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死了的人
年初是波哥市的雷雨季,奇怪这里的雨点都比世界其他地方都大些,雨声像笼罩整座城市的白噪音,这让喜爱阳光的哥国人有些郁郁寡欢。街上没什么照相的游客,这种天气连世界各地喜欢探索的旅行博主都不爱来,沿街的餐厅把露天的桌椅都收了起来,在原本的位置上架起了七彩的大雨棚。斜坡上蹲着两个穿着背心短裤的本地男人,他们穿着大拖鞋脚趾抓地,背靠铁门一起抽着手卷烟,讨论着昨晚城里的足球赛,酒吧的艳遇和便宜妓女物超所值的口活。不过这样惬意的时间没有维持多久,正在腾云驾雾的两人看到了雨幕中驶来一辆破旧的黑色吉普。这种车在波哥大郊区到处都是,但这两人却像见了鬼一样立刻跳了起来,手上的烟都不要了拔腿就跑。可惜天降大雨,他们又穿着拖鞋,怎么可能跑得过汽车,黑色吉普也不急,沿着下坡缓缓跟到他们两人身边。车窗降了下来,其中一个男人立刻对着车里的人举起了双手:“求求你了,不是我们!让校车和学生运毒全是哈桑的主意,他说其他国家都这么干不会出事的。他是不喜欢老板,但我们会永远对麦肯锡先生忠心——”西语突出吐字清晰语速快,和说rap一样,可惜这个男人才着急地说了一句话,瞬间前额就被子弹开了一个的小孔。黑红色的血液与雨水混在一起,从他的双眼间慢慢流下,沿着鼻梁滴到了地上,他整个人也跟着轰然倒地。车里的人很快将枪口对准他的同伴:“我不喜欢那样着急告密的人。”同伴在雨中看着冒着烟消音枪口全身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吉普车的司机亲切地笑了笑:“哈桑搬了地方?带我去见他。”那人在惊惧中竟然还思考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说:“你你……你才说了不喜欢告密的人。”车里的人笑着放下了枪:“但我很喜欢你,请你上车。”“我给你写一个地址,现在就写……拜托你了,别杀我。”男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毛厕纸,将上半身伸进吉普车里避开降雨,写下了几个词的地址后将纸交给了司机。“谢谢你的帮助。”她收下了干巴巴的厕纸,挥了挥手示意那人滚出自己的车。那男人看上去长舒了一口气:“那我可以走了吗?”“不。”她把厕纸放在了手边,“我只是不想让你的血弄脏我的车。”话音未落,又是一声不被察觉的枪响,大雨里倒着两具被精准爆头的尸体。她看着两人的血液夹着雨水从缓坡流淌了下去,突然想到了一个雨夹雪和雨夹血的中文谐音笑话,可惜,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她看着手上的地址粗鲁地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我拿到了哈桑的地址,在他妈的一张厕纸上——好的麦肯锡先生,我去处理。”对话那头的人挂了电话,她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她看了一眼窗外的两具尸体,冷漠地碾过一条大腿前往厕纸上的地址。其实前两年波哥市的雨季来得还要晚一些,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从旱季就开始天天下雨,前段日子还发了一次水灾,排水不好的街道上车辆和摊贩全部遭殃。不过对她来说,降水会帮她清洗她在各处留下的血迹,让一切都更简单了。开车去哈桑的管辖的街区并不远,和刚才一样,这辆破烂吉普车的出现也造成了一些骚动,不过这次他们人多势众,人手一把杂牌武器围到了汽车周围。人群最后,一个头发油腻满嘴黄牙的男人缓缓走到了车边拍了拍车门:“看看谁来了,这不是我最喜欢的杀人犯Isabell小姐吗?”韩愔穿着宽大的黑色皮夹克,把头一歪笑着跳出了车门,毫无畏惧地蹭着一排枪口在雨中走到了哈桑面前,称兄道弟地搂住了他的肩:“哈桑,你可真是个很难找的男人,最近在避风头?”“我只是学会谨慎了。”哈桑也拍拍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屋内走去:“老板一年到头也不下来看我们几次,不过既然今天你来了,给你看个好东西。”“好啊。”韩愔笑眯眯地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哈桑和他的手下们聚居的小屋里。房间里到处都是胡乱放着的散装大麻和海洛因,还没打包,不知道是打算自己用还是贩卖。十几个男人在这种潮湿的天气里挤在两个卧室居住,洗手间只有一个破烂的马桶,味道自然糟糕透顶。