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他受伤了
韩愔从不觉得自己拥有艺术作品里那些伟大的爱情。她在匹城读高中时每周都要参加一个读书会,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很难把故事,人物和书名对上号,但她依然记得那些在二战背景下在战火中互相救赎,在对抗教会恶势力时一起抗争现实最后迎接曙光,用禁忌的感情携手颠覆旧社会规则的男男女女。比起那些,韩愔觉得自己的爱情其实有些无聊。不过就是和项易生两个人,一日三餐度过四季罢了。他们吃完饭一起看电影消磨时间到洗澡睡觉,等他俩都没有工作的休息日找个地方旅游看看风景登登山。就算她的工作特殊,她的私生活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她和项易生也逃不过那些情侣间老套的甜蜜。他们平时的交流更不会像文学作品里那样讨论社会苍生,讨论人类根本的苦难以及对新世界美好的愿景。不过就是那些平淡的我想你了,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还有他们会互相转发有只猫被卡在了井盖里那样的搞笑新闻。项易生遇见了韩小易之后生活中增添了许多动力,他觉得回到了大学新生的年纪,经常给韩愔分享一些年轻人爱去的新奇冒险去处。他总积极地要带着韩小易去攀岩滑雪跳伞蹦极,出城太远的话可以去试试市区里的各种密室。但韩愔没有任务的时候懒的像一坨卡在沙发里的毛线球,总是对他撒个娇,被项易生计划好的一天最后就会变成他们一起躺在沙发上吃零食。是韩愔想错了。她以为他们的关系是亲密,是陪伴,是与彼此共度时光。她没想到项易生会那样坦然地用身体替她挡住落下的吊灯,她没想到他们的关系竟然一下子从一起吃饭变成了项易生对她生死不负。她竟然单纯地以为之前平静的生活能一直持续到永远。韩愔不仅算错了自己的感情,她还愚蠢地认为与威廉谈话后一定是求而不得的那方比较着急。韩愔没想到,先崩溃的是她自己。之前在安静人少的城市韩愔并不觉得有危机感,但进入新约市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大染缸后,事情开始恶化了。项易生给她的当地号码从一周前他们进入新约市之后,每天都会收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偷拍角度下的她和项易生,和那些偷拍麦肯锡的照片手法一模一样。这些照片并不是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角度拍摄的。有的拍到他们在哈德逊河边喝咖啡吃热狗,有的拍到他们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分着吃桥上卖的青芒果,有的拍到他们在华尔街的铜牛旁拥吻,甚至拍到了他们昨晚在时代广场看演出——明明连路都看不清,但项易生的脸却清清楚楚出现了在照片中央。这些人一周七天,每天的二十四小时都在他们的身边。韩愔开始懂了威廉说的“凯西会用尽一切手段”是什么意思。凯西并不派人伤害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压垮她的精神,让她知道取你性命对我来说不过弹掉袖口的灰尘那么简单。韩愔开始被那些照片吞噬,她在潜意识的驱使下草木皆兵。过去的这几天,韩愔会在项易生带她去吃抹茶蛋糕的时候刻意地坐在离窗口很远的位置。她会在项易生去买街边咖啡的时候观察周围的建筑物有没有可能潜伏着狙击手的窗口。韩愔甚至有些抗拒和人群一起过马路,她总是紧紧地把项易生的手臂抱在自己怀里,生怕他突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可是为什么事情还是会发展成现在这样?韩愔出神地坐在窄小的救护车里,项易生就趴在她身边的担架上,身边坐着一位跟着救护车来的EMT急救员。黑暗中坠落的水晶吊灯正正砸中项易生的后背,吊灯主体已经被第一时间冲进现场的急救队伍清理走了,可他的后背依旧一片狼藉,看上去血肉模糊的。虽然急救员说这些都是碎玻璃割的外伤,可项易生却昏昏沉沉不见醒,看上去甚至比韩愔受枪伤的时候还要严重许多。那位把他们从玻璃渣子里挖出来的急救员正在车上填写交接文件,他看见韩愔眼神空洞地坐在一边,便尝试安慰她道:“这位先生的外伤不深,我们只需要看住院后的MRI扫描结果,确认没有内出血就可以了。也许等他清醒了之后要做一个脑震荡测试,要看急诊医生的判断。在车上能为他做的有限,倒是你,不如在到医院之前先帮你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吧。”韩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急救员没说她都没有注意,一片长玻璃在她的手掌划破一道口子后卡在了虎口的位置,开口不大,却在阴森森地往外渗着血。韩愔想起来了,当时在项易生扑倒她的一瞬间,她的身体一下子动不了,便下意识地努力把双臂伸过他的肩膀护住了他的头部。现在看来,幸好玻璃扎到了她的手,要是这些碎片扎进了项易生的头皮或是再次伤到了他的颈部血管……韩愔不敢再想。到了深夜,城里终于不堵车了,救护车一路顺畅地抵达了急诊室。项易生被推着去做全身扫描,那位急救员让韩愔在医院门口等他几分钟,他得先去找急诊室的医生在文件上签字,回来后接着给她包扎伤口。韩愔示意他不用了,她也没有跟着项易生进去,只是走到医院门口几棵稀稀拉拉的绿植边找了张石椅坐了下来。