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睡美人
小林司机毕竟是个名气大到能被姜珍珍找到的高级向导,这些年经验丰富,什么突发事件都经历过。他看着自己的老板在大雨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回来时还算镇定,他帮着项易生把伤患搬进了后座,也不问多余的问题,立刻导航到最近的医院。小林司机其实想说些什么,不过他从后视镜见到自己的老板浑身湿透,满脸都是水渍,盯着怀里的人目光一秒钟都不移开,嘴里一遍一遍喃喃地重复着什么,小林坐在前面听不清楚。小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项易生道:“我们……要把她丢在急诊室门口呢,还是陪着一起进去?如果陪着一起进去的话她有身份信息吗?里城的医院对这些管得比较严格……万一到时候医院报警啊之类的,我不好解释。”项易生回过神来抬起头,他感谢里城这座特殊的城市,因为现在他可以确定,从前在观景台救过的那个女人,就是韩小易。那始于当日的缘分,他的直觉,他后来的一见倾心,全部在这一刻打通了。而八年之后,现在的情况竟然和当年一模一样——他在里城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她,她昏倒在自己的怀里,身边的人那次是温郁文,这次是小林司机,他们都在担心入院的手续问题。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项易生带着这八年的记忆,再次初遇韩小易一般。而这次,他再也不会将她丢在医院一个人离开了。项易生知道她没带包,所以在她外套口袋里摸了一圈,找到了一本稍有些变潮的深蓝色海外护照。??项易生擦干了手上的雨水,微微颤抖着翻开了那本护照。上面写着“HannahShaw”,出生地是宾州匹城,就连登记的生日都不是他为她庆祝的深秋,而是六月十二日,是个初夏的好日子。前排小林司机打断了他的思绪:“老板!到了!我刚刚打了电话!急救中心的医生已经准备好床在门口了!”小林一个急刹车停了车后跑下去开车门,一队医护一齐拥了上来将韩愔抬上了滚动的病床,飞快地推进了急诊室。领头的急诊室医生不让别人一起进去,项易生只能落寞地站在雨里,看着慢慢关闭的急诊室自动大门。小林司机被保安赶着去停了车,等他回来的时候项易生依旧站在原地。他赶紧撑着伞跑了过去将项易生罩在伞下:“老板,接下来怎么办!”项易生一个人整理了一下思绪,他看着手上的红色,比刚才冷静了许多:“小林,我的助理付了你几天的钱。”“……那位女士给了一周的钱,她说多退少补!”项易生点点头:“那辛苦你替我做几天翻译吧。”项易生把那本写着汉娜肖的护照和一张自己的信用卡交给了小林,吩咐他去把医院的手续办全,顺便找点东西吃再回来。然后项易生安静地在医院门口登记了名字,走到了急诊室外的家属等待区,一个人坐了下来。因为手续还没办完,手术室外的屏幕上还没有同步登记的姓名,只有一个患者编号,入院的时间,边上还有一串红色的葡文。项易生盯着屏幕发愣,觉得那串看不懂的字母是手术中的意思。没过多久,小林司机就带着一盒三明治和一杯热咖啡回来了,他把食物递到项易生的面前:“老板,我已经找护士办完了入院手续。这是鸡蛋沙拉三明治,咖啡里要加奶加糖吗?”项易生摇摇头:“不用,我不饿。”小林很机灵,把热咖啡塞到了他的手里:“我看老板刚刚也淋了雨,那就拿着这个暖暖手吧!”项易生没有再拒绝。他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迹,坐着的这会儿工夫已经干了。因为血与雨水混着,颜色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触目惊心,就是一层淡淡的红色。他双手捧着热咖啡,果然身上也开始暖了起来。小林司机见他显然没什么情绪,便不再找他搭话,一个人坐在边上安静地玩起了手机。根据等候区屏幕显示的时间,一个小时三十九分钟后,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取下了口罩来到等候室寻找家属。项易生听不懂葡语,但他能听见医生喊汉娜肖这个名字,他拉了一把在边上快睡着了的小林司机,两人一起站起身走到医生跟前,医生和项易生每说一句小林司机就翻译一句。急诊医生瞥了一眼眼前的两个男人:“请问你们是病人的……?”“……”项易生愣了一下,这第一个问题就问住了他。理论上他才认识汉娜肖,他有什么立场说自己是她的什么人呢?他权衡了一下:“我是她的朋友,来里城旅游,她出了趟门回来就这样了。”项易生说道,“可以告诉我她的情况吗医生?我好通知她的家人。”医生放下了手上的病历,将信将疑地看着小林司机。小林司机又用葡语和他交流了一会儿,医生似乎被说服了,将手背在身后平静地说道:“你的朋友腰腹上有一个比较新的枪伤,左右肩膀各有一处非常严重的穿透伤。我们给她做了血检,她体内有各种药物残留,像个化工厂。外伤也有过缝合的痕迹,只不过又重新裂开了,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位医生重点看着项易生,“她旧伤很多,所以请你联系她的家属,最好将她转回到熟悉她身体情况的主治医生。当然了,她可以留院治疗,但我们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收到她之前的医生转过来的病例。