不过,更大的腐烂气味来自于窗口挂着的一个人。天花板上挂下了两个船锚形状的大铁钩,一左一右扎进了这个男人的双肩。他全身早就被鲜血浸透,这时候已经干了——韩愔并不确定只是他身上的血迹干了还是他整个人已经干了,毕竟他现在挂在那里活像一块被风干的腊肉。哈桑笑着丢出一本证件介绍道:“我们抓住了一个男人,在这附近偷偷摸摸的,没想到中奖了,居然是我们DEA缉毒局的朋友。你觉得怎么样Isabell?这是老板最爱的刑具,我们想看看他能受住几刀才死——现在几刀了?”他问着边上的人。边上的小弟抽着烟乐道:“二十刀?一天六刀,今天第四天。”哈桑递给韩愔一把短刀:“我们在赌他会死在谁手上,你要不要加入这场赌局?”韩愔自然地接过了哈桑手上的刀,走到了被吊着的那人面前。走近了她能感受到那人还有微弱的呼吸,除了双肩上两个巨大的血洞,他身上许多非要害的地方有好些刀口,好像稍微一碰这人就会成为一堆碎肉块,实在惨不忍睹。窗外吹进一阵冷风,血腥味冲进了韩愔的大脑。毫无预兆,在场没有人料到了——但那瞬间韩愔突然发力,她抓过身边刚刚那个回答二十刀的男人把刀扎入了他的胸口,往墙角一靠后把他当盾牌,同时从腰后拔出手枪,从人肉盾牌的腋下伸出枪口快速击杀了屋内几名哈桑的手下。这一切发生在不过一两秒钟间,这些街头毒贩根本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拿到武器之前就全部暴毙。哈桑见状先是一愣,立刻怒火中烧地伸手去拿桌上离他最近的一把左轮手枪,可韩愔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她丢掉了身前的肉盾,迅速一枪打穿了哈桑的手肘。哈桑发出了一声惨叫,坐倒在了地上抱着手臂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同时他知道现在是需要拼命的时候,依旧在努力伸手想拿到地上某具尸体身上掉出来的枪。这会儿韩愔并没有着急去阻止他,她听到动静从容地往房门口开了几枪处理掉了正在破门闯入的另外几个人,然后走到哈桑身边一脚踩住了他的伤口:“你先是利用公共校车和刚上学的孩子运毒,现在又想在麦肯锡先生的地盘上杀了一个缉毒局的人?”很快韩愔厌倦了对于手臂伤口的折磨,她一脚踩上了哈桑的脖子,让他在地上像虫子一样蠕动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么就是出奇愚蠢不适合这个行当,要么你就是非常非常想毁掉麦肯锡先生的声誉和生意,任何一样我都不会允许的。”哈桑蜷缩在地上,呸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该杀了你这个红发撒旦。”“红发撒旦?”韩愔举起枪对准了他的膝盖再开了一枪,“我不喜欢。有人教过你不要用外貌定义女性吗?会让人不开心的。”“啊!!!”哈桑痛苦又愤怒地叫喊着,“操!我看不惯麦肯锡很久了!一个洋基佬,搞英伦绅士的那套,却在我们的地盘上称王?还杀我的兄弟?你记住我哈桑今天说的话,他嚣张不了多久了——”韩愔听着厌烦,没让他继续吵闹下去就将一枚子弹埋入了他的前额。房间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一片尸体,但至少恢复了平静。她看着哈桑的尸体很小声地说道:“希望你是对的。”韩愔最后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她本想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再补上一枪,但对于这群废物来说属实有些浪费。她走到被船锚吊起来的男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醒醒。”那缉毒局的倒霉蛋居然真的没死,颈部还能摸到微弱的脉搏。韩愔一时半会没办法把他从船锚上弄下来,她只能踩着一张凳子,用非常别扭的姿势用力把船锚拉了出来后把男人抱了下来。这样痛苦的过程让那个男人清醒了过来,他在韩愔身边用力挣扎着,虚弱地喊道:“你是谁?”韩愔闻着浓重的腐臭味皱了皱眉头,给那倒霉蛋接了杯自来水,扶他坐了起来亲切地说道:“Hi,我叫Isabell,我为麦肯锡先生工作。这次的事件纯属意外,真的很抱歉,我们无意发动与缉毒局之间的战争,麦肯锡先生尊重每个人的职业选择。”那人濒死了好几天,现在竟然听到了这种离谱的话,觉得自己八成已经在天堂了。他也无所谓了,乐呵呵地哼了一声:“是吗?那个臭毒枭?”韩愔没有回应,继续说道:“还有,如果你是波哥市常住居民的话,最近市里在评选和平奖章,你可以关注一下泰勒麦肯锡先生的消防员奖励基金会。