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你最渴望什么

本来项易生的意思只是周末回家和徐白玲吃个便饭。可他见韩小易一身黑色的礼服套裙,脖子和肩膀上的钩花精致复古,裙子外面搭了一件烟蓝色的外套,戴了平时从没见过的耳环,出门的时候还有要穿上十公分高跟鞋的架势。项易生赶紧拦住了她:“你这是去会见总理?和我妈吃个饭而已。”

韩愔认真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权衡再三之后还是穿了一双平底鞋。虽然她刚才吃了一大把止痛药,但还是不冒险了。

她站在玄关换鞋子:“徐老师不是喜欢安倪那样的吗,去家里见面总要穿得正式一点,我就想如果我是安倪我会穿什么。”

项易生笑着摇头,特意去换上了一件配合她裙子的黑色西装外套:“你不用为了任何人穿你不想穿的衣服,不过小易——”他路过厨房提上特意做的几个菜,“你今天真好看。”

韩愔被他温热的呼气蹭得心都软塌了一片,一路心情都非常好,在车上又是哼歌又是给项易生读洋葱新闻,像是去秋游似的。

项宅不在市区附近,他们从平安居出发开了一个多小时的高速才到。韩愔到了才发现网络上的小道消息一点都没骗人,项易生的家真的不小——也许是以前吃过被记者偷拍的苦,现在的项宅隐秘地建造在半山腰上,用作绿化的建筑面积非常大,从外围的栏杆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事物。

开车经过了一道欧式风格大铁门,项易生又在林荫小道缓慢行驶了六七分钟后眼前才见到一栋古色古香的庄园主体。主楼外是一侧是一片禅院风格的盆栽景观园,一侧是一座欧式风格的三层的白色雕像喷泉,中间有一道复古的白色阶梯通向主楼的大门。

一位中年管家已经恭恭敬敬站在林荫道的尽头等着他们了。他信步走来先为韩愔开了车门,微笑地向她和项易生问好。

项易生下车后就有人替他把车开往庄园更深处的车库。他左手提着几层保温饭盒,右手拉着韩愔带着她往家里走,在台阶上向她介绍道:“徐老师遇见我父亲之前是留法的艺术生,这里的林荫道,花园,雕像和水流走向都是她亲自设计的。不过建筑的主楼是她一位建筑师朋友的作品,听说他是荷L人,外公给皇室设计过行宫,连这些院子里的石块都是从那里的修道院搬来的。”项易生笑了笑,“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纵然韩愔经常出入世界各地各种权贵的住所,她也在心中暗自感叹了一番所见到的雅致景观。她紧紧地挽着项易生的手臂,借着他的身体为支撑走上楼梯笑道:“平时让你住在我那里,可真是太委屈你了。”

项易生只当她是紧张,带着止不住笑意看着她。路上他把食盒交给了佣人,嘱咐他们在午餐时把食盒里的饭菜热好了端去餐厅。韩愔正想问你回家吃饭怎么还要自己带吃的,项易生就对她说道:“一会儿就说是你专门做的,徐老师一定喜欢。”

“……”不过韩愔还没来得及反对,他们就走沿着项宅前厅走到了精致奢华的餐厅。

廊边的玻璃柜上摆着几瓶装饰用的名酒,更多的藏酒储存在地下室恒温的酒窖里。餐桌顶上吊着一朵繁花般盛开的水晶灯,餐桌是规规矩矩的长方形,但周围那一圈深色的椅子极富有设计感,椅背的中间像是一条长裙的搭扣一样一收一松,似是设计者配合宴会主题生出的小心思。

除了这画龙点睛的设计巧思,桌上摆着一套一套整齐的餐盘,盘子上镶着收敛的金边。每个座位前放着一套水杯,红酒杯和香槟杯,长桌上那么多玻璃杯干净通透,让韩愔想起了小时候迎春花福利院的老师教他们怎么敲击水量不同的酒杯演奏音乐,在慈善晚会上表演取悦项家这样的企业投资人。

这一切都和韩愔想象中的项宅餐厅差别不大,不过令韩愔和项易生都有些吃惊的是,他们这次来见的徐白玲正坐在餐桌边上和一位中年男子喝茶谈话。安倪和几个项易生认识的同辈朋友盛装坐在远处客厅的沙发上,手上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抛开和韩小易恋爱时的幼稚心性,项易生在外人面前到底是个成熟男人。他心中愣了一下,但表面上非常礼貌地走到那位和徐白玲对话的男人面前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安伯伯好。”

安倪的父亲,安胜平很高兴地握住项易生的手:“小墨,好久不见,确实变了不少啊。”

徐白玲在边上拍拍项易生:“这次你说要带朋友回来吃饭我很开心。今天正好是你安伯伯的生日,安倪就说大家趁此机会一起聚聚,她叫上了这些老朋友,你们年轻人一起玩玩。”