还有,她衣服口袋里有一瓶消炎药,最好把这个处方也要过来。我有义务提前告诉你,如果收不到这些文件,我们会扣留你的证件,医院必须向警方汇报这样的外伤来调查家庭暴力与其他故意伤害案件。”???????这医生挺负责,又和小林司机说了很多话,可项易生的大脑停在小林司机说“枪伤”和“穿透伤”的瞬间。他记得八年前在里城将她送到医院后,温郁文也说过她身上有各种瘀伤和旧刀疤。可他曾经与韩小易亲近时没怎么见过她身上有明显的疤痕,便没想起过这件事,现在这些细节突然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刺激着他大脑的每一块负责记忆的区域。有一次韩小易说她在健身房不小心受了伤,身上贴着一片方方正正的白色纱布片,有时还有些低烧。那伤拖着一两周才慢慢好了起来,韩小易也从不让他帮着换药,每次都会笑着把他轰去做些吃的,然后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处理伤口。小易,你为什么总在受伤呢?我这辈子就来过两次里城,两次都能遇见你徘徊在死亡边缘,两次你都满身是伤。要是这次我没有偷偷跟着你,你一个人浑身浴血淋着那么大的雨,墓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你该怎么办呢?项易生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见她?”医生想了想:“要看个人体质,这种程度的麻药一般三四个小时就能醒,不过第一次醒对于患者来说可能像一个比较鲜活的梦境,不能正常思考,这很正常,不用担心。完全的神志清醒大约在二十四小时后,清醒后患者可能还会有些逆行性遗忘,比如记不得手术前的事,不记得上一次吃饭吃了什么,不过不用紧张,这很常见,过一两天就恢复正常了。人的大脑嘛,给点时间休息一下。我们会根据她的恢复情况给一些镇静剂,帮助伤口消炎和退烧,也会让她更加嗜睡一些,所以如果她保持清醒的时间不长,也不用特别担心。”小林医生翻到这里还挺为项易生开心的,他插了句话:“看来挺顺利啊,啥都不用担心。”项易生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医生。”*上次项易生在里城的医院里接受了温郁文的建议,他们都着急回国,又同时怕被误会成家暴犯,便留下了一些钱直接走了。所以那次项易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病房里,陪在她病床边等着她醒来。由于韩愔的身体算是在长年接受药物训练,出了手术室后一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这是她这段日子第二次醒在一个陌生医院。有一瞬间韩愔觉得自己仍然在弗州基地的病房,一阵安心感渐渐涌上心头将她包裹了起来,她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不过突然眼前的黑幕中勾出了一个熟悉的剪影,那人影拼凑成了一段鲜活的梦境,甚至触手可及。韩愔在睡梦中心里一惊,强忍着恶心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清醒了过来,强行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环视着这个病房。这里显然比凌翌救她的那个弗州基地有烟火气得多,而且是个双人病房,边上的床被单很乱应该有人住,只是现在人不在房间。病房的墙上还贴着些如何康复的卡通宣传图,疼痛指示表和有效洗手指南。墙角的柜子上放着几只毛绒熊的玩具,那些熊手上拿着字母板拼成了一个“快乐健康”的短语,应该都是医院哄小孩子时带些小心思的布置。果然没几分钟隔壁床的小姑娘就回来了,她看上去六七岁的样子,虽然穿着病号服但是连蹦带跳的,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健康。她的床头还挂着一只独角兽形状的气球,应该是快要出院了医院和家人送来的礼物。那女孩子见韩愔醒了,立刻开心地对这位室友挥挥手:“你醒了!我去喊你的男朋友!他刚被医生喊走了,我这就去找他!”韩愔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赶紧抬手拦下那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激动的小姑娘:“你在说什么?”小姑娘就差原地跳艺术体操了,她说:“你醒了,那你男朋友一定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啦!”韩愔刚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听起来像个凶巴巴的破风箱,一抬手感到肩上的伤应该是裂后再被缝合了,只能老老实实地靠回了病床上。她对着那个小姑娘笑了笑,尝试用了一个更温柔的声音问她道:“你为什么一直说我有男朋友呢?”那小姑娘开开心心地说:“因为他一直坐在边上看着你啊,像王子看睡美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