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匹城
韩愔觉得要是让她回到过去再活一次,她依旧会选择同样的道路。认真考究起来,这一切都源于匹城那老生常谈却一直糟糕的枪支管控制度。那年韩愔刚刚高中毕业,养母刚刚给她买了人生中的第一件礼服,是一条海蓝色的长裙。那个毕业舞会后的周六,第二天就有匹城钢人队的主场橄榄球赛,养父还准备第二天赛前去体育场外烧烤。可惜世事无常,他们的父亲在那天晚上和朋友出去喝酒,遭遇飞来横祸,被一群刚买了枪在街上火拼炫耀的帮派青年开火误伤,在被送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就被宣布了死亡。他那善良的妻子一直有些慢性心血管疾病,平时吃药没什么事,可那天在赶往急诊室的路上当场昏厥,之后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二十几天也跟着去了。韩愔和肖布,兜兜转转转了一圈,在美好人生刚刚开始的年纪,竟又都成了孤儿。幸运的,或者不幸的是,他们父母的死亡信息一进入系统,韩愔和肖布这对兄妹身上的所有特质让有些人双眼放光——他们面容姣好,身材匀称,有足够的学习能力申请到匹城最好的大学,精通中文英语,高中还学了点法语西班牙语,父母双亡,无牵无挂。最重要的是,因为母亲的手术,他们非常需要钱。能收养两个孩子的家庭经济条件肯定不会太差,四人平时的衣食住行绰绰有余。但是母亲在重症监护室住着的每一分钟都是天价,一个月下来纵然有保险公司支付一部分,剩下的账单对两个十几岁的高中毕业生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当时他们两兄妹失去双亲,身背巨额债务,又面临着几个月后大学开学一人一学期几万美元的学杂费。他们没有固定收入,没有活着的直系亲属,没人借钱,银行连贷款也不批。在账单截止的前一周,他们已经穷途末路。那天肖布拉着她在餐厅的椅子上坐下,无奈地对她说:“只能卖房子了。”对于韩愔来说,从迎春花福利院来到匹城后的一切已经是美好的馈赠,现在也该结束了。她沉默地点点头,然后懂事地说道:“我不去上学了。”这个完美的时间点让韩愔印象很深。那个温热的初夏夜晚,还没等肖布反对她的话,她未来的雇主按响了门铃,如天神般出现了。韩愔记得当时来了几个和颜悦色的老人,拿出证件介绍自己是国际反恐局的,现在正在世界范围内招募。他们的银发好像是在诉说做这一行并不危险,可以长寿。那些人说明了来意后不仅当场签了一张支票付清了所有的医院欠款,还保证他们二人的大学学费生活费都会有特殊的奖学金负责,之后四年也能过上普通大学生的生活。那位签支票的年轻人态度更好,热诚地告诉他们:“拿这些钱的条件很简单,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这附近的山里有个训练营,四年读书期间你们只需要每周在那里待满二十个小时,节假日一周训练满五十个小时就可以了。”他说完后积极地把训练营的地址和支票塞到了他们的手上。这样天降的好事,处在绝境中的韩愔与肖布欣然接受。只是当时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份时限很长很长的卖身契。*不得不承认,这种愿意砸钱却不立竿见影的招募方式能培养出综合素质非常优秀的反恐精英。那些反恐局没心没肺的老古董当然也试过从小洗脑培养死士,恐怖分子最怕的就是比他们还不怕死的人。可那些孩子长大了往人群中一站,任谁扫一眼就能看出是视死如归的孤僻异类,有时候培养了十几年的工具一朝就死了,实在不划算。可换成现在这个训练系统后,那些茹毛饮血的反恐特工平时甚至可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着能报税的收入和固定的朋友圈。他们可以轻松融入社会上的任何环境作为自己的掩护,看上去不带一丝恶意。再加上与训练同步的教育投资,如果从前去接触一枚特质炸弹还要带上一名碍手碍脚的工程师,现在体系里的探员可能自己就有一个电子工程的学位,显著地增加了任务的隐蔽性和成功率。