安胜平在一旁点点头接话:“正好我们把谈了那么久的婚事给定下来。”

项易生听到婚事二字心中突然一阵恐慌,那瞬间想牵着韩小易的手离开这里。可韩小易比他平静多了——韩愔安安静静地站在项易主身后,正在应付刚刚走了一段楼梯后伤口被拉扯的不适。

徐白玲最先注意到韩愔,想起了这个带着她逃出洪帮的小姑娘,她们也像约好的一样再也没有见过或向任何人提过那天的事。只是徐白玲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项易生说要带回家让她见见的朋友竟然会是她。

徐白玲以前是会找人跟踪自己儿子的,每天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和谁见面,生活中有没有奇怪的人出入,对他有没有威胁。不过后来就像项易生理解母亲的做法一样,徐白玲也想通了,不再强硬地插手他的生活,也不再找人每时每刻监视他,所以她现在完全不清楚项易生和韩小易到底是什么关系。

其实项易生带个女伴回家的意思应该已经很明显了,就算不是有正式身份的女友未婚妻,也肯定是有好感的对象。不过可能是安倪和项易生的娃娃婚约根深蒂固地长在了安胜平的脑子里,安胜平见到了项易生身后的女人,好奇地问道:“小墨带了客人来吗,不介绍一下?”

项易生还没说话,只见韩小易大大方方地走到安胜平面前和他握了握手:“安伯伯好,我叫韩小易,是项老板生意上的朋友。我经常听他提起您,没想到这次赶上您的生日宴,也没带点礼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安胜平商场沉浮一辈子,花场老手听见女人对他说这种话自然很受用,他紧紧地握了一下韩愔的手说道:“小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你安伯伯。你们年轻人啊都特别要强,遇事不爱开口找我们老一辈帮忙,这习惯可不好啊。”

坐在远处沙发上的安倪这时看见了项易生,赶紧端着酒杯靠了过来,这对亲家四个人凑在一起和和美美,安胜平看着眼前的项易生和自己的女儿,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容。

项易生当着安胜平的面什么都没有说,他侧身在韩愔耳边说了句话,见到安倪后立刻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拖着往一楼的露台走去。安胜平见状喜笑颜开,连连冲着徐白玲笑着点头:“年轻人真是充满激情啊哈哈哈哈。”

韩愔压根没听清项易生对她说了什么。她总觉得今天出门前的止疼药吃错了剂量,从下车进入项宅开始她就进入了一会儿晕晕乎乎一会儿情绪高昂的复杂状态,现在她居然痴迷地看着项易生用力拉着安倪时西装上显现出来的肌肉轮廓,偷偷地咽下一口唾液。

可是没等她消化完项易生的美好,徐白玲看见项易生带着安倪走远后便走到韩愔身边拍拍她:“你和我来一下书房。”

徐白玲雷厉风行,率先沿着楼梯走向楼上的书房。项宅内部的旋转楼梯比门口的更加精致,扶手是黑色的金属雕花,楼梯面是浅色干净的完整大理石块——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韩愔看到了这二三十级台阶,轻轻把手按在了伤口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人类进化了那么多个世纪了,为什么还需要自己走楼梯?

远处有些安倪的朋友们好奇地看着楼梯的方向,韩愔用力抓着旋转楼梯内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地行走,跟着徐白玲到了二楼的书房。徐白玲客气地请她坐下之后还沏了一壶花茶,在桌上摆了两个杯子。

韩愔懂事地给两人都倒上茶:“徐董事长,大半年不见,您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

徐白玲笑笑:“是啊,安倪最近会带一些年轻人来给我认识,都是些有才能有梦想的孩子,也让我开明了不少。”

韩愔点点头,没有说话。徐白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接着道:“还要感谢韩小姐的帮助,洪帮很久没有来找我麻烦了。”

“举手之劳。”她谦虚谨慎。

徐白玲看着她说道:“更巧的是,没过多久,洪帮底下就有个据点查出了涉违禁药物和大金额的赌拳。听说赌拳死了很多人,药品的份量也不少,洪帮这一代,算是还没有搅动风云就已经结束了。”

韩愔喝了一口暖胃的花茶,想到了凌翌与泰国拳王的激战与那包药品。她突然觉得自己不仅与项易生有缘,甚至与他的家人都有着天大的缘分。

“徐董事长,看来老天都很眷顾你。”韩愔笑道。

徐白玲也微笑着喝了口花茶,举手投足间确是项易生描述中那位去法兰西修习过艺术的名门淑女。她看着韩愔:“别总说我了,说说你吧。韩小姐今天脸色这么差,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项易生怎么搞的,这么不会照顾人,他都没看出来吗?”

韩愔浅笑着说自己没事,项易生对她非常好。

徐白玲启动福尔摩斯大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应该算是他俩在一起的意思,点点头继续问道:“我听说你已经不在奥古工作了?”

