，

也不知道他和某个金发吸血鬼有没有血缘关系。

“就算你们有办法在面对着我的时候救出王倩，她也只会成为你们的拖累。即使是她，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清除体内的毒素。”

王惘罔的话打破了王倩成为助力的最后一丝可能性，

“呵——”

李少辉因为疼痛而稍微扭曲的脸庞，让人读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只能听见他嘴上这番话语：

“别逗我笑了，我可是来救她的。哪有让等待拯救的公主反过来帮骑士大人的。”

好好想想吧，李少辉。

用你那尚未全部揭开答案的六十七种能力，去构思一个能够取胜的作战方案。

对方拥有着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力量和速度，足以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将你击毙，他还拥有着能够让你的能力无效化，甚至连造成的损伤也一并恢复的未知能力。

面对这样的对手，你能想到的战术是——

“——什么啊，这不是赢定了吗。”

李少辉，垂下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