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跪求医?
下车走近看了看这个刚才来时路上见到的小诊所,韩愔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打着诊所名义的卖血站。最近几年大城市因为各种原因用血紧张,乡下的这类黑色产业倒是像几十年前一样春风吹又生了。韩愔从后门进去,看见后院里堆放着许多杂乱的医疗器械。这些医疗垃圾大多都已经破损或者生锈,泥地边上的角落里还能隐约看见一整个塑料袋的废弃针头。大部分针头都没有保护套,纷纷扎出了塑料袋,让这包垃圾像个用针头做的刺猬。这些应该被特殊处理的垃圾就和厨余垃圾一样堆在院子里的地上,不见有人打理。韩愔走进平房里。细看发现这里连窗户都是老旧的砖红色木质窗框,窗框间搭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毛玻璃。正堂里的桌子都是掉了漆的墨绿色,整个房间很像从前迎春花福利院的教室。正堂远处还有几个小间可以进,近处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在一把摇椅上。他正在认真看报,右手边还放着一个老气的搪瓷杯,杯口飘着热气,房间里充斥着宜人的绿茶清香。那白大褂许是听见了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说:“有传染病不能卖,四百毫升压积红细胞八百。”这么光明正大?韩愔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直接问道:“有条件缝合伤口吗?”对方依旧专注地看着报纸还翻了翻发出纸张的声音,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拔智齿三百,夹孩子一千,隆胸做鼻子两千,其他没有。”“这里?”韩愔看了看那风一吹就会碎掉的玻璃反问道,“这里能做?”“嘿,你这小姑娘,”那白大褂将目光移开了报纸,不满地打量着她,“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这里方圆十几公里的所有的隆鼻都是我做的,物美价廉!你不是慕名而来?”韩愔摇摇头:“麻烦您救一个人,外伤失血。就在外面车里,价格随您开。”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医生眼里冒出了金光,不过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自己摆摆手:“救命的事我不干,你走吧。”韩愔愣了一下。多新鲜啊,开个诊所救命的事你不干?韩愔再用恳求的语气问了他几遍,那医生似乎有自己的原则:“不可能,跪下求我都没用。”这倒是提醒她了,下跪求医?韩愔脑中又浮现出了项易生给她车丢钥匙的样子,想了想——没办法了。她这些年永远随身带着一把短刀,这是伏特加见到她后连枪都没碰给她上的第一课:永远不要不带刀去任何地方。那白大褂赶完人继续拿起了报纸看得津津有味,聚神地看股票板块的线条升降——突然,他只觉得一阵尖利的风袭来,一把比手术刀更锋利的刀片捅穿了他手上的报纸后露出了刀尖,刀刃沿着报纸正中划过,将他手上的报纸一分为二。白大褂立刻松手,他惊恐地看着两片纸张轻飘飘地掉在地上后,面前的女人将那把短刀稳稳地扎在离他茶杯手柄一寸远的破桌子上。韩愔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可以选择救他,或者我叫救护车来救你。”白大褂确实被吓到了,他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想去拿茶杯,但是看到边上扎着的短刀愣是不敢伸手。不过这人倒也不矫情,识时务得很。他这诊所附近是两片辖区的交界处,什么乱七八糟的混混持械斗殴都没人管,再加上他自己又是干地下买卖的,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遇到。他深知面对这种情况的秘诀就是不要露底,只要端着一口气,不论黑道白道都会好声好气尊你是医生的,运气好能遇到个付钱的还能算是意外之喜。白大褂那精明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强忍住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装作满不在乎瞥了一眼韩愔和桌子上的刀,悠悠地问道:“人在哪里?”这套院落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没想到手术室并不算糟糕到夸张。韩愔去他的手术室里检查了一遍,该有的外科用仪器都挺齐全。除了标准的镊子剪刀和吸引器,连血管钳都有好几种,这可比她以前在野外受伤时的条件好多了。韩愔心中松了口气,和那白大褂一起出了院子,把车上的项易生小心翼翼地搬到了手术台上。项易生从暖气充足的车里出来,可能是被冰凉的手术台冻进了骨髓,他的神志突然清醒了一下。清醒的那几秒项易生口齿不清地连着问了些什么之后,就又睡了过去。韩愔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头站在手术台边上。她盯着项易生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了那医生一句:“有没有毯子?”白大褂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这里是宾馆?”