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别无所求

项易生愣了一下,许久他才明白过来,这竟然是韩愔在撒娇。

这新鲜的体验像兴奋剂一样注入他的每一根血管,项易生脸上从没反应过来的呆愣渐渐变成了灿烂的笑颜。他一把拉紧了帐篷上的拉链然后陪着她一起仰面躺了下来。

游轮公司为这次露营准备的都是定制的天文观测帐篷,篷顶附近有一处像汽车天窗一样的透明隔层,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

韩愔本以为他们会经历极昼或极夜,不过大概是纬度和季节的关系,他们依旧经历着昼夜更替。躺下一段时间后,透明窗外的天空就那样按部就班地暗了下来。

韩愔非常肯定,她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自然景色。

天幕如同画布,当周围暗下来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画布的背景是隐约呈现出的绿色与紫色极光,好像有人在天空背面打了手电筒。而极光背景上亮着无数明亮的星星,整个银河系就那样一瞬间出现在了眼前,那些光点密密麻麻,浩瀚无边。

和冰川带来的压迫感不同,这银河系就高高地挂在伸手触碰不到的地方,像是在骄傲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邀请底下每一位渺小的人类前来探索。

项易生躺着她身边,也在认真看着这星空。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那两天的晕船是值得的。

他挪了挪自己身边的右手,找到了边上韩愔戴着厚重手套的左手紧紧握住:“我小时候第一次去卢浮宫的时候,梵高的星空正好在那里巡展。当时我心里想着这个画家真会胡扯,星空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的?明明就是黑黑的天上零星两三个亮点而已——这么多年了,我竟然真的看到了那幅画。”

韩愔笑着窝在他怀里,真巧啊,她在维内兹瑞拉见到天空时也想到了那幅画上的漩涡。她说道:“听说那段日子梵高住在精神病院,这是他在白天写生的时候画的。神奇吧?他眼里的世界。”

项易生紧紧牵着她的手,侧过身看着她:“也许吧,但是对我来说有一件更神奇的事。”项易生在星空下轻吻了一下韩愔,“就是这片天空下,你在我身边。”

韩愔不知如何回应如此浓烈的告白,她侧卧着看着项易生,在黑暗中双眼带着酸涩。项易生笑笑:“不过还有一点蛮遗憾的,如果我们相遇在一千年以后,应该有星际旅行的科技了吧?那时候你就可以选一颗星星,任意一颗,我们一起去看看。”

项易生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半坐起来塞到了韩愔的手里:“我知道我们说好了这事等下船再提,但这几天的每一秒钟都让我更加迫不及待地问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满天的星辰都是项易生这句话的见证,天边彩色的极光像温暖的阳光一样照进了韩愔的心里。

项易生是一个能带给她内心宁静的人,他们这样手牵着手躺在帐篷里看星空,像极了她曾无数次在大脑里看到的那个场景。

阳光,天鹅湖,涟漪——那个场景就像是韩愔躲避一切尘世的极乐园,而现在这个瞬间,那个极乐园变成了韩愔可以触碰到的现实,甚至更加美好。

韩愔也坐了起来,她摊开手掌,看到了项易生放入她掌心的东西。那是一个钻石戒指,是当年项易生在新年夜准备的订婚戒指。

项易生笑了笑:“这次回国有人给我寄了这个,还有一张纸条,让我事成之后支付百分之一的寄存费。”

是凌翌。他竟然抵御住了金钱的诱惑,还自作主张地寄回给了项易生。

“他还给我寄了一张照片,我一直随身带着,想找合适的机会给你看。”项易生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非常旧非常小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被偷拍的韩愔。

正是清晨日出时分,她站在一个沙漠的军用帐篷前,一只手拎着头盔,一只手在整理散下头发里的沙尘。她穿着迷彩的防弹衣,身后背着长长的狙击步枪,她的剪影像个跟着太阳一起冉冉升起的黎明战士。

韩愔记得,这就是那次与凌翌初遇在也门的任务——凌翌不过只提了一嘴,居然真的高效地把这张照片从那个下铺的机枪手那里要回来了。凌翌寄出这些的时候应该不知道项易生追到了里城,看来这位自诩浪漫的小提琴家真的希望自己的老上司和老队友坠欢重拾。

