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醒来吗？

又或者不会醒来？

因为沉睡太久了，即使体内毒素被清除干净，意识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恢复。这样的可能性，绝对不是没有。从来没有人规定过，昏迷已久的人会在身体恢复之后立即醒来。

李少辉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够将人唤醒的能力，也许有，也许没有，可即便是有，等他理解如何运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他只能相信王倩。

相信这名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让他失望的，最强最优秀的女性会回应他的呼唤。

“混账——！”

哪怕是王惘罔，此时也难免出现了情绪上的波动。

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等王倩醒来。

他抽出刺穿王倩背部的手，在飞溅的血花尚未落地之前，用尽浑身解数地踢出一脚。这灌注了王惘罔眼下这具躯体全部力量的一击没有半点疑问地命中王倩的脊背。这样就算王倩醒来了，也会因为脊柱受损，短时间无法行动。

尚未清醒的王倩不堪一击，从容器的另一端飞出。

与此同时，

数以百计的钢丝直接刺入地面，化作一道道封锁线将王惘罔封印在中央。旁观已久的林鑫大概是抱着争取到足够时间的想法才出手的。

“不过，本大爷的能力……”

话只说了一半，林鑫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恨不得咬出血来。

将李少辉刚才那些话语一个字不落听进去的林鑫，自然知道自己的能力在王惘罔面前不堪一击。能够争取到的时间也微乎其微，恐怕只能用秒来计算。

目睹王倩被击飞出去的李少辉，甚至连接住王倩的能力都没有。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再度催化金属，让它们护住自己的身后——至于正面，他托付给了另一个能力。

拜托了，醒过来吧。

你就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王牌。

“不管她会不会醒来……”

钢丝的封锁几乎没起到任何效果。

背后的金属防线也在眨眼间崩溃。

这一次，王惘罔不会再给李少辉转身的时间。

“你都不可能再活着见到她了。”

无论有多么花哨的、诡异的、强大的能力，只要使用者还是人类，就存在着致命的缺陷。人类的动态视力、反应力，是一道道越不过去的坎。这一点，王惘罔用多次的行动让李少辉切身体会到了。

全力以赴的王惘罔，完全能在李少辉动用能力之前将他杀死。

来不及转身，又想不到什么能力适用于现状的李少辉，等待着这样的他的只有死亡。

死亡。

我会死？

我会被人杀掉？

直到这时，李少辉终于想起来什么能力能够让他化险为夷了。

这个能力绝对不是来自那六十多种能力的任意一种。

也不是伴随他二十多年人生的能力。

而是前不久才获得的能力。

“噗——”

在这生死关头，他没有抵抗，而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面对着唐突发笑的青年，王惘罔也没有犹豫的打算。他挥出去的拳头只需要一秒不到的时间，就能将李少辉的头颅粉碎。不留一点悬念地将他杀死——不会昏迷，不会失去意识，不会重伤，不会成为植物人，而是彻底死亡。

彻底地——死亡。

稍微，有那么一点遗憾。

从结果论的角度去想的话，如果他这时候抱着的想法不是“百分百杀死李少辉”，而是想着“重伤”、“让他陷入永恒的昏迷”这些念头而出手的话。

或许结局就不会逆转了。

如果不是抱着让李少辉彻底死亡的想法出手，也许结局真的会如他所愿，命运会通往他想要的方向。

砰——！

响彻地下空穴的撞击声。

但是被击碎的，并不是李少辉的脑袋。

而是王惘罔的半身。

以王惘罔挥出去的右臂为起点，一直延伸到王惘罔的胸口中央为界限，整个右半身在她的一击之下化为了溅落四处的碎片。

赤身从容器中脱身而出的女人仅仅用一拳便将王惘罔的半身尽数毁掉。在这个男人打算转头的那一刻，女人再度转身，用那修长的脚将他踢上空中。

“他刚刚……”

王惘罔的身躯与五十米之上的天花板完全重合在一起的时候，她望向了因为双腿无力而坐在地上的李少辉。

她——王倩有那么一丝困惑地歪了歪头，

“说了什么吗？”

“不……什么都没说。”

李少辉稍微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死的。毕竟，她是这样跟‘我’说的。”

他朝王倩伸出手，后者不假思索地将他拉了起来。可能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王倩对力道的控制不太尽人意，李少辉的胳膊发出了一丝脆响，但他没有介意。

准确说，是有更加介意的事情在眼前。

透明的水珠缓缓地从桃发上滴下，仅仅驻足了一会，王倩的赤脚下就有了一滩积水。王倩对自己这副宛若刚刚从浴室走出的风光一无所知，用那双无暇的朱红双瞳困惑地注视僵住身体的李少辉。

“穿上吧。”

李少辉随手将自己身上已经染上自己血迹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王倩。迟钝的女人盯着那件衣服发呆了足足十秒钟，才慢悠悠地将它披在了自己身上，勉为其难地拉上了拉链，将这副风光藏住。

“第二件。”

她说，

“这是你送我的第二件衣服。”

“我可没说送……我知道了，送给你就是了。”