她还穿着之前在房间洗完澡换上的短袖,这深秋晚上的凉风吹得她神智格外清醒。理智告诉韩愔这种情况她应该联系一下项易生的家人,但怎么开口呢?徐白玲董事长你好,我和你的儿子在海外旅游时遇到了持枪暴徒,他为了救我现在被送进新约市的医院昏迷不醒,你要不要来看看?韩愔头脑混乱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正胡思乱想着,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挡在了长椅和边上的路灯灯光之间。韩愔似乎知道来人是谁,冷漠地一抬头,果然是她现在这一秒最不想见到的人。*距上次见到威廉两周都不到,威廉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将一头银发染成了最普通不过的棕色,身着一套深灰色的职业西装,配着一双风骚的酒红色皮鞋,像个刚从华尔街下班的投行数据分析师。韩愔转开了自己的视线不再看他,像是在问空气一样说道:“这件事你有参与吗?”威廉叹了口气,示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但他没有给韩愔披上,只是丢到了她的手里:“我和你说过,我本人无意伤害项先生。”“我懂。”韩愔冷笑,“你们永远是被动的,是无辜的。”威廉知道她语气不好,却不失耐心:“你不要尝试剥离自己,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他顿了顿接着解释道,“新约市一天要发生几百起恶性事件,你可以想成这只是其中一个意外而已。”“你承认了?”“你们住的地方正好有一位珠宝中间商带着新拍入的藏品入住,袭击你们的抢劫团伙国际刑警已经追踪他们好几年了,所以——”韩愔一听就懂了,抬眼问道:“所以你们作为情报的掌握者,同时将藏品的消息透露给了抢劫团伙和国际刑警?”威廉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凯西说他已经非常善良了,这伙人只是抢劫犯而已,旧案里也没什么伤亡,对你来说只能算个微不足道的下马威。”韩愔把他的外套丢在了长椅上笑了一声:“这位凯西先生需要我给他写感谢信吗?”她在感谢这两个字上用了重音,声音比这天气还冷。威廉再怎么与她不熟也能听出语气中的不善,他叹了口气,像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是的青少年一样:“还需要我再告诉你一遍吗?”韩愔根本不想听他说话,起身就要走,威廉在她身后用力拽住她坐了回来:“局里花几百万资源培养你这一身的本事,你觉得自己有资格享有自由意志吗?”威廉像个传教的信徒,固执地传播着自己的观点:“而且你承认吧,在他身边你永远无法保护他。想象一下哪天这些事的目标是项先生呢?或者更坏的情况,目标是他愿意用生命保护的你呢?那到时候去的就不是急诊室,而是殡仪馆。”韩愔皱着眉头甩开了他:“威廉,我不喜欢杀人,但不表示我不擅长,你不要逼我。”威廉步步紧逼:“正因如此,韩,正因如此你才是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而且你以为你的姚将军能真的把你留住吗?局里不可能放任你这样有效的杀人机器流落在外。就算不是这次,你也总有一天要回来的,你的舞台在全世界,而不是某个普通人的身边。”韩愔看着这个光明正大叫她杀人机器的年轻人——她代表的明明是正义,为什么要这样喊她?还是从始至终她就错误地定位了自己的位置?现在的韩愔是清醒与理智的,她想到了被推进急诊室的项易生,那瞬间突然有些绝望。明明才幻想了没几天要留在项易生身边一起度过退休前的好日子,怎么就有人把这条生路断了呢?威廉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刚刚救护车上的急救员一个人从急诊室门口出来。韩愔立刻站了起来匆匆跑过去问询项易生的情况。那急救员没有在放射检查室待很久,他只是简单地告诉韩愔初步结果没有显示颅内与内脏有任何出血的症状。至于昏迷,他无所谓地晃了晃头:“每个人对疼痛的应激方式都不一样。我们处理伤口的时候用了一些镇静剂,再加上现在本来就是该睡觉的时候,没有大碍,医生预约了明天的脑震荡诊断,做完之后就可以出院了。”韩愔闭上眼睛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她手上带着些干涸的血迹不便握手,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对一个人表示感谢——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了。威廉远远地看着韩愔和那急救员交流的身影,站在原地观望没有上前打搅,谁知韩愔倒是突然向他走了过来。威廉吓了一跳,韩愔拒绝了他那么久怎么会主动过来?难道项易生出事了?这女人是来杀他的?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捏住了藏好的武器。谁知韩愔对他道:“你带了证件吧?”威廉:“……?”“那种专门唬人用的情报局证件,你有吧?酒店现在肯定被围起来了,我得去取护照。”“……你要跑?”韩愔笑了,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威廉反问道:“我跑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