韩愔应道:“嗯。在忙一些小的兼职,全当乐趣。”

“是这样啊。”徐白玲点了点头,沉下声音道,“韩小易,你知道我挺喜欢你,也不反对你和易生在一起。你是个在某些方面很有才能的女孩子,但你也应该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很难在事业上帮助易生,他需要身后有强大的支持才能帮助他永远屹立在——”

韩愔喝了口茶咳了一声:“像安倪那样的吗?”

徐白玲没有直接肯定或是否认:“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们两家走得很近,是从小定的娃娃亲。以前项家患难,他安叔叔不遗余力地出手相助,而安倪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发现这么多年她对易生的爱从没变过,甚至比我更关注他。”

韩愔不明白徐白玲想说什么,是要用安倪鼓励韩小易更加上进地工作吗?老实说作为一个只想退休的人,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工作了,她身上的大血洞就是最好的证明。韩愔跟着她点头,问道:“和她结婚,有很多好处吧。”

这个问题对于徐白玲来说简直像让一位历史老师讲清朝夺嫡,她开起了头便滔滔不绝。韩愔实在有点累了,只听明白了一个大概。反正差不多就是只要和安氏集团联姻,现在主攻地产运输石油这些实业的项氏集团可以并下安家的零售业,将市值提高很多。而安家则是更大的受益者,现在线下零售业越来越难做,老牌百货店一一倒闭,之前在全国各地拿下的许多地皮都建不了商场了,但可以全部交给项氏带进地产业处理,曲线救国。

韩愔不懂这些资产重组,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要把安倪说得像一个祭品一样直接并入项氏?不过韩愔有点头疼,懒得继续这个话题,她坐正了身子让伤口更舒服一些随口应答:“徐董事长,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不是为了做生意,要不然所有合伙人都该结婚了。”

徐白玲平时不怎么会被反驳,听着觉得有趣,便看着韩小易让她继续说下去:“那你说,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在一起。”

“……”

韩愔没想到带着伤来吃顿饭还要像答辩一样回答这么深刻的问题,她想了想,尽自己所能回答道:“总有人觉得爱情是一个解决自己其他问题的方式,比如事业不顺每天被上司辱骂,就会希望回家通过恋人的宽慰解决这些负面情绪,更恶劣的会通过侮辱对方找回在上司那里失去的自信,其实不应该这样。比如项易生现在最大的挑战是解决奥古的融资,难道他应该找一个金融专家交往吗?比如安倪遇到的问题是安氏零售业的消亡,那她需要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通过联姻再拖一个人进入自己的困境。”

徐白玲没想到韩小易两句话就把这段每个人都看好的联姻说得一文不值,她应该也是习惯了有人给她做报告,于是认真地点点头:“你继续说。”

继续说?韩愔有点苦恼,这场景倒真的像她的论文答辩了——她准备完的答案早就说完了,论文委员会的教授们还是一直提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颇有要聊上一天一夜的架势。

韩愔又想了几秒,她压下了不适感,深思熟虑后正视着徐白玲:“每个人活着对这个世界都是有价值的。在实现了这个社会价值之后,如果还能有幸遇到一个人——”她努力地想着与项易生的点点滴滴,“他能让你重新看见这个世界上你从没有发现过的美好,能让你爱上生活中每一个温暖微小的细节,能让你有动力更加渴望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我理解中的在一起。”

认真听别人讲话应该是这家人好习惯,徐白玲沉思后看着她笑道:“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韩小姐,你和易生在一起,最渴望什么呢?”

韩愔立刻随口编了个愿望,她希望项易生那个帮助低资源地区降低健康成本的电子医疗计划可以成功,让他这几年的努力看到成果。徐白玲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也没有再多提安倪的事。

但是韩愔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呢?

韩愔将手不着痕迹地搭在伤处,继续陪着徐白玲喝茶。回来后的这一周,每个难受痛苦的瞬间都让她回到了那个被人用机枪和火箭筒对准的夜晚,那是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经历。

可她一点都不想死在瓜地马拉那条带着土腥味,还可能有水蛇与鳄鱼的河里。她想回家和项易生拥抱之后一起看电影,想和他在全世界最舒服的床垫上接吻,想醒来后再喝一碗他最拿手的冬瓜排骨汤。

韩愔幻想过也许很多年后她会有机会告诉项易生自己真实的经历。她想和他一起去里城那个他们初遇的观景台,她想和他讲讲迎春花福利院,肖布和自己养父母的故事。也许有一天她真的可以成为教授,在项易生工作的城市教书,要是项易生愿意和她一起去匹城那就更好了。

所以如果要韩愔回答自己最渴望的事,那遇见了项易生之后,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世界和平。

第四十三章 你最渴望什么
这易生原本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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