面对王倩不善的目光，李少辉退却了，

“之后还会有第三件，第四件的，别着急，之后的时间，还很长呢。”

“嗯。”

王倩不了解状况。

刚刚苏醒过来的她，对于现状一无所知。对于发生在李少辉身上的事情，她也一无所知。这段沉睡的时间使她落后外界太多太多。只是，一昧地去思考，去理解现状，而不采取行动，是没有意义的。

王倩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她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正如“凡是想要从李少辉身边夺走王倩的，都是李少辉的敌人”一样，

凡是想要伤害李少辉的人，都是王倩的敌人。

“他还没有死。”

“王牌复活之后，最终BOSS在两回合内被秒杀。这样的剧情谁都不会买账的。”

“我是王牌吗？那你呢？”

“我是疾风。”

李少辉说了一个只有他和岚——后者是根据他的想法——理解的冷笑话，然后望向王倩的腹部。就在刚刚，那里有一个足以容纳拳头穿过的伤口。

“刚刚的伤……没事了吗？”

“已经恢复了。”

她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大概，她早就已经习惯这种超乎常理的恢复能力了。

接着，毫无征兆地，仿佛一时兴起般，王倩用手指从李少辉赠予的外套上抹过，沾上血渍之后，轻放进自己的嘴里。

“李少辉——”

她平静地，淡淡地，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说道，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07

不是人类。

变得不再是人类了。

不是人类的话，就是怪物。

是披着人类外表，内在与人类完全不同的——怪物。

“那种事之后再说。”

李少辉对此绝对不是毫无察觉。

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的。

遭遇了爆炸，

遭遇了刀伤，

甚至被人用手掌刺破胸口，

即便这样，也没有死去，也没能死去，而是好好地活着，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奄奄一息的情况。这段时间频繁的受伤，却没有让他感受到生命即将逝去的危机。如果说这样的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那大概谁也不会相信。

但是这种事并不重要。

不是一件值得浪费时间去感慨的事情。

“王倩。那家伙交给你了。”

王倩微微点头，并且竖起自己的右臂，做出防御的姿态。

完全封闭的地下空间之中，拂过一阵强风。王倩的长发被吹得扬起，而她竖起的手臂，则遭到了自下而上的踢击。

“————”

提速至最快，

出力已达最大，

即便如此，攻击也被提前预判、顺利地挡了下来。

此时的王惘罔，身上已经完全不复刚刚的惨状，被毁去的半身已然恢复完全，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样子。接近这具身体巅峰状态下的他，却不能突破王倩的防御。

咚！

甚至不能抵抗王倩的攻击。

光是转身挥拳的动作，就已经掀起一阵强风。王惘罔尚未拉开安全距离的身体，确实地被王倩的拳头命中了胸膛。被拳头推动着的空气乱流在接触王惘罔的身躯之后逸散开来，吹飞了他身后的仪器残骸。

身体弓成“＞”形状的王惘罔没有机会被击飞出去，而是顺着拳头被锤至地面之下。

“呜——！”

从王惘罔那张看不见真容的脸庞上，流出鲜血。

第一次从王惘罔身上看到了血液的存在。

以他为中心的地面，惨不忍睹地裂开了。

“喂，接住！”

不用分心去看，仅凭直觉伸出右手，便抓住了林鑫用钢丝甩来的武器。

是帕萝丝的长矛。

顺着长矛的惯性让其在右手上旋转一圈之后，王倩用长矛贯穿了王惘罔的身体。

如订书机般将他钉在地面上。

“你输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溢出多余的情感。

王倩用陈述句的语气，陈述着句句属实的话语。

“是我比较强。”

“————————————————————————————————呵。”

王惘罔朝着王倩伸出手，然后缓慢垂下。

“这一次，确实是我失败了。”

“听上去，就像是还有下一次一样。”

李少辉用近乎爬的方式，来到了王惘罔的旁边。

“你不会以为自己能够跑掉吧？”

“………………蠢货。”

似乎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李少辉般，王惘罔发出嗤笑的声音。

“骂我蠢吗……这样啊，看来就算在这里杀掉‘你’，你也不会真正死去啊。。”

李少辉眼睑微微下垂，

“虽然不太理解原理、方法，但现在的你，应该不是真正的你吧。也对，如果作为最终BOSS的话，你的强度也太低了。别说是王倩，就连伤势没有痊愈的墨莎也有可能打倒你。”

“唔姆，看来你还没有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岚拖着昏迷的飓走了过来。

可怜的飓，在小女孩的手里就像一个清理地面的拖把一样，被毫无尊严地拖曳着。

“你多少也该察觉到了吧。你眼前的王惘罔，并不是真正的他。现在的他，不过是借助了“AirFone”的能力而已。”

“……麻烦翻译一下。”

“……‘传话筒’的意思。”

“也就是说，就像是普通的传话筒能够将远方的声音传到这里一样，这个传话筒的能力则是能够将不在此处的某个人的力量——或者类似‘投影’的东西传输过来吗？”

“通俗一点去理解的话，就是如此。”

