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瑟就要嫁给她不喜欢的公子了。

倒不是说公子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是，她不认识他。

也不能说完全不认识，五皇子贤王楚静韵的名号在新安城里还是响当当的，但是对于苏锦瑟来说这位是坊间传言里的人物，活的能跑能跳会喘气儿的她从未见过。

在传言里，楚静韵还有个深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所以苏锦瑟知道，公子也不喜欢她。

这不巧了么！

南平国五皇子贤王楚静韵与太常所秘书少监顾贺章四女苏锦瑟被国君在春日宴上指婚一事，不肖半日便在新安城内传开了，除了这件事本身就很有热度以外，还因为当事人双方都极具话题性。

楚静韵为张皇后亲生，虽未掌太子印却深得国君信赖，任光禄司监理一职，手握国都五分之一兵权，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贤王其人玉树芝兰光风霁月，美姿容善，会音律懂兵法会武艺，简直如同从话本里走出来般的谪仙人物，是新安城万千闺阁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也是各氏族官宦大家颇为青睐的良才贤婿。

然而楚静韵至今仍未娶妻纳妾。

究其原因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太子楚静深、贤王楚静韵与都察院陈副判家的嫡二小姐陈婉君，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早就传遍了国都的街头巷尾，甚至还被写成了话本子，并且十分的畅销。

如今这位对心上人爱而不得守身如玉多年的贤王竟然要娶亲了，正妃还不是陈婉君而是苏家四姑娘，这件事就不得不让国都众人议论纷纷。

太常所秘书少监顾贺章，当年虽然连中六元少年及第惹人艳羡，可他后来做了苏家赘婿，夫人过世后也是并未再娶，到现在不过是个从五品没有实权的文职。

各方面来看，都不是个皇家联姻的好选择。

这位苏四小姐就更是让人好奇了。

据说她本就身娇体弱养在深闺，少时又遭遇丧母之痛受了打击，便被苏家接回凉州将养身体，十来年都没有回过新安城，国都百姓从未有人见过这苏四小姐。

所以众人都在猜测，这位娇弱的病美人嫁入贤王府，虽然得了正妃之位，但不得夫君喜爱，又无强势的娘家撑腰，就算不会被其他人取而代之，也是肯定要遭受冷落的。

这桩婚事怎么看，都不像是良缘。

南平国与前朝大不相同，因开国君主太祖楚君与妻子赵皇后联手推翻暴政，建国后二圣同朝共理天下，所以对女子格外宽容。不光可以与男子一般读书参加科举，还可出将入相继承爵位，更不设什么男女大防。

新安城地处江南，虽不如西境凉州那般四季如春，但临近惊蛰，这天气也是风和日暖杨柳吐蕊。

苏锦瑟倚在软垫上，透过落地的木窗赏着景，她在茶楼二层临河的雅间里，入眼就是繁盛的海棠垂柳。温榆河蜿蜒而过，微风吹动岸边海棠树，花瓣洋洋洒洒落入水中，一派赏心悦目。

苏家子辈两男三女，苏锦瑟行四，下面还有个十三岁的幺妹。她日前得了圣旨刚刚回都，妹妹本来在官学府读书，正巧这几日放春假，便迫不及待地拉上姐姐在新安城里逛吃逛吃，美其名曰带姐姐熟悉一下国都。

今天也是，一大清早的姐妹二人带着随护就出了门，先是去城东的红光山看了日出，又顺便去逛了西小口的早集。妹妹喊着要去书局排队买新出的话本，苏锦瑟就让随护跟在她身边，自己先找了家茶楼歇脚。

茶楼地处永泰坊广阳街，连接新安的南北城，临街一侧人流熙攘热闹繁华，另一侧却毗邻着温榆河，闹中取静位置极佳。

苏锦瑟端起茶盏慢慢啄饮，澄澈茶汤入口甘甜让人心情舒畅，隔壁一群出游的贵女在叽叽喳喳地聊着新安城的趣闻，声音不大，却也能听到个八成。她倚着窗棂轻阖双眼闭目养神，女郎们话题一转，突然聊起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贤王娶妻一事。

苏锦瑟表情一凝，怎么也没有想过吃瓜会吃到自己身上。

她虽然看上去仿佛在浅眠，放在腿上的手却不自觉有规律地轻点着，倒是听得认真。那边的贵女们自然是不知道话题里的女主角就在她们隔壁雅间，依旧热火朝天地聊着，无外乎就是好奇苏锦瑟究竟何许人也，竟然能得国君青睐入主贤王府，真真是羡煞旁人。

“我听说她爹不过是太常所的一个从五品小官，没有实权的那种。”