项易生把这张照片私藏回胸口的口袋,然后把戒指放在了韩愔手心:“韩小易,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日出。”

韩愔一下就哭了,但眼泪在这样的气温里一下子就变成了薄雾般的冰碴碴粘在了她的脸颊上。韩愔真的没想到,她这辈子居然还能得到第二次机会。

“那天跨年夜……”韩愔看着戒指有些哽咽,“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我对你做的事,真的非常极端,而且是非常错误的。我从来没有想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项易生会这样爱她。

项易生截下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当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死了的时候,我一直心存希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几率。我希望总有一天会在街角遇见你,一个活生生的,再也不是我幻想中的韩小易。所以现在,没有任何事会阻拦我。”

韩愔有些躲闪他的目光:“可是你要知道,我永远给不了你家庭生活,这世上不会有小小易的。”

在项易生炙热的目光里,韩愔看上去很坚定,却又有些遗憾:“项易生,我活到现在,大半辈子都是苦难。在那些难熬的时候我每分每秒都在想,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我并不想来到这个世界啊。”她摇了摇头,“而且我杀过那么多人,我是和死神做过金钱交易的人,我永远不会想要孩子。”

听她这样说,项易生皱了皱眉头。

他沉默了几秒后完全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着韩愔:“我觉得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他握住韩愔的手,“你觉得我现在在干什么?我等了你一千多个日夜,从匹城追到南极是为了什么?为了和你繁衍人类后代?”

韩愔看着他突然这样不苟言笑,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

项易生正经地接过了她还没说出口的话:“韩小易,过去三年我向上天祈求的一切现在都实现了,我别无所求。”

这片银河巨幕底下,韩愔愣住了,满面都是泪水凝成的小冰片。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项易生越说越认真,他把那个HarryWinston戒指盒放在气垫床上:“而且这个东西,只是珠宝而已。我不希望你把它想成一种束缚,我希望你把它当作庆祝我们重遇的礼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想提前告诉你,如果你不想要婚姻,不想要孩子,不想长住在一个地方,我真的全都无所谓。韩小易,韩愔,汉娜肖,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我此生见过最多彩的人。你有灿烂的人生,你有自由的灵魂,你一定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我都想陪着你。”

?????

韩愔这下真的坐实了哭包特工的外号,一直默默流泪。

这个男人刚刚说,自己是他见过的,最多彩的人。

韩愔此生和多彩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呢,她明明是个被困在地狱与黑暗里的傀儡,遇见的所有温暖与光明都被她弄丢了。可他们两人竟然这样兜兜转转,靠着项易生的一腔执着和天赐的缘分,走到了今天。

项易生说完后等了一会儿,最后慢慢说道:“我明白你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我也不强迫你给我任何承诺。我没有在求婚,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回到我身边,只要待在一起就可以——”

韩愔突然摘下手套,她用手捂上了项易生的嘴巴让他不能说话。探险用的手套质量极好,韩愔的手掌暖暖的,她身体的温度就那样通过触碰缓缓流淌进了项易生的身体里。

她跪坐了起来,整个上半身凑到了项易生眼前,然后短暂地亲上了他的嘴角,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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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易生的眼里像是炸开了烟花。

他愣了几秒钟后也摘下了手套抓住了韩愔的手:“你再说一遍?”

“这条路,你走了九十九步。”韩愔笑着,“最后一步就留给我吧。”她拿起那枚戒指,“我说,我也想待在你的身边。”

原来面对内心是一件这样简单的事情。

至少在这片与外界隔离的大陆上,没有过去与未来的牵绊忧虑,只有冰凉的空气,绚烂的极光和耀眼的银河为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这两颗历经磨砺的赤子之心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借着星光,项易生可以看到一些韩愔脸上的泪痕,他把手插进了她的头发里把她搂紧在自己怀里。这个动作能感受到两层探险服后韩愔强劲有力的心跳——那是他爱人的生命。