韩愔就是这个训练体系成熟后的受益者。和肖布那个每周跟在她屁股后面抄代码的笨蛋不一样,虽然他们每周都要兼顾强制的训练,但韩愔功课好,用不错的绩点拿下了生物医学工程和生物信息两个学位。这两个专业重合的基础课多,读起来没有听起来那么吃力,剩下的时间韩愔为了拿实践学分更快毕业还联系了一位教授当科研助理。那实验室是世界上最先将电脑和人体结合的地方,她的教授早年间还参与设计了第一个用在人类病人身上的人造肺,并取得了成功。韩愔从大二开始就跟着教授接触了一个仿真手神经设计项目,这种科研的战线都拉得很长,一个项目能发几十篇论文,至今都没有结束。也是这个原因,毕业后实验室教授成为了她的导师,韩愔也一直以在读博士的身份每周远程工作几个小时,继续帮助完成这个项目。这学位本是个身份掩护,意在当她奔波全球完成反恐任务时让她本人的动向有迹可循,可念着念着,韩愔竟生出了一些小心思。除了她的导师,韩愔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幻想在未来的某一天,结束这充满杀戮与血腥的事业后,回到曾经的大学,回到曾经念过的学院教书。这个愿望源于韩愔这辈子遇到的许多好导师,但时间久了,也能归结成她觉得传道授业解惑能给她混乱的一生带去些安宁。也许她的科研背景并不能让她成为一个闻名业界的教授,但至少这个学位是成为讲师的敲门砖。一开始韩愔只是做做白日梦,没有那么高的积极性。但是她的好导师知道了这件事,决定全力支持她,还给她批了网课和线上答辩的资格。眼见在导师的帮助下这个离谱的目标居然有实现的可能,韩愔当时立刻兴致高涨雇了几个本科生帮她看着实验室里自己接触不到的数据,她再抽时间分析数据和教授开会。这整个过程需要协调时差,投入大量体力与脑力,甚至有时候会让她在做本职工作时分心,就连韩愔这种有毅力在冰水里泡一天一夜的人都曾想过放弃。不过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样熬着熬着,她竟也修全了学分,收完了数据,一段一段地熬出了一篇毕业论文。前几个月韩愔提交了论文终稿,很快就是最后一轮线上答辩了。韩愔扶着肖布的墓碑站了起来,想像从前一样在学习的事上冲他炫耀一下,顺便嘲讽下他那死活学不会写码的猪脑子。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还没成的事就先不说,要是答辩没过那可真是吹牛吹过头丢人丢到黄泉了。既然不说博士的事,韩愔正想着再和肖布聊些什么,这时突然接到个电话。那头的同事凌翌也不问她在干什么,只如以往一样告诉她姚局催她24小时之内回去。凌翌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你这次出去太久,沈皓云说那经理开始问你去哪了。”“我下一班飞机就回来。”这通电话好像一下子将韩愔从她的精神世界拉回了现实。韩愔看上去有些失落。她摘了一朵墓碑边的黄色野花留在了石台上,似乎有些难过不能陪他更久一点。她最后轻轻拍了拍墓碑:“我终于找人重修了房子,本来还想回去看看进度,看来这次是来不及了。对了,今年我们钢人队总算是争气,常规赛最后一场赢下来后打进了季后赛。你记得以前有个经常来家里一起看球的光头吗?听说他差点发了心脏病,住院的时候还梦到了我们队超级碗夺冠。不过我看没戏,最近防守太差了,主客场打得都那样。”韩愔整理了一下衣服,最后看了一眼亲手刻下的名字便不再回头。阿布,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真想和你一起回家看看啊,穿戴着一样的钢人队球衣和帽子,主队达阵得分后肖布会和边上的朋友们激动地把韩愔抛起来,赢几分便抛几下。钢人队的橄榄球场就在河边,有时候比赛胜利后遇上节假日,球场会熄灭灯光,隔壁的河面上就开始燃放烟花。他们一家人会在烟花秀下开心地吃着披萨庆祝。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再回去看一场匹城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