“那陈婉君不是要气死了，她爹可是都察院正四品，她姑母还是四妃之一，结果输给个小官家的女儿。”

“她这人平时就爱假惺惺地装清高，仗着太子和贤王都喜欢她，谁都看不上似的。这下好了，鸡飞蛋打，哪个都没捞着，我看她今后还傲气个什么劲儿。”

“但是啊，你们说贤王这么喜欢陈婉君，那苏锦瑟的正妃位置坐不坐得住呀。”

“那可是国君指婚，帝王金口，而且你没见都过去了快一个月也没听说贤王不乐意，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吧。”

“但是贤王又不喜欢苏锦瑟，她嫁过去日子真的好过么？”

“嫁过去了就是正儿八经的贤王妃，贤王那般君子端方的人，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苛待她，只要她不生其他的心思，当个衣食无忧的王妃能有什么不好的。”

“倒也是啊。这么一说我好羡慕苏锦瑟，只要能嫁给贤王殿下，哪怕他不喜欢我，能天天见着也是好的。”

“我也想呀，真是不知道这苏家怎么就被国君看上了！”

“我记得她爹不是姓顾么？”

“她爹入赘的啊。”

“赘婿呀？顾贺章当年不是连中六元么，这苏家什么背景，能让状元郎去入赘。”

“那就不知道了，只听说他夫人母家是凉州的，不过看顾贺章当年少年及第前途一片大好，如今却只是个太常所的秘书少监，估计也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名门望族吧。”

“那陈家会不会日后给顾贺章使绊子啊？她爹可是都察院的副判。”

“应该……不会吧……毕竟太常所是齐王任正卿，虽然说出去好像清贵得很，但其实也就剩个好名声了。没钱没权的，怎么都得罪不到都察院吧。”

“那可说不准，被陈家盯上了，谁知道他们会使什么坏。”

“那顾大人可要小心些了。”

听着姑娘们聊着聊着竟然开始担心起了自己家，苏锦瑟忍不住轻笑一声，阳光洒在少女眉间，纤长的睫毛投下细碎的影，让她看上去娇弱美好的像是朵羊脂玉雕的白梨花。

然而下一刻，察觉到陌生的气息苏锦瑟倏地睁开眼，眉眼间闪过一丝冷厉杀伐，虽倏忽而逝却依旧打破了那份恬静淡雅，圆圆的猫眼里只留下疏离淡漠。

那是个长身玉立的公子，和暖的春风吹起他散落的墨发和宽大的衣袖，月白外氅上的银线绣纹在阳光下微光流转。他戴着遮住眉眼的狐狸面具，粉色薄唇嘴角微微上扬，下颌线温润柔和，即便看不清全脸也给人一种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高雅之感。

虽然这位高雅的狐狸公子，此时正扒着她的窗框，意图不请自来闯进她的雅间。

“抱歉，我……”

狐狸公子的声音也如玉石般温润清澈，只不过话还未说完外面就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不待苏锦瑟表态，他直接轻身绕过对方飘进房中。

倒真的像只灵巧的狐狸。

苏锦瑟把视线转回窗外，这才在繁茂的花枝树影间看到不远处的河面上，似乎行来一艘画舫。嘈杂之声渐近，男人们饮酒作乐地喧哗打破了这份春日里的闲适，苏锦瑟有些不悦地微微蹙眉。

显然觉得外面吵闹得不光她一个人，隔壁雅间的贵女们也不满地抱怨起来，只不过有人探出窗户看了一眼，便缩回头小声劝解道，“算了算了，是陈家的画舫，估计又是三少爷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在游乐，惹不起。”

“你得罪了都察院？”

给自己倒了盏茶，苏锦瑟一手搭在木质的围栏上，好整以暇地偏头看向屋内。狐狸公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靠近屋门的角落里，虽然戴着面具，却能看到他嘴角一抹无奈的笑容。

“并没有。”

苏锦瑟也没有继续追问，她撑着下巴慢悠悠地啄饮着茶汤，春风佛起她鬓角长发，双眸微微眯起，仿佛是一只在晒太阳的慵懒的猫。

画舫行至近前，可以看到里面的人饮酒放歌奏乐起舞，热闹的像是在过节。苏锦瑟只想着他们什么时候开走，吵闹得让她头疼，却没想到画舫竟然慢慢靠岸，似乎是要在这里停下来。

就在这时，雅间外面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应当是去买话本的妹妹回来了。

雅间里只有矮桌软垫凭几，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苏锦瑟和狐狸公子对视一眼，她不厚道的想着：看来这位要被瓮中捉鳖了。

她可不是在骂对方是王八！