项易生用他最喜欢的姿势把头靠在韩愔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可以直直地吹到她的颈边。韩愔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是绝不可能把这个部位暴露给任何人的——除非那是只黏着她一个人的巨大人形猫咪。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想待在你的身边?这样不真实的天空,我已经默默说服自己好几分钟这不是在做梦了。”

韩愔笑了笑,她凑到项易生耳边说了一长串话,然后抬起头来继续扬起嘴角看着面前的人。

项易生瞪大了眼睛:“这是……”

“你上次说过,你喜欢我说这些。所以这是五种语言的,我想待在你身边。”

她话音还没落,项易生立刻深深吸住她的唇,这是他有生以来吻得最用力的一次。他平时的亲近都是温柔贴心的,但这次项易生霸道地撬开韩愔的唇齿,仿佛在从她的身体里汲取着力量与灵魂。

在这零下二十度的南极大陆上,他们身体间的温度却非常滚烫,甚至已经慢慢融化了韩愔脸上结成冰的泪迹。那暖洋洋的泪水蹭到了项易生的脸颊上,他这才慢慢让自己与韩愔分开,用手帮她抹去了眼泪:“怎么哭了?”

韩愔搭着脑袋一直摇头:“你知道吗,过去的几年,一直是你单方面地找我。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你,这对你来说不公——”

项易生再次用唇齿堵上了她的嘴,亲吻后看着韩愔:“既然这样,那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我们一起走过长长的一辈子,一起生老病死,我永远都更爱你六年。”

“为什么是六年?”

“暗恋的三年和这三年——我一定是从第一次在里城的观景台上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项易生厚着脸皮,“不然在奥古我怎么会对你一见钟情呢。”

韩愔又被他幼稚的情话逗笑了,但想到里城,她突然意识到从未跟他讲过肖布的事。她拽了拽项易生的手试探地问道:“你不打算问我里城的事吗?那次在观景台……这次在墓地。”

韩愔以为项易生会犹豫一下,谁知道他立刻果断地摇了摇头,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像一位怎么都教不会学生数学题的古板教师:“这位同学,这句话老师说了很多遍了,希望你可以永远记在心里——你的过去我愿意了解,但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事,就是你现在,这一刻,正待在我的身边。”

?……

韩愔根本招架不住他这样真诚恳切的告白,他似乎是知道韩愔心里总归有些不愿提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因为任何原因触碰到这些韩愔已经贴上封条的过去。

韩愔听着他说话脸上的冰碴碴又多了起来,她赶紧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然后坏坏地笑了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韩同学,项老师?”

被她一激,项易生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居然立刻燥热了起来——刚刚韩愔用不同的语言在他耳边喃呢时他觉得——这个韩小易真是不得了!

他赶紧抓住韩愔的双手小声说:“这帐篷那么小……温度也太低了……”

韩愔拉过了一个放在他们脚边的睡袋,又用一种项易生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她真是抓住了让项易生兴奋的癖好,因为这让项易生完全痴痴地望着她,同时抓住她的双手兴奋地微微颤抖,喘息声也重了一些。?

韩愔在昏暗的帐篷中凑到项易生的耳边用气声吐字,她的呼吸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项易生的耳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武器教官最爱说的话,它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事,总能有办法的。”

“项教官,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韩愔笑眯眯地把手探进了睡袋,“小易能让教官舒服的话,体能测验可以满分吗?”

这一整晚韩愔都很主动,这让在这狭窄空间里格外兴奋的项易生更加惊喜。

那次叶源在韩愔面前揭露他在看心理医生时,项易生多少有些害怕,他不怕别人知道他患上了创后应激障碍与抑郁,但他真的很怕知道这一切的韩愔觉得他是个无能脆弱,甚至无法管理自己情绪与思想的人。

可现在他不怕了。

抱着怀里的人是真实的。进入她身体时的温度是真实的。在最动情时十指相扣,他能感受到她手指上那枚冰凉的戒指,也是真实的。

原来这一切从来都不是项易生一厢情愿的痴念与幻觉。

原来向天空许愿的时候只要足够迫切,再大的奇迹都会成真。

第一百零八章 别无所求
这易生原本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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