明年麦肯锡先生有计划参选议员,也希望你可以投出宝贵的一票。”*麦肯锡的行馆很大,与其说是他的家,这里更像是他的中枢神经系统。行馆是个规整的二层方形建筑,最中心是一片四方镂空的天井花园,外围一圈有将近一百个房间,外面看起来由拱门与圆柱分隔。麦肯锡本人并不会每天都住在这里,但他身边的亲信,心腹,保镖,打手,会计,司机,女朋友,男朋友,全都被他控制在这个大园子里。这地方对于波哥市的大部分平民来说只是一处普通的豪宅,但整个南纬洲的毒品链行内人都称之为伊甸园。传说只要你足够努力,卖命升职住进了这里,你就能被伟大的麦肯锡赏识,他会带着你走向光明与美好的未来。还是那辆黑色吉普,车还离行馆门口很远,停车杆就为她升了起来。韩愔路过门口的警卫室往外丢了一个黑色的尸体袋,甩在了两个站岗的男人的脚下,懒洋洋地说道:“这是哈桑,一会儿麦肯锡先生回来的时候问问他,是直接烧了还是把尸体切成块寄给他家人。”那两人看了看韩愔,她刚刚脱掉了被那位缉毒局铁钩人弄脏的皮夹克,现在穿着宽松的灰色套头衫,一头红色的长发,乍一看以为是个出门逛超市的青少年。可她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已经干掉的血污,污秽下那张脸阴险又狠毒,让人不敢对视。她丢下东西后也不多话,直接开车进入铁门后扬长而去,剩下门口两个男人围着一个尸体面面相觑。他们把袋子往边上踢了踢,继续回到警卫室里翘起脚抽着便宜的雪茄,左边那男子被烟呛了几声,不满地放下停车杆说道:“这婊子怎么一天比一天目中无人?看我不找个机会干了她。”边上的人故作高深地大笑一声:“我劝你小点声,被她听到了你死到灰都不剩。”“哪有这么夸张,我还弄不过一个女人?”“你才来几个月吧?屁都不懂就乱说话。她之前是老大的保镖,救过老大很多次,挡子弹都不止一次,老大公开说过他愿意把命交到Isabell手上这种话。你知道她是什么背景?什么水平?老大会让你做这种事?看好你的大门吧。”吹牛的人努努嘴:“什么鬼屎,神秘兮兮的。能有什么背景?”那人拍了一拳身边的小年轻让他好好听着:“你敢信,就她这样看上去跟个大学生似的,打了快十年黑拳!”“黑拳?”“你知道老大每年去维加斯看拳击挑战赛吧?那年我还没有断腿,所以也在安保队上。我负责外围警戒,在最后排看的地下拳击决赛。”这男人说起往事和自己的断腿就一副腥风血雨的表情,“这种比赛大家都为了钱,没什么限制,她在台上和一个比我还高的男人互相打到奄奄一息,两个人都在吐血,脸肿到都看不清五官了。妈的,那比赛真血腥,太带劲了!最后她先晕过去了,对面的拳王被个女人打成这样,气得当场就踹了几脚要杀了他,是麦肯锡先生买下了她的命,拉这个女人入伙了。”“什么?”那男人哼了一声,“时机那么巧,搞不好是什么警察卧底呢。”“呵,你能想到的事老大想不到?去年她救老大那次你知道吧,胸口直接开了一个大洞,不过她命硬居然活下来了,那之后老大就不让她做保镖了,让她去干私活——你知道吧,那种不能说的事。”“什么不能说的事?”“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多问题?全波哥市都知道老大明年要竞选议员,你知道有多少嘴需要封吗?最近有孩子在街上见到她的车叫她红发撒旦,你猜猜她杀了多少人?”韩愔并不知道有人在讨论她。她冷着脸穿过了行馆的花园,行馆的厨师正在花园里张罗烤香肠和烤土豆,边上坐着一圈麦肯锡的打手,地上堆着三四箱啤酒。没有活的时候他们就会像现在这样,跷着腿躺在沙滩椅上,一只手拿着酒瓶一只手抽烟。打手们似乎对韩愔有些忌惮,她路过时那些吹牛与污言秽语的声音都小了很多,也没人上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喝酒吃肉。韩愔旁若无人,一个人沿着走廊一路走到了二层角落里麦肯锡的房间,一路上遇见了一些打杂的工人,也没有人主动与韩愔对话。韩愔在麦肯锡的主卧放了窃听装置,可从昨晚开始出了传输故障,她一直收不到信号。现在麦肯锡不在行馆,韩愔路过洗衣房很自然地拎了两件西服走进了他的房间,挂在了衣柜外的钩子上,拿起他床头柜上的花瓶进洗手间换水。在洗手间里她撕下花瓶上一块不起眼的透明胶带,又重新贴上了一张新的。相比她最早接受这些间谍技术训练的时候,这十几年间的科技发展十分惊人,现在连芯片都能做成神奇的透明色——材料工程学万岁。这样一座大行馆的主卧洗手间必然奢华倍至,从上到下都是皇家做派,浴缸外都镶着金边。韩愔站在金光闪闪的梳妆台边正要取纸擦干花瓶,突然门口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