岚在李少辉理解状况之后，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生机逐渐变弱的王惘罔。

“王惘罔。不管你接下来还准备了怎样的手段——这一次，毫无疑问是你输了。所以，作为胜者，我要向你索求情报。”

“————居然……”

李少辉愕然，

“没有带上口癖……”

接着他又眨了眨眼，

“而且你明明知道他的本体不在这，刚刚还说出‘给我到地狱里去反省’这样的话……就算是为了气势也太……”

“麻烦你这个废物先闭上眼睛躺一会哇！”

“作为胜者吗——”

戏谑，

讥讽，

像是听到了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也罢。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吧。不过，并不是因为你们是胜者，而是因为你们是……无可救药的愚者。我很乐意让愚蠢的人知道自己犯下怎样的错误。”

愚者，

愚蠢之人。

王惘罔是如此看待他们的。

“你们想知道我染指死者的灵魂、私通迪尔塞斯、虏获王倩的理由是什么，是吧？”

自说自话。

时间所剩无几，他将自己愿意透露的情报一口气地——一点不剩地说了出来。

“你们应该都坐过交通工具吧。不管是动车，或者是寻常的汽车，就算是飞机游轮也一样——只要坐过这些交通工具，就会知道它们都是行驶在‘道路’上的。汽车行驶在马路上，动车行驶在铁路上，飞机翱翔于天空，轮船畅游于大海。人们根据‘道路’的特性，设计出能够驾驭道路的‘工具’——只是这样一来，如果‘道路’在某一天、某一刻突然毁灭，这些工具也会受到波及，在顷刻间覆灭。”

“人类亦是如此。”

他说，

“人类之所以能够从远古延续至今，是因为他们立足于‘道路’之上，克服了艰难的‘道路’。但是，如果有一天，人类立足的道路崩塌了的话……”

“不要误会。人类的道路，并不是地球。未来某一天，人类或许能够彻底征服地球，将手脚伸向无际的宇宙之中。但这与我说的无关。我所指的‘道路’，指的是人类的命运。”

被帕萝丝之矛贯穿身躯的王惘罔，勉强地转动头颅，偏向李少辉的方向。

“我们人类，一直走在名为‘命运眷顾’的道路上。途中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我们人类都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克服了。但是，这样的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终有一天，护佑着我们的命运会消失。我们人类——将会被道路，被命运抛弃。”

“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呢……然后呢，你的意思是，你的这一系列行为，和你口中所说的‘人类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吗？”

命运。

李少辉最近，觉得自己经常听见这个词语。

这就像是一直被人念叨着的二零一二即将来临的前夕，“世界末日”、“地球毁灭”之类的词语接踵而至地闯进人们的视线里一样。

所有人都间接地、直接地在李少辉面前提及“命运”一词，这就像是在暗示着他，某一重要的时刻即将到来一样。

“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去想吧。”

王惘罔再度嗤笑了起来，

“你们以为自己是胜者——而事实是，你们是愚者，是蠢到无以复加的愚者！你们会后悔的，因为你们亲手毁掉了人类获救的可能性。如今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了，我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但是，真正后悔的人不会是我，只会是你们。因为你们是愚者，是弱者，是对在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败者。为自己愚蠢的胜利高兴吧，然后后悔吧，在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中后悔吧。我们……不，是你们人类的希望，被短视的你们彻底——”

宣告未能完整地传下。

王惘罔想要大声喊出来的话，刚刚到嘴边，就被李少辉一脚踢回去了。

是字面上的一脚——李少辉把脚踩在了王惘罔的脸上，用物理方式使其闭上了嘴。

“罗里吧嗦地吵死了，稍微让你说点话就得意忘形了。”

他不耐烦地嚷嚷道，

“愚者？毁掉人类获救的可能性？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在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中后悔？拜托，这种陈腔滥调我十一年前就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难不成最近又开始流行古典主义了？又或者是文艺复兴，新的一轮文学思潮开始了？无聊，无聊透顶，给我乖乖听好了，然后给我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住——考试会考的。”

没有人知道李少辉究竟有没有理解王惘罔的话，

就连岚，也只能看见李少辉脑海里的想法只有轻蔑与否定。

这名否定了正确与错误，否定了希望与绝望的人生败犬，用右脚踩踏在王惘罔这名强者的脑袋上，用独属于他的半死不活的声线说道：

“无论明天是世界末日还是宇宙终结，又或者是异次元生物入侵，还是说我们的世界即将被删除，我都不会把王倩交出去的。因为王倩是属于李少辉的，没有人能从李少辉身上夺走她。以及——假如明天是世界终焉之日，那么我就会在明天担当起一日救世主的职责。王倩，我不会交给任何人，世界，必须要由我去拯救。”

“简单来说，我全都要。”

然后，

像是在回应他过于狂妄的言语一样。

毫无征兆地，

真的是一点预兆都没有，

没有给任何人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

事先做出犯罪预告，告诉大家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事也没有。

只是突然的，

只是猝然的，

只是倏然地，

世界，崩塌了。

2016年11月16日，21时41分21秒开始，21时42分12秒结束，持续时长51秒。

这是发生在世界各处的——大地震的持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