不过他刀子嘴豆腐心,从边上的橱柜顶上找了一床脏兮兮的毛毯丢给了韩愔。韩愔把自己的外套垫在了项易生的脖子底下,自己在十几度的九月天里也只穿了一件短袖。白大褂本来想给她也找点东西穿,不过想起这女人刚刚拿刀的样子,还是算了。韩愔不知道白大褂的心思,她把毛毯抖开盖在了项易生身上。然后她觉得不大够似的,又绕着手术台走了一圈替他塞好了毛毯的几个角。做完这一切后韩愔像完成了一件作品一样满意地看了一眼项易生,走到了白大褂身边询问情况。白大褂剪开了项易生的领子,拿着洗瓶稍微清洗了一下他伤口附近的血污。刚才他向这个女人问情况时,发现她并非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现在便也不蒙她:“这能不能救全凭运气了。”“怎么说?”韩愔一阵紧张,这倒霉鬼项易生可别真的死在这里吧?他要是因为这种意外丢了性命,韩愔搞不好真的会有点愧疚。更重要的是如果沈皓云的生意因此黄了,她的罪过可就大了。出任务的时候韩愔可是要把命交给沈皓云的,要是沈皓云因为这种事分心,那她的退休计划岂不是……韩愔稍有些焦虑,她刚用这小诊所的座机联系了急救,却一直是忙音。也许是市内的马拉松赛加大了他们的工作量——这项易生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出来谈生意。韩愔本来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现在只好问了唯一认识的医生凌翌,让他在不暴露身份的条件下想个办法。凌翌那家伙一边拨着小提琴的琴弦一边满口答应,跟她保证再撑一个小时救援就到。白大褂在一旁仔细地解释道:“你看,这个碎片割到了他的血管,但同时也堵在了出血的口子上。你这样想,这可以说是个堵住下水口的塞子,要是把这个堵住出血口的塞子拿掉,彻底缝合伤口,不可避免会大出血。一般来说缝合的时候失血量是之前的三倍,从这位病人的情况看,至少需要二三十个单位的血,也就是大概是三千cc…”说到这里白大褂有些为难,“我昨天刚刚交过一次货,他的O型血我现在只有上午的存量了。”说着白大褂走到一边的墙角,拔了插头搬来了他专门用来储存血袋的小冰箱,把仅存的适配血袋都丢在了手术台边上。做这些时他看了看韩愔满脸存疑的样子,好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样,举起双手发誓,“血液安全绝对不用担心,都是体检过的老客源,而且我们采血都是用一次性的针头!”韩愔想了想:“那先给他输血,确保他不要失血过多,但是不缝合呢?”韩愔看了看表,现在马拉松比赛应该已经结束,高速应该也不像他们来时那么堵了,再加上救护车肯定更好通行,她问道:“能再撑一个小时吗?”白大褂犹豫了一下:“也许可以,但是改变血压是个危险的操作,很有可能直接让这个碎片冲出来,到那时候就真的没办法了。”他说完一摊手,表示这是他能提供的全部信息了。所以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就让项易生这样躺着,慢慢输点血防止他休克,等一个小时后城里的救护车过来,但风险是碎片有可能不受血压控制引起更严重的大出血;要么现在冒着血袋不够的风险立刻缝合伤口,缝合完毕后看项易生自己的造化。白大褂解释完之后搓了搓手,他催促韩愔快点做选择,再等下去要是真的休克了哪种办法都无力回天了。韩愔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对白大褂说:“我也是O型血,没有疾病史,您抽我的吧。”就当是感谢他刚才冒冒失失地救她好了,韩愔想。而且让项易生一个普通人冒着生命危险救她这样的人,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任谁知道了这都是她的责任,凌翌沈皓云更是能嘲笑她三天三夜。韩愔自己在手术室里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根橡皮管递给了那白大褂,示意他快点开始。虽然项易生那样莽撞,一看就没打过架,但是韩愔总是反复回想着项易生在遇到危险时爆发出了极大力量的样子。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居然用身体拖住打手,大喊着让韩小易先跑?仔细一想,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保护过她了。她这几年与沈皓云凌翌出生入死,在世界各地执行反恐维和任务,是一个非常融洽的团队。他们三人背景不同,花了一些时间磨合,到现在合作了两年多,他们相互之间已经可以放心地将背后交给对方。话虽如此,但韩愔鲜少遇到需要别人来特意保护她的时候。一来,她精通狙击,她的工作一般不接近核心战斗。二来他们两人也都知道,韩愔哪里需要保护,不给她添乱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长久被当作强者对待,韩愔浑身上下自带着一道坚硬的铠甲,强得根本透不了风。韩愔看着白大褂把新拆出来的针头扎进了她的手臂,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输点血而已,和她平时工作时遇到的风险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她觉得自己没有被项易生感动,与其说被他感动了,不如说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对